嗨特小说>都市情感>蔷薇月令>第22章 苏州·夏·收紧拥抱

  他没有跟云酽说“怎么会这样”,“你不在这里等朋友回来吗”这种话。

  就好像他懂自己在想什么,云酽又侧坐回那方窄窄的坐垫,任由趋近静谧的晚风掀动他的裤脚。

  他又伸出双臂,揽上了宋青的腰。自行车颠簸摇摆的弧度,像用翅膀掠过湖水的蜻蜓,轻盈,自如。

  停在一个小亭子前,宋青给他递来一只绿色的冰淇淋,用华夫蛋卷呈着。

  云酽眼前一亮,接过:“抹茶味儿的?”

  他兴奋又好奇的模样明显取悦了宋青,云酽经过今晚的观察,他发现在他不经意冒出儿化音的时候,宋青唇角的笑意会更深一点。

  这又是苏州的新式点心,宋青介绍的言简意赅,却钓足好奇心:“碧螺春。”

  两个人,却只有一支冰淇淋,云酽疑惑地看向店铺,没搞明白。

  见他的眼神来回流连,宋青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上前一步,开始推自行车:“我不爱吃冰淇淋,但是我猜你可能会喜欢,很少见。”

  冰淇淋层层盘旋,浅绿色的膏体上缀着零星几点桂子。云酽今天才知道,原来花和茶也能做成甜品。茶多酚的摄入让人浪漫细胞飙升,被南国特有的儒雅折服。

  他耳畔回响着宋青的话。因为稀有少见,所以他领着自己来,让自己尝一尝这奇妙的味道,他也不希望自己忘掉是不是?

  云酽舔了一口造型精美的碧螺春,刚入口时感觉味道微苦醇厚,多尝几口,奶油的香甜绽在舌尖。

  游人渐渐离去,平江巷子在分秒内陷入幽静。宋青推着车子护在他左侧,河流倒映着小楼,行过的船碾碎光影,云酽想着,如果他们可以一直走下去,这片巷子望不到头该多好。

  甜腻的冰淇淋化在心头,变成了黏滋滋的血液流淌他全身。云酽侧过头来,注视着河流波光下宋青的侧颜。

  他想,刚才装模作样掐龟背竹那几下,扯的谎话,心里受的煎熬,全值了。

  云酽感觉自己的人生从未这样猖狂过,他的目光摩挲过宋青高耸挺拔的鼻梁,薄而干燥的嘴唇,与他闲聊时露出的雪白牙齿。他心脏突突的,得寸进尺地问:“你可以收留我吗?”

  三个小时还不够,他想要和宋青共享更多的时间。

  交谈时,宋青一直在端详着他,却在听清他的话后蓦地愣在原地,浑身僵硬,好像无法分辨那张幅度轻微的嘴唇中吐露的是什么。

  刹那间,窘迫、促狭、紧张,都从他的眼睛中冒出来。

  他又变得像云酽第一次看他时那般,握紧了车把,指骨关节好像要刺破皮肤。他极不自然地解释:“我家很小,很破。”

  云酽把双手背在身后,俨然一副客人来做客的模样。

  他已经逐渐摸清楚什么表情和语气是宋青完全没法拒绝的,这副模样,连云酽自己都是格外陌生的。以往他的生活中,没有能让他这么说话的人。

  林观秋溺爱他,他从不用撒娇就能讨好;云孝琬眼里从没他,他早已尝过亲情淡漠。

  同龄人听说他父母生意做得如何大,总是艳羡或巴结。唯有宋青,他们两两相对时,便只是自己。

  他还在想,万一宋青真的不同意,他当如何。

  身边人脚步一顿,胳膊一转,改变了自行车的行驶方向。

  宋青收起庞杂的情绪,说:“到了。”

  他把自行车停在墙根旁,拿出一条已经破了边角的塑料皮钢锁,锁住了后轮,很有年代感。

  停车的地方旁边有一排楼梯,立面镂空,横面钢板上的漆已经被蹭掉很多,又生了层锈,露出斑斑驳驳的小块,像是潮湿阴郁的霉菌聚在一起。

  云酽踩上第一节 阶梯时有些恐惧,脚下楼梯仿佛随时会承受不住重量而断裂,一直发出“吱呀”的哑声嘶鸣。

  优先他两级阶梯的宋青察觉到了他的不适应,朝他伸出了手。

  危机感瞬时获得了大脑的主动权,在云酽缓过神时,他的手已经被宋青牢牢握在掌心。

  这是他们今夜的第二次牵手,比所有的正常交友速度都要快上很多。云酽在心中默念,最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他连白泽的手都没牵过。

