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港岛物语【完结】>第8章 要倒霉

  ‘哐’一声巨响,救护车的门合上,方焕的魂终于回来了。

  跟着一同前去的有不少亲属,救护车上有急救陈设,但开往圣保禄医院还需要一些时间。

  下午两点十三分,病房门的终于打开,出来一个女医生:“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现在需要休息。”方祯霖连连道谢,先进去看女儿。

  谢天谢地,方焕做了一个‘阿门’的手势。

  在医院的那个下午特别难熬,先是父亲坚决不允许其他人探望予珊,总觉得有人要暗害她,等到方焕小声央求时,方祯霖想到平日他们姐弟素来要好,勉强同意了。

  病房里充斥轻微的消毒水味,空气湿润润的,予珊睡眼沉沉地躺在床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开,方焕看得不太真切,视线逐渐模糊,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方焕终于走到她跟前,予珊睁开眼,一双眼柔亮,方焕趴在她的被面上,无声地啜泣着。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此种默契多难得。予珊也吸了吸鼻子,说:“我没事。”

  没事,岂是‘没事’才好,若上帝要用四姐姐来跟方焕讨要东西,方焕什么都肯给。

  如果没有四姐姐该怎么办呢,不知道,没想过。

  打雷的时候,如果姆妈不在,四姐姐一定会陪在他身旁,给他拍背,数羊。这么简单的事母亲就是做不好,他素来有哮喘,母亲却喜欢用香水,他一闻香水就难受,何况拥抱。

  “阿波,我没事啦——”

  阿波。这两个字只有姆妈和四姐姐知道,早在他跟姆妈在上海,姆妈怕养不活他,给他取了个名字‘阿波’,香港人喜‘宝’、‘珍’、‘嘉’、‘璎’,凡是跟珍宝相关的都是好名。

  姆妈在纸上写:名字太好命不硬,又说太轻贱了有失体面,遂取了‘波’字。

  ‘波’——遇水而伏,生生不息。

  起先他只是小声啜泣,慢慢地背脊颤抖,额前的短发也湿漉漉的,他倒是没落水,人却惊慌失措一场,身上全是虚汗,到最后恳切又悲痛地哭出声来,说:“对不起、对不起四姐姐,都是我不好。”

  予珊也落泪,却平静地抚他的额头,“我会游泳,你忘啦?”

  “噢,那时你还小,可能不记得。”予珊接着说,“不是在家里学的,夏令营的时候。所以,爸爸不知道这件事。”她又神秘地笑起来。

  “那也不能……”方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予珊说:“你不是也拿命救我吗。”

  “那不一样!”方焕擦着眼泪,眼睛红肿不堪:“我又不会死。”

  “我也不会死的。”方予珊用纸巾擦拭方焕的脸颊,“是你启发了我,若只是Richard落水,爸爸岂会迁怒旁人,要到达目的,总要付出代价。”

  方焕静静地听着,是,父亲能接受四姐姐被冷落,但绝不能接受四姐姐受到生命威胁。

  从前只知四姐姐内向又胆小,今天一看,绝不是那样。

  方予珊顿了顿,接着说:“其实查理的事我早知道,有时候你补习不在家,我也看到了。”她捏着纸巾,卷成细细的一根:“他不冤。”

  方焕终于不哭了,眼睛却像桃子,还顺了顺四姐姐的长发,听见四姐姐问:“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空气里骤然安静,良久,方焕终于说:“是救你的那个人。”

  “是他吗……”方予珊仔细回忆,在水里她不敢自救太过明显,怕穿帮,干脆暗示自己不会游泳,海水浸到她的眼里,她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只知道他手臂有力,带着她一起从海水里浮上来。

  此时覃志钊就站在门外,今天事发突然,方祯霖谁也信不过,派了覃志钊守着。

  这个房门侧面的窄长玻璃,方焕只看得见覃志钊的侧脸,他身上全湿了,西服颜色深了一大截,好像在跟谁通话。

  “往后要是他也跟查理一样怎么办。”方予珊问。

  一说到这里,方焕神志如常:“一样要除掉,但绝不是用今天的方法。”

  方予珊沉默了。

  护士敲了敲门,进来给予珊量体温,说:“五分钟后按铃。”

  房门很快又轻轻合上,方予珊坐起来了些:“他真的可信吗。”一次急救说明不了什么,查理倒霉在他真的不会游泳,就算跳水救人也是白搭。

  方焕一字一顿地说:“怎么可能,肯定要通过考察的。”说着,他俯身在方予珊耳旁悄悄说了什么。

  方予珊显然有些吃惊:“他是大哥的人,你不早说?”

  “大哥肯吗,要是他的人出了问题,父亲也会责怪的。”方予珊不放心道。

  “你放心,今天大哥会面试他。”

  尽管不知道方焕葫芦里卖什么药,方予珊还是点头同意了。

  跟覃志钊知会岗位即将变动的人是覃德运,覃志钊显然很意外:“不会吧。”

  覃德运也琢磨着不对劲:“你有没有招惹到小少爷。”

  “没有。”覃志钊很肯定,有也是帮他,绝没有越界行为。

  覃德运思索良久,沉吟道:“你自己先想想吧。”也算个美差,后半句话他没敢打包票,这怎么好讲,12岁的孩子,变脸比翻书还要快。

  “不用想,不去。”覃志钊直接拒绝。

  覃德运有点诧异:“这么快想好了,你确定?”

