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港岛物语【完结】>第24章 背脊上

  那猴子翻筋斗、跳独木、蹿火圈都不在话下。

  若是些小把戏也就算了,偏偏这猴子通几分人性,从高跷上一跃而下,又在人群内急促奔跑,忽得停在一个四五岁女孩面前,手臂一伸,吓得女孩捂住双眼,可是很快,猴子缩回手——

  人群投来目光,角落里闪烁着什么亮光,原来是小女孩头发上多了一只发卡。

  小女孩摸了摸头发,脸颊浮现腼腆的笑容。

  哄笑声顿时散开。

  方焕也跟着拍手,还跟覃志钊低声讲:“好灵的猴子。”

  每当方焕说话时,他总是习惯性偏头去听,尽管灵长目动物本来就大脑发达,覃志钊并不觉得新奇。正说着,猴子转到方焕面前,露出一张粉白的面颊,飞速打量方焕,它浑身茸毛金黄,耳廓偏大,显得整个头颅精致而蓬松,一双乌黑的眼睛眨个不停。

  方焕屏气凝神,显然被吸引了。

  覃志钊不自觉弯腰,也想看个明白。很快,猴子从布包里掏出什么东西,手心捂在鼻息处,还腾出一只手示意方焕靠近一些。

  方焕凑过来,没来得及抬眼,一阵汽笛般的‘滴’声响在空气里,鼻息处受到轻微的触碰,彩纸碎片瞬间散在空气里,等他反应过来时,脸上已洋溢着轻松到极致的笑容。

  猴子冲方焕作揖,讨巧极了,一双眼越发温柔明亮,像婴儿的眼睛,闪着无邪的光芒。

  这时候人群出现松动感,好像离散场不远了。

  几个小孩从人群中冒出,似乎仍对猴子好奇不已,想凑近点看。

  猴子回头,好像在用明亮的眼睛说别挤,奈何人多,它只能朝方焕凑近,还下意识抱住方焕的裤脚。方焕没有躲,虽是居高临下,却用一种难以描述的温柔抚摸它的额头。

  集市上喧闹依旧,隐约听得见铁锤与铁刀轻微相撞,好像是卖麦芽糖的。人群散去,覃志钊的注意力本能地定在方焕身上,只感觉有什么亮光在日光下闪了闪,伴随着一团模糊身影,一同消失在晌午拥挤的街巷。再看看脚边,空空如也。

  覃志钊拍了拍方焕的肩:“阿焕。”

  方焕静静地站着,望向猴子消失的某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波。”覃志钊喊他。

  方焕回过神,‘哦’了一声,问:“要回家吗?”

  午间燥热,方焕觉得不舒服,脱了外套,让覃志钊拿着,覃志钊像往常一样挂在臂弯处。

  陈镖这些人还没走远,压低声音,笑嘻嘻问覃志钊晚上要不要找地方舒服一下。

  覃志钊笑了笑:“这里可不比香港,深夜还有地方洗脚。”

  “打打麻将嘛——”旁边的人说。

  覃志钊说:“你们去,宵夜算我的,”他对着旁边那些人半开玩笑:“该吃吃,该碰碰,别乱喊。”往常他们也打牌,几个小伙子定力不够,牌面上输一点就乱喊乱叫。

  “欸,钊哥不去没劲。”有人惋惜。

  陈镖见覃志钊今天心情不错,“怎么,是少爷不准?”

  方焕正在前面,覃志钊声音很轻,语气平和:“不是,晚点还有事。”

  陈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隐约感觉不对劲,指了指方焕的背影,又看向覃志钊,“别是今天玩得不痛快,我看少爷挺喜欢那猴子——”

  没等陈镖说完,方焕忽得回头,目光里略带不快,话却说给覃志钊听:“阿钊,几点了?”

