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港岛物语【完结】>第20章 糕点香

  这一趟真没白来,覃志钊一直带方焕玩到夜间闭园才出来,俩人手里拿着一堆购物袋。

  如果不是覃志钊拦着,方焕恐怕要买下成堆的纪念品,他好多道理:“当然不是给我自己买啦,还有四姐姐和阿忠他们。”纸袋里东西太多,那个巨大的唐老鸭玩偶简直要挤变形了,方焕嫌拿着好累,全都推给覃志钊,反正司机已经到了。

  牛皮纸袋发出轻微声响,覃志钊虽一脸无语,但都照单全收了。

  他让方焕先上车,方焕听话地趴在窗口看他,见他因拿太多东西,不得不用单臂夹住自己的背包,他两手也不闲着,放东西时微微欠身,还跟司机商量后备箱的遮阳伞能否收到角落里去。

  方焕记得以前覃志钊很帅的,做事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现在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了。

  覃志钊坐回到车里,先给方焕系上安全带,方焕挥开他的手:“不要,好勒。”

  昏暗中,覃志钊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不容抗拒。

  方焕只好任由他帮自己系上安全带,还不忘阴阳怪气:“你真的很阿婆。”

  “那还不是因为你——”覃志钊懒得跟他理论,放下车窗透透气,他感觉陪方焕外出游玩一天,骨头都要散架了。

  “我怎样,”方焕侧过脸,一幅十分讨打模样:“本来就是。”

  覃志钊忽然抬起手臂,方焕下意识脖子一缩,接着,覃志钊的手伸过来了,只不过最终落在他鼻子上,捏了捏他的鼻尖:“细路仔!”

  车子顺着公路蜿蜒向前,属于加州的夜晚在电台播放声中静静流逝。

  起先方焕还饶有兴致,能一直说个不停,覃志钊一般不插嘴,点头、摇头,又或者清一下嗓子表示自己在听他讲话。到最后也许方焕也累了,渐渐地安静下来。

  路过加油站时,车子停了一会儿。

  覃志钊轻拍方焕的后背,问他喝不喝汽水。

  往常百事可乐向来是他的最爱,方焕睡迷糊了,摇着头说‘不喝’,他歪靠在座椅里,车子重新启动,光线短暂地照亮了他的脸,脸庞白净,睡眼沉沉,鬓角湿漉漉的,像是很怕热一样。

  覃志钊将他身上的安全带松开,让方焕能舒服地睡着。

  安全带刚发出‘咔哒’一声,方焕像寻找软垫的奶猫,很快地找到睡姿——整个人趴在覃志钊膝盖上,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大概嫌覃志钊身上枕着不舒服,一直在挪动身体。覃志钊没有办法,只好用双手托住方焕的脸颊,这下好了,方焕睡得很安静。

  覃志钊呼吸沉沉,一脸被迫当爹的疲惫。

  回到香港以后,方焕的功课开始忙碌起来,很多事也如覃志钊所料,平时该做的做到位,方焕自然不找他的茬,还给他留下大量自由时间。覃志钊通常执勤的一天是这样——早上送方焕上学,午间至傍晚他可以自行安排,不过一般他都去九龙图书馆,那里离旺角很近,方便接送方焕。

  再有时间,他便去盯阿忠。

  ——阿忠。

  覃志钊想起他就十分头痛,他小时候是没有条件读书,哪像阿忠这样,有人供他上学,他都不能专心念。上回请了老师教他打网球,好像有点用,反正没听他讲‘坚决不要打球’这样的话,那么就先熬着,再过段时间看情况,打得好送去体校也蛮好。

  只一点覃志钊没料,阿忠是真的喜欢做吃食,听说只要不打球,就往一家餐饮店跑。

  “不打鱼丸了?”覃志钊随口提了一句。

  阿忠说:“是我同学家开的。”

  “哪间店?鱼丸好吃吗。”

  “不要你管!”阿忠听他这样的语气就心生不悦,“反正不耽误练球——”

