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宅灯火通明,女佣们脚步匆忙,不断有人进出二楼房间,转角处的长形窗前人影憧憧,细微的争吵声透在空气里。
院子里有狗吠声,管家管不住,又不敢呵斥,只好将Richard栓起来,任它叫个不停。
后半夜家里终于安静下来,家庭医生陈家亮提着医药箱下楼,跟方焕的父母交代饮食习惯:“少吃芳香型刺激食物,像洋葱、芥末、胡椒粉这些,”陈医生推了推眼镜:“这次幸好吃的不多,再多一点,以他的身体状况……”后半句话他没说完,只眸中带忧,沉默地看着雇主。
方祯霖心下黯然:“多谢,以后一定注意。”
“剧烈型运动也要避免,免得气流阻塞。”陈医生嘱咐道,“阿焕很容易过敏,花粉、粉尘、烟味都可能刺激到他。”陈家祖孙三代都为方家服务,到了陈家亮这一辈,需要中西医结合使用,只因方焕年幼体弱多病,单一的西医放在他身上只熬得过片刻,最好的办法是不发病,因而从饮食到休养都需要格外注意。
“是。”方祯霖跟医生握手道别,嘱咐司机一定要将医生送到家。
直到医生走远,方祯霖擦了擦额前冷汗,脸色冷峻:“跟你说了多少遍,孩子的事要上心。”
“今天实在是——”白亚婕想解释什么,但方祯霖神色不佳,她便低着头柔声道:“知道了。”
为了避免方焕夜里不舒服,方祯霖让姆妈一直守着,有任何需要随时喊人。
说到喊人,方祯霖一怔,这才记起儿子的乳母袁嫂不能说话,好像是天生的哑巴。但袁嫂眉眼温和又心细,特别会照顾孩子。因阿焕从小叫她姆妈叫习惯了,他也没有刻意纠正。方祯霖还记得袁嫂给阿焕绣过一张百日毯——方焕百日的礼物。用的苏绣,还是双面,料子颜色如同白玉兰,毯子上绣了许多小老虎,一个错的针脚都没有。
“你拍门,我听得见。”方祯霖清了清嗓子,将双手剪在背后。
袁嫂轻轻点头。
凌晨三点多,袁嫂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先是没瞧见人影,再一低头,是四小姐,抱膝坐在房门口,瘦瘦小小的,身上还穿着睡裙:“袁嫂!”方予珊面带欣喜。
袁嫂俯身去听,眉眼带笑。
“我可以进去吗。”予珊压低声音,探头往屋子里望。
也许是有心灵感应,