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港岛物语【完结】>第54章 桃酥饼

  清晨,方焕在覃志钊臂弯处醒来。

  覃志钊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这样近的距离,曾经只出现在方焕梦里。方焕抬起头,覃志钊好像有感知,像是怕挤到他,往旁边退了一点,两个人之间空一个温暖的被窝洞,方焕像猫一样往他怀里钻,还抱住他的腰,覃志钊下意识地搂住他。

  阿钊身上好暖和啊。还有成熟男性特有的气息。

  也许是剃须水,也许偶尔想起才会喷一喷的男士香水。还有很淡的皮质气息,方焕猜应该是他的手工牛皮钱夹。凛冽又充满攻击力,却裹着体温,烘得方焕心口微微发烫,完全忘记危险。

  他又低头,用鼻尖拱起自己的睡衣,东嗅西嗅,闻了好半天,但他郁闷地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味道。为什么阿钊这么好闻啊。真奇怪。

  就在他要抬起头时,忽然看见睡衣腋下有一个影子,很快,方焕在被窝笑得乱踢乱动,‘哈哈哈’不止,还说:“不许偷袭我,啊——”他飞扬地笑着,“阿钊你欺负人,哼。”

  是覃志钊在挠他的痒痒。其实覃志钊睡觉很轻,早上方焕一动,他就醒了。

  方焕一早上在被子里闻什么呢,像小狗一样,覃志钊实在忍不住恶作剧。他的小狗,怎么能这么招人爱。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来,窗户旁透出一些冷光。

  醒得早就是这点好,大把的时间用来呼吸、发呆。方焕在被子闹了一会儿,对着覃志钊又掐又咬,但他咬得很轻,覃志钊觉得又痒又舒服,就随他去。过了一会儿,空气安静下来,方焕的手放在覃志钊心口,问:“阿钊,你还没有跟我说过为什么要离职。”

  “嗯?”

  “我说,你为什么要离职,待在我身边不好吗,还是我让你觉得不舒服——”

  覃志钊说:“不是。”

  “那你还递交辞呈,搞那么正式。”方焕看着他,“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差不多。”

  方焕对这么回答不满:“那也不行,你答应过我的,永远都不离开我。”

  覃志钊平躺着,用手背挡住光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方焕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偏头看向方焕:“我觉得现在这样,有点像吃软饭。”

  方焕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不好意思,全香港找不出几人,站我面前不像是吃软饭。”

  那倒是。覃志钊承认。

  覃志钊看着方焕的眼睛,目光安静,又慢慢敛住眉眼:“都怪你太有钱。”

  方焕的腿伸了过去,先是蹭了蹭覃志钊,最后压在覃志钊身上,说是压也不对,更像是把覃志钊囚禁住,他凑在在覃志钊耳边:“你睡了我,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覃志钊低低地笑起来,有点释然,又有点迷恋方焕这样体贴。

  两个人拥抱着,方焕像是想起什么,“阿忠明天有空吗,我想剪个头发,中午顺便跟他一起吃个饭。好久没见了。”

  覃志钊看着方焕的头发,好像是有点长,“好,我问问。”

  隔天覃忠比方焕到得要早,他们约在保龄球馆,阿忠都进了好多球,方焕才姗姗来迟。一听说方焕要理发,阿忠拍拍心口:“这我最在行了,网球队的球员,都是我替他们理发。”打球的人时间宝贵,头发长得又快,覃忠在生活上手脚麻利,很快就学会自己理发,也顺带着帮别人理发。

  方焕显然不信,坐在一旁看覃志钊打保龄球,“鬼才信。”

  “你怎么老不信我。”说着覃忠翻找自己的运动包,里面当真有一个电动剃发刀,方焕吓得连忙站起来:“你少来好吧?我头发金贵呢!”

  覃忠才不听,拿着电动剃发刀朝方焕走过来,方焕一边躲,一边笑得开怀。

  到最后,方焕实在架不住覃忠一片热忱,只好躲在覃志钊身后,“你快管管阿忠,他要把我剃成光头,抓到山里当和尚——”说着,手腕一用力,完完整整地搂住覃志钊的腰。

  覃忠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谁要抓你当和尚,不剃算了!”说着,他坐在一旁水果,但他的视线还停留在方焕的头发上,方焕让他看得十分心虚,就说:“我先去理发了,等下在7楼吃饭,位置我已经订好了。”

  覃志钊说‘好’,又问:“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方焕说:“不用,你陪阿忠,等下我快结束了,你再来找我。”