  覃志钊嘴上说不管,私下还是跟着去看了,是一家福建人开的汤粉店,没有鱼丸,但是老板娘打得一手劲道的牛肉丸。

  周五那天,方焕有同学聚会,晚点过去接就行。

  覃志钊提前去了那间名叫‘真味汤粉’店,位置在元朗阜财街,那里属于小吃聚集地,店铺能摆五台圆桌,十来把无靠椅。厨房弄得比较新,跟食客隔着一层透明玻璃,里间东西收纳得也十分整齐。如果行程不是特别匆忙,倒也能欣赏一番后厨忙碌。

  他弟弟覃忠,此时正专心在案几上忙碌。

  覃志钊也不急,先是扫了一眼菜单,点了牛骨汤饭,另加一份蒸饺。翻到背面的时候,覃志钊发现后面还有传统糕点,老板像是北方人,再看,后边还有炝锅面、金丝面。

  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就当给覃忠捧场,覃志钊又加了蜜三刀、江米条、胶东西饼。

  “您一个人用餐吗?”服务生问。

  “是。”覃志钊将菜单放在桌子上。

  “您点多了。”

  覃志钊没反应过来:“嗯?”

  说着,他抬头,眼前站着一个男孩,脸庞白净,短发剃得浅,是时下最常见的学生头,看模样像是很乖,偏偏眼尾上翘,男相带点秀气。他的校服领子干净又立整,像是中学生过来做暑假工。

  覃志钊怔了怔。

  “先生?”男孩喊了他一声,视线落回来,再缓慢抬起,最终定在覃志钊身上:“您点多了,大概吃不完,很浪费的。”是清澈又固执的眼睛,通身的书卷气里裹挟着傲慢,近乎透明的傲慢。

  覃志钊回过神来,很快,不远处传来一个女音:“都能点,菜单上有的都能做,”很柔很成熟的声线,让人想起玫瑰,接着,那个声音低下来,像是谆谆教诲:“子煜,回去学习——”

  “大哥,你来了!”阿忠从后厨冒出来,介绍道:“这是我同学秦子煜,”说的是那个少年,他接着说:“这位是我师傅,”阿忠不太好意思地挠后脑勺,“我师傅还会做面点,我就想跟着学。”

  视线来往间,覃志钊看清面前的女人,穿了件胭脂红的旗袍,发髻挽得很低,三十多岁的模样,但因肤色如雪,个子又出挑,颦笑间颇有风韵。

  场面顿时有些不自在,老板娘解围道:“您再看看菜单?”

  覃志钊说‘好’,划掉一份蒸饺,毕竟糕点容易打包。

  晚餐当然吃不完,覃志钊打包了大部分吃食,一直等到阿忠出来,坚决反对他在这里打零工,说话也没那么客气了,‘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瞎折腾’的罪名统统盖下来。

  覃忠当然不服气:“你不要小看我师傅,在香港能开这样的店,很不容易。”

  “跟你有什么联系?”覃志钊问。

  覃忠说:“子煜全校第一。”说得好像他也能考第一似的。

  “香港每年有多少人参加联考?抛开公立不谈,私立学校的人每天无所事事吗。”覃志钊很严肃,“就连方焕都要上补习班,学习很认真的。”

  他们已经为学习这件事吵了无数次,但这回覃忠说什么都不肯退让,他讲得很明白,要他上学、打网球都可以,但必须容许他每周过来学做餐食。

  覃志钊问:“理由?”

  “这是唯一能学手艺,又不嫌弃我的地方!”

  说完,覃忠不管不顾地跑开,朝公路对面的公交站奔去。

  路面上车水马龙,巨大的广告牌穿插在楼宇间,高处霓虹灯闪耀,城市浮华更显覃忠单薄,少年人虽不比成年人健壮,身上却有一股蛮力,蛮到什么程度,像野草一样荒芜生长。

  覃志钊看着覃忠的背影,手里还提着打包好的便当,心事重重。

  “喂。”一个清爽的声音将覃志钊的思绪拉回。

  覃志钊回头,是刚刚那个少年——阿忠的同学秦子煜。

  秦子煜眼眸明亮,面容不再清冷,只说:“阿忠在学校很遵守纪律。”

  “我知道。”覃志钊看了看手表,现在刚好九点,赶过去接方焕应该刚刚好。

  街前正是红灯,将路口堵得水泄不通,覃志钊将车停在公路对面的停车场,临到要走时,被秦子煜喊住,他甚至笑了笑,很快,一张广告单递到覃志钊手心:“是优惠券,带朋友来可以打八折哦。”