  覃志钊说:“确定。”

  “你再好好想想,不用着急回答。”

  怎么看叔叔的态度,岗位变动像是板上钉钉了一样,只是通知他一声,“不去,我说。”

  “为什么?”覃德运真是纳闷得很。

  覃志钊逐一解释道:“别看他年纪小,不好惹的,他养鲨鱼,养赛级犬,不开玩笑的。”

  “这有什么奇怪,有钱人喜欢的东西都这样,稀奇古怪。”

  覃志钊态度坚决:“他现在尚小,又体弱多病,还能养凶猛级宠物,以后呢,长大了那不得开直升飞机?还玩炮弹呢,抱歉,我玩不起——”

  没得谈,覃德运大致有数了,“那方先生那边你自己去说,委婉一点。”

  “嗯。”覃志钊冷着脸应声。

  覃志钊发誓,他这辈子都没有进过董事长办公室,里面冷气真是太足了,他穿了一身湿衣服,到现在都没空换下来,现在越吹空调他越觉得冷。

  约莫半小时,覃志钊等得都快睡着了,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吱呀’声,有人——

  覃志钊打起精神。

  “覃先生你好。”方沛延主动跟他握了握手。

  “您好。”覃志钊说。

  “不必客气,坐。”方沛延示意秘书上茶,这才注意到覃志钊身上的衣服没换,他的鞋底在地毯上踩出一个浅浅的水渍印记,“先换身衣服。”

  “不用了。”覃志钊婉拒。

  方沛延不容拒绝:“穿我的,Catherine?”

  名叫Catherine的秘书回头,默契地点头,带覃志钊到更衣室。

  盛情难却,覃志钊只好接受了。

  经过这番折腾,再面对方先生时,覃志钊竟没有刚刚进门时胆量足,但湿衣服实在难受,现在总算舒服了点。方沛延倒是不拐弯抹角,直接从抽屉拿出一叠厚厚的美元:“覃先生,我现在诚心地聘请您为方焕的贴身保镖,当然,这也是来自他本人的意愿。”

  空气有些密不透风,因为覃志钊虽不说话,但纹丝不动的样子很让人头疼。

  很快,方沛延又加了同样一叠美元,还伸了伸示意:“覃先生,您再考虑一下。”

  覃志钊很坚定地摇头。

  董事长办公室有一个休息间,墙上嵌了一幅画,原是为了美观,后来方沛延为了提前得知来访者,将画卷改成玻璃画,这幅画从外面看只是一幅画,从休息室看却是一面一尘不染的玻璃。

  方焕踩在凳子上,很着急:“他怎么回事啊,涨了N倍工资都不肯。”

  方予珊在跟他通话:“是不是钱给少了。”

  “少个屁,查理连他现在的三分之一都没有。”方焕对着电话说,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大哥站起身来,还伴有手势,看这架势,像是谈不拢一样。他跟予珊说:“我等下拨给你。”

  予珊说‘好’。

  “是这样的,”方沛延很耐心地解释:“关于您对这份工作的担忧,我可以坦诚地讲,以前阿焕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过谁做他的贴身保镖,所以您不必太过担忧。”

  覃志钊还是不同意,他没有想过发野财,安生做一份工作,养家糊口就行。

  “这样——”方沛延提了最后一个条件:“我们答应您叔叔的两位子女来港,我们负责食宿。”

  覃志钊不说话了,显然有点动容。

  “我知道,您一直和家人相距很远,这也是一次机会让您和家人们团聚。”

  原来方沛延连覃家有几口人、在哪里、做什么都清清楚楚,还有什么是方家不知道的?覃志钊认真想了想,如果能把覃珍和覃忠接来香港,就算是不靠读书出人头地,做一份工也很不错。况且自从他们叔侄来港,叔叔都没有回家,只每月往家里打电话。

  气氛有些沉默,看起来有些转机了。

  方沛延重新坐回到老板椅中,手指交叉,静静地放在鼻息处,等待覃志钊给出答复。

  “大哥——”身后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

  覃志钊也抬头,瞧见方沛延身后冒出一个孩子,眼神清澈,很是无辜的样子,他先是对覃志钊鞠了一躬,“谢你救我四姐姐。”

  “不用谢。”覃志钊被方焕这一鞠躬搞懵了,他看起来很是诚心诚意,丝毫不像平日那般狡黠。

  说着,覃志钊还欠身虚扶了方焕一把。

  方焕站直身体,目光友善,整个充满了生机:“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阿波,你可以叫我波波。”

  方沛延鼻息处带有笑意:“阿波?我怎么不知道。”

  覃志钊愣在原地,好像在为揣测方焕而后悔,他看上去实在太天真无邪了。

  “我的乳名,”方焕解释,他穿着一条背带短裤,白色短袖松松得束在腰间,显得他身板小,却十分的精神、礼貌,“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

  “噢,”覃志钊咽了咽口水,“你好,我叫覃志钊。”救命,他竟然开始自动做自我介绍了。

  方沛延见好就收,“那行,明天您到岗试一试,试用期三个月,转正以后另有薪水提升。”

  Catherine进来,纤细的手臂里拢着他的西服,看样子已经干洗完了。

  他那西服……哪里用得上干洗。

  直到出了董事长办公室,覃志钊才隐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方焕本来临时过来陪同大哥,现在准备回家,他搭乘私人电梯直下,比覃志钊先一步达到大楼一楼,家中司机已在大厦门口等他。

  此时他已经迫不及待给方予珊打电话:“yes!搞定!”

  ‘叮’一声,客梯门打开,覃志钊走出来,听见方焕说:“我就说吧,没有我搞不定的人。”

  很快,司机下车帮他拉开车门,方焕从容地上车,临走前还放下车窗,瞧见覃志钊的那一刻,他脸上又出现清澈的笑容,还冲覃志钊亲切地挥手告别。

  覃志钊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的倒霉日子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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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焕:是的,你没有猜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