  因为不习惯,所以云酽走得很慢,另一只手抚着生锈粗粝的金属扶手而上,像是蹒跚学步的孩童。

  但是宋青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停下脚步来等他,没有催促。

  整条楼梯右边与墙体相连,攀起来像登高,把安静地平江路尽收眼底。

  宋青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云酽站在里面环顾四周,只需一眼就能看完,整个房中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冰箱只到半腰,空调外壳旧到发黄,开二十六度还要缓上半天。厨房就只是一个简陋的吧台,厨具也简单。床倒是挺大的,占了房间的三分之一大小。

  床头散落着几本书,云酽凑过去一看,是《电影导演基础》和《论戏剧性》。

  这几本书他也有,书角都被翻阅的皱起来。但他没有询问宋青是否喜欢,是否同样对导演系情有独钟,甚至没问他的具体年纪。他隐隐约约觉得,这种话如果问出口,他们之间持有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聊起未来,聊起学业,他们的关系会变得和他人没有区别。

  “我出门前已经开好了热水器,”宋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水温也刚好,你先去洗吧。”

  云酽眼前仍是那几本熟悉的封皮,听到他的话,木木地点头就想要遵循。

  直至站在浴室门口,他才意识到,自己无礼又莫名其妙的决定有多么古怪,他根本就没有可以换洗的衣服。

  他发愁的时间不超过三秒,就听见宋青没有起伏的声音:“我拿了我自己的干净的衣服,你可以穿我的。”

  这是为数不多的、云酽感觉自己被照顾的相处模式,从相识的第一秒开始,宋青就在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从生理肉体到心理精神。他站在极为陌生又狭小的浴室中,剥落衣衫,在一扇从未见过的镜子前自我忏悔。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用微热的手掌覆盖正在跳动的,埋在胸腔皮肉下作祟的器官。忽而惊觉,依赖他人的美妙让人如同上了瘾,失去神志,食髓知味。

  春日青色的瓷砖块块拼接,垒成宋青的浴室。云酽看向置物架,上面果然放着一件白色的背心,一条深褐色的宽松短裤,还有一条虽不新,但很干净的浴巾。

  花洒流出的水温度刚刚好,他站在汹涌而出的水流下,回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多么不可思议,哪怕是放在十二个小时前,云酽都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些事,死缠烂打地央求人家带自己回家,又不询问身份和过往。

  他很快就洗完了澡,在伸手拿浴巾擦拭身体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被他眼疾手快地接住,才不至于掉湿滑的地上。

  布料在手心的手感很熟悉,云酽定睛一看,脸庞蓦地升起胭脂似的酡红,是一条崭新的内裤。

  他粗鲁地给自己擦了擦头发,任由差点及间的发丝支棱垂落,乱糟糟的。

  他不是入室盗窃的贼,却生怕被人抓住把柄一样,把浴巾叠的整整齐齐,重新放在置物架上。迟凝不决半晌,终于在满室水蒸气把他自己闷熟前走了出去。

  宋青正在收拾床上散落的那些书,回头便望见他抱着自己的衣服乖乖立着,也不上前,怕滴水的发丝濡湿床单枕套。

  刚洗完澡的白皙皮肤透出一层粉,大了一号的白色背心套在他身上,领口松松垮垮露出漂亮的锁骨。宋青一滞,说起无所谓的废话:“衣服还合适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云酽又想起已贴身穿着的衣物,面色更红:“挺......合适的,谢谢。”

  刚洗完澡,云酽额头已经又蒙上薄薄一层汗。没等他询问有没有吹风机,他就敏锐地抓捕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踩在他们刚才走过的钢板楼梯上,来者不善。

  宋青同样也听到了,神色一凛,拽起云酽的小臂就往另一扇窗走。

  房门外面的那层金属防护门被踹,发出极大地惨叫声,门外的人嗓门雄厚,听起来跋扈又狠戾:“死小子!我他妈知道你在家!滚出来还钱!”

  那扇窗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宋青先他一步纵身跃下,动作熟练,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连块灰都没沾上。

  踹门的动静越来越大,云酽的脑袋一片空白,看见站在下面的宋青朝自己伸出双臂,就停止了思考,也学着他的动作跳了下去。

  他落在了宋青的怀抱里,把难听的叫骂声抛在耳后。

  意外来的突然,云酽感觉得到,宋青在发抖,抖得幅度微不可见,他却不能装作置若罔闻。

  一咬牙,他紧紧地抱住了宋青,把自己的脑袋窝在他的颈侧,尚未干掉的发丝垂在他的肩膀上,不断分泌的多巴胺让他感觉自己燃烧起来。

  他乍然明白了那些东西。粉身碎骨的钢化膜,打工的苏式面馆,只有一支的碧螺春冰淇淋,裂开一半的塑料皮铜锁,还有破旧的出租屋。

  没人出声,万物寂静,他们又收紧了这个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