  这句话显然是办差事,因为笑容停留了几秒钟便消失了。

  覃志钊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妙曼身影,轻轻椅靠在吧台前,那个地方应该是小厨房用来传菜的。她站姿很放松,膝盖处却是并拢的,低着头,双手还胸的样子像有心事。瞧见覃志钊的时候,她又偏头温婉地笑,身上带着丝毫不吝啬的美,随后转身进了小厨房。

  中学生聚餐当然简单,方焕他们却不同。

  这次聚餐先是为了庆祝友谊赛,这些孩子身后的家长才是重点,多半还有生意上的往来。也是,香港就那么大,能念国际中学的人非富即贵。果然,方焕被父亲拖延了一些时间,覃志钊还没有到,他又嫌人群太聒噪,随便寻了个由头,独自在庄园里闲逛起来。

  九点半,楼下的挂钟敲了一下以示提醒。

  人群逐渐从大楼里散开,有握手告别的家长,西装革履的,还说下次再聚,孩子们跟随各自的父母上车。覃志钊留意到方帧霖,听见他说:“等等阿焕,他去了洗手间。”

  过了一会儿,方先生的手机在响,他便坐在花园的排椅上讲电话,还抬手示意覃志钊赶紧去找方焕。覃志钊点头,朝大厅走去。

  这个地方是个山庄,专供休闲娱乐,一楼多半是棋牌室和桌游间,二楼供餐饮,有大厅也有包间。问了服务生,覃志钊才知道今天的聚餐定了大包间,洗手间就在旁边,方焕应该走不远。

  但是挨个敲门,统统无人回应。

  方先生的电话打过来,问他有没有找到方焕。

  覃志钊说:“不在洗手间,我去别的地方找一找。”他疾步下楼梯,找前台借了手电筒,又让物业将园子里的路灯都打开。方焕的电话打通了,但是没有人接,覃志钊不自觉提高警惕。

  十来分钟后,经保安一同寻找,才发现方焕的书包在后花园。

  为了不惊动方先生,覃志钊独自找过去。

  书包的确是地上,豁开一个口子,像是谁匆忙从里面掏了什么东西一样,覃志钊心里一紧,边喊方焕的名字,边用手电筒照亮四周,结果头顶飘出一个声音叫他小声点,还说‘嘘——嘘——’

  覃志钊真的很无语——

  他急得汗涔涔的,生怕方焕出现任何意外,结果他爬到树上去了。

  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爬到树上去的,整个人趴在枝丫上,后脚踩着树的主干。

  “赶紧下来。”覃志钊松了松领带,觉得很热。

  方焕抱着树枝,十分为难:“太高了,我下不去。”

  “那你是怎样上去的?”换了是覃忠,覃志钊肯定是一顿打。

  见方焕支支吾吾不肯回答,覃志钊说:“那行,我去借个梯子。”

  “不许借梯子!”方焕说借了梯子就被他爸爸知道了,回去肯定要挨霉。

  覃志钊闭了闭眼,先把地上的书包收拾好,张开双臂,抬了抬手臂,示意方焕自己跳下来。

  “你要接准了。”

  “往这边来一点,左边左边,哎呀,不对,再往右。”

  覃志钊按他说的办,最后实在受不了:“你到底下不下来?”

  “你凶什么凶——”方焕很郁闷,跟狼来了一样,不停地说‘我要下来了’、‘我要下来了’,就是没有勇气往下跳。可是一横心他又跳了,谁知覃志钊收回手臂。

  “覃志钊!你混蛋!啊——”

  覃志钊看见一件白色的衣衫在半空中微微发鼓。一个从天跌落的少年。

  还有一张因为极度害怕而拧在一起的脸庞,被接住的那一刻,他又缓慢地睁开眼,眉眼舒展开来,鬓角带着汗珠,手臂虚虚地挂在覃志钊脖颈处,呼吸很烫。

  四目相对,他注意到方焕的眼睛,不自觉停留了片刻,晚餐时他觉得秦子煜有似曾相识之感,可是追根溯源,这份熟悉感源自在方焕身上。就像现在这样,覃志钊下意识笑了。

  方焕挂在覃志钊身上不肯下来,鼻子还动了动:“你去哪里了,身上怎么有糕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