  刚刚看猴戏,方焕将腕上的手表赠了,现下觉得心情烦闷,又不想在集市上瞎逛,还不如回老宅逗鸟自在。他见覃志钊也在找腕表,好像今天也没戴,又说:“我口袋里有只怀表,你瞧瞧。”

  覃志钊摸了摸外套口袋,里面很柔软,除去面巾纸,好像别无他物。

  太阳穴紧绷了片刻,覃志钊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找到了吗?”方焕问。

  覃志钊看向陈镖,陈镖立刻将腕表伸出来,覃志钊扫了一眼:“一点半。”

  “找个怀表这么慢。”方焕轻声抱怨,不过现在时间尚早,他还不想回家,恰巧碰见一间书画店,便在里面转了转。

  开画店的是当地手艺人,他们不像香港人偏西式,画的多半是中堂图,如寒雪腊梅、迎春接福图,笔墨辗转间透出从容与乡土情怀。

  往常陈镖总怪干爹不派好差事,眼下跟在方焕身边,待了片刻他便觉得拘谨,还不如带着弟兄们找自在去,嗐,活该他挣不了大钱。果然,没多久他们几个人就撤了。

  老式挂钟轻轻摇摆,石灰墙有破损,似乎用糊过白纸,钟表上方仍有一片泛潮痕迹,店内只剩覃志钊陪着方焕。

  临走前,方焕买了一副观溪图,说等他回了香港要装裱起来。

  老先生摆摆手,说不用,就是寻常手艺而已,喜欢就常来。

  集市上狭窄,他们一路步行过来,距离家里的司机有点远,等车的空隙,方焕觉得累,轻轻靠在覃志钊肩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如获至宝般地举起手,手心里卷着画,“阿钊,你猜我为什么买它。”

  夕阳照在两个人身上,覃志钊侧过脸,轻轻摇了摇头。

  ‘滴、滴——’

  不远处的汽车鸣笛,是家里的司机到了。

  方焕忙不迭奔过去,“到车上我跟你说。”

  今天倒是不用覃志钊开车,但方焕不许他坐在副驾驶室,非要他跟自己坐在后排,理由当然是要一起欣赏下午那副画。松开麻绳,画卷逐渐展开,这时候光线暗下来,几乎看不清细节,唯有方焕兴致满满,一通赞誉自不必多说,汽车轻微颠簸时,路边的光线忽得照亮了画卷。

  覃志钊定眼瞧了一眼,溪流,岩石,薄云,还有藏在半空中的朝阳,倒是有几分宁静,树林中挂着几只动物,只勾勒出轮廓,“是猴——”

  话说到一半,方焕怕被说中心事:“不许说不许说。”然后匆匆卷起画卷,很是心满意足的样子。

  难怪,覃志钊感觉下午方焕不开心,也许画中有几只猴子,就能永远留住它们。

  可是覃志钊仔细回想下午的事,又记起方焕那只怀表是祖母给的,贵重自不必多说,想买块一样的简直难于登天,况且方焕心细如发,怎么可能瞒得过。

  难。覃志钊不自觉抬眼,眉梢处有轻微的情绪。

  或许是白天走得有些累,方焕难得这么早嚷嚷着要睡觉。他住在老宅三楼朝南的房间,推开木窗能最大限度地接近天井,那枚月亮,如银盘般嵌在其中。

  覃志钊敲门进去时,方焕正站在窗边,趴在窗柩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初秋的季节,夜里寒气重,他像不怕冷似的,光着脚站木地板上,等他听见覃志钊的脚步声,轻微挪动脚步,覃志钊在木地板上看见一个潮湿的脚印,比小时候要大很多,也纤长很多。

  “牛奶。”覃志钊提醒道。

  方焕接过杯子,背对着月光,空气里轻微的吞咽声,喝到一半儿,他忽然停下来,问:“阿钊,我的怀表呢?”

  覃志钊一怔,没料到这么快就问起,“嗯?”