  临走前,方焕又嘱咐:“让阿忠点菜,想吃什么随便点。”

  覃忠站在不远处,晃了晃剃发刀,覃志钊也跟着笑起来,但下一秒,方焕就不见踪影。

  可能是临近晌午客人较多,覃忠菜都点好了,还没见方焕来,让大哥覃志钊去看看。美发沙龙在17层,覃志钊等了好几部电梯才上去,放眼望过去,落地镜前坐满了客人,前台的靓女问他有没有预约,覃志钊说找人,姓方。很快,覃志钊被带到了VIP包间。

  方焕好像才洗完头,头发湿漉漉的,发型师正在帮他吹头发。

  吹风机嗡嗡不止,覃志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还别说,VIP客户待遇的确不同,包间安静又舒服,还有人专门进来送茶点。桌子上摆着一份杂志,覃志钊闲着无聊,拿起来看。

  剪刀细细地穿梭于方焕的发间,地上掉落了许多碎发,也不知过了多久,覃志钊终于听见理发师说了句‘好了’,他才抬起头——

  方焕抖了抖衣服,朝镜子凑近了些,左看看、右看看,还特意走远了些,看自己的发梢。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覃志钊面前,“走吧。”

  覃志钊坐着不动,目光从杂志上方传来,挑眉时的眼神格外耐人寻味。

  方焕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剪得不好吗。”说着,他回望发型师。

  “走啊。”方焕轻轻踢了踢覃志钊的脚边。

  覃志钊又是那副表情,挑眉看向方焕,方焕叫他盯得发毛,碍着人多懒得跟他计较。但覃志钊看了一会儿,就收起杂志,临走前给了不少小费。

  方焕倒是没发现,他拽得很,走在覃志钊前面,发型师目送他们离开,注意到覃志钊背着手,朝他竖起大拇指,很快,手又不动声色地收回去。

  电梯向下运行时,进进出出许多人,终于在某一层时,只剩下覃志钊和方焕。

  方焕偏头,凑到覃志钊耳边,问:“好看吗。”

  “什么。”覃志钊问。

  方焕说:“我的新发型啊。”

  覃志钊‘噢’了一声,见怪不怪,问:“你怎么没染头发。”以前不都是喜欢奇奇怪怪的颜色吗,比方年纪轻轻非要染成银灰色。

  方焕不以为意地‘嘁’了一声:“下午要见我姆妈好吧?怎么能染头发。”

  原来他倒是知道见长辈,要周正、清爽。

  正说着,‘叮’得一声,电梯门开了,服务生带着他们往前,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食物香气,这是一家有名的粤菜馆,听说清蒸鱼丸做得很不错。

  覃忠今天玩得有点累,胃口特别好。

  他们三个人吃饭,却坐着圆形桌,点了一桌子菜,覃忠只顾着吃,哪里记得要讲话。倒是方焕和覃志钊时不时聊起工作上的事,方焕边说,边给覃忠夹菜,是他最爱的鱼丸。

  覃忠觉得好幸福啊。有方焕在,这辈子的鱼丸都不用发愁了。

  “哪儿有买点心的,”方焕低头喝了一口汤,“说来惭愧,我竟不知道姆妈爱吃些什么。”

  覃志钊说:“等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覃忠说:“我也要去!”

  “不带你。”方焕故意说。

  “我要去!”覃忠愤愤地说。

  餐桌上方回荡着淡淡的笑声,还有空调轻吹暖气的声音。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覃忠还像小时候那样,方焕幸福又烦恼地想着。

  说起饮食,香港的茶点也能排的上号,香港人做事妥帖、细致、认真,何愁糕点不讨人喜欢。但像今天这样的店铺,方焕真是第一次来——坐落在很不起眼的步行街,匿在人山人海的角落,做面饼的是个山东师傅,很高的个子,胖乎乎。

  覃忠凑近玻璃柜,‘噢~’了一声,像是很惊呼一样。

  方焕也凑近看,只见玻璃柜里放满了精致点心,雪白的兔儿爷,还有白粉桃,洒满芝麻的桃酥饼,也有喜饼,说是冬瓜馅儿。覃志钊站在方焕身旁,话是对店家说的:“称一斤桃酥饼。”

  “再来这个。”方焕指着那个粉白粉白的桃子,“它旁边那个也要。”

  覃志钊面容平静,嘴角带着很淡的笑意,像午间偏斜的太阳,“姆妈爱吃桃酥饼,买多了她吃不完,容易受潮。”

  方焕往后退了半步,“噢,那好吧。”

  说着,师傅动作利索地从抽屉里铲出一叠桃酥饼,轻放在电子称上称重,很快,桃酥饼用牛皮纸包裹起来,系成一个结实的方形,拎在手里小巧又方便。方焕要去拿,覃志钊轻轻推开他的手背,“我来。”后面排队的人很多,有人在催:“好了吗。”

  方焕敛住眉眼,退出人群,远远地站在一旁。

  他看着覃志钊结账,买他姆妈最爱吃的点心,做着一些平实又质朴的事情,他心里泛起清浅的涟漪,想着阿钊的表现简直像女婿见丈母娘,真是……烦。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姆妈一般已经午睡醒来。

  方焕到家时,袁嫂正在花园里浇花,一见到他,水洒都忘记了变换角度,冲着兰草浇个不停。她穿了件米灰色的羊绒衫,像往常一样挽着发髻,怔怔地站在原地。

  方焕疾步走过来,张开双臂,将她搂在怀里,“姆妈,是我。”

  袁嫂眼里闪着水光,想拍拍方焕的背脊,又嫌自己手脏,只好‘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她平日里有戴助听器,能听见声音。

  “最近都好吗。”方焕替她放下水洒,带着她往花园走,还拿出桃酥饼:“送你。”

  袁嫂低头一看,是许记桃酥饼,她脸上洋溢着笑容,用手语比划:谢谢。

  “不用谢。”方焕说。

  两个人往花丛深处走,那里有一张长椅,小时候方焕常常坐在那里发呆。园子里寂静地能听见鸟鸣声,因园子里种满了绿植,光线也没有那么强烈,照在身上轻柔又微凉。

  姆妈坐在他身旁,他大言不惭地说:“哎哟,好累,姆妈借你膝盖用一用。”

  说着,他躺下来,随手扯了张晾晒菊花茶的报纸,弄得菊花洒了一地,姆妈轻拍了他一下,他笑着去躲,笑得双肩发颤,顽皮地用报纸盖住脸。

  袁嫂就这么安静地坐着,膝上承载着方焕脑袋的重量,但她隔着报纸,她实在看不清方焕的表情。

  太久没有见面了。你好吗。吃得好吗。睡得好吗。学业……听说很顺利,真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焕的喉结动了动,说:“姆妈,我有一件非常想做的事,想了很多年。”

  袁嫂鼓起勇气握他的手,方焕回握住她的,“这件事我还没跟阿钊说。”

  “但我想,他会同意的。”方焕接着说。

  空气里有轻微的浮虫飞舞,方焕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我要杀光那些王八蛋!杀光他们!”

  姆妈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他们都欺负我——”方焕的声音带着鼻音,“欺负我没有妈妈。”

  袁嫂的呼吸仿佛凝滞,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接着,也不知哪儿来的水珠,让报纸浸湿,浸成一个圆团状,慢慢扩大。

  袁嫂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她没有拿开报纸,也没有拍方焕的心口,只是怔怔地望着太阳。

  过了一会儿,方焕起身,眼里恢复清亮,只有眼角潮湿的痕迹仿佛泄露了刚才的情绪,他注意到姆妈今天穿着半身裙,是深灰色,很居家的长裙,他起身:“姆妈,我请你跳支舞吧。”

  袁嫂羞怯地摆手,连忙表示自己不会。

  “很简单的,”方焕面容放松,充满耐心,“我进你就退,我退你就进,跟着我就好了。”

  袁嫂还是不愿意,但方焕朝她做了一个电视上才会看到的模样——王子邀请公主跳舞行礼的姿势,她这才注意到方焕今天穿着西服,少有的休息日还穿西服,系领带。

  光线有些晕厥,她站起身,将自己的手放到方焕手中。

  方焕清浅地笑了一下,抬起姆妈的手,放在自己肩头,光线落在他的发尾,袁嫂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记得他乌黑的短发,头发修剪得利落,没有用任何定型水,蓬松到让人忍不住抚摸。长得也好,五官端正,眉眼像他父亲,轮廓像……

  她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想。

  两个人步伐很缓慢,她只记得以前方焕很调皮,怎么时间把这个孩子塑造成这样,她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又想起方焕什么都会,马术、游泳、钢琴、小提琴,能流利地讲英文,写作也不在话下,书念得极好,去了世界顶级学府,是很厉害的学校。

  真骄傲。才不要流泪。

  世界在她眼里颤抖,混着一些不知名的飞虫,刺痛她的眼睛,让泪珠夺目而出。

  她终于看清方焕——比太阳更耀眼的孩子,方焕也在看她,像小时候那样,充满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