  “就是下午你看过的那块怀表。”

  覃志钊故作沉吟:“噢,那一块。”

  “你放哪里了,刚刚我翻遍了口袋和旅行箱,都没有找到。”方焕喝完剩下的牛奶,将杯子还给覃志钊,“我每天晚上睡觉都要听的,不然睡不着,是块机械怀表,跟普通声响不一样。”

  杯子还留有方焕手心的余温,覃志钊很少这样无从解释,只沉默地看着方焕在枕头底下翻找,呢喃:“我记得明明带在身上的啊。”

  “在我这里。”覃志钊兀自出声。

  方焕停下手中的动作,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长舒一口气:“原来在你那里——”说着,他走到覃志钊面前,伸出手心:“拿来。”

  覃志钊的喉结动了动,不知道怎么样说才最合适,想了想才说:“你找到了就还给你。”

  窗户没关,屋子里只亮了一盏老式台灯,月光落在地板上,覃志钊大半张脸陷入黑暗中,他手里还捏着冷却的牛奶杯,说出来的话却像意大利黑手党,大有‘有本事你自己来拿’的调侃。

  方焕的心跳不自觉加快,连呼吸都有点急促,中气不足:“还给我。”

  如果深秋容易燥热,那肯定是久晴不雨,贪食桂圆,又或是胡椒与芥末作祟,才引起实热症状,绝对不是现在,看着覃志钊的某些时刻。

  “我说还给我。”

  话是说出去了,却没有丝毫的威慑力,声音透着轻微的颤抖,迎接这句话的当然是无尽沉默,还有覃志钊静得不能再静的呼吸声。

  到最后覃志钊不想惹他生气,说:“在我身上,你找到了就还给你。”

  那还不好说——

  可是转念一想,方焕的脸颊顿时烧得发烫,他的视线停在覃志钊喉结上,那里离他的衬衣领扣很近,大多时候他的衬衣纽扣系得严实,绝对不像现在,松了一颗扣子。再往下,是他的外套,口袋看起来很平整,不像是放了怀表的样子。

  覃志钊见他有些踟蹰,主动放下牛奶杯,张开双臂,偏头凝视着他,做好被搜身的准备。

  “你说的。”方焕望向他的眼睛。

  覃志钊一脸认真,点了点头。

  夜色渐深,方焕鼓起勇气,朝覃志钊走近一些,先是搜他的口袋,里面有个打火机,他抽烟吗,方焕不悦地皱眉,甚至看了他一眼。不过覃志钊下意识地偏头,没有注意到方焕的眼神。

  可是身上明明没有烟气,方焕稍微放心了些。

  再往下,是覃志钊的腰间,那个位置……

  方焕不敢触碰,有关覃志钊腰线很好看这件事,他脑海里有无数次确认的痕迹——

  有时候是他帮父亲开车门,手里拿了许多东西,他觉得西服纽扣碍事,会主动解开西服下方的扣子,一手拿着文件,一手帮父亲推开旋转玻璃门。

  再来,是覃志钊教他骑马的时候,他脱了外套,腰背上系了交叉带子,好像是马术服。

  还有一次是覃志钊弯腰帮他捡书本,学业忙碌的时候,他总喜欢乱扔东西,覃志钊比查理脾气好,一本一本地捡,有的丢到沙发底下,他会半跪在木地板上,掌心按住地板,伸手寻找着什么。

  察觉到方焕的动作停下来,覃志钊回过头,撞上方焕的眼睛。

  湿润,闪躲,还有一丝逞强的慌乱。

  如果慌乱会传染,覃志钊肯定得了瘟疫,因为他也情不自禁地躲开视线。

  空气里静得只剩下鼻息的呼吸,耳膜传来剧烈的心跳声,方焕的手终于落在覃志钊的腰上,很快,他触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是皮带。指尖顺着皮带蜿蜒向前,方焕的手臂刚好将覃志钊搂住,那是非常狭窄的距离,好像能听到覃志钊的心脏在有力跳动。

  爸爸说阿钊还会打泰拳,是为了保护他特意去学的。

  泰拳,汗水,攻击性,还有……

  那背上会藏东西吗,方焕的手顺着他的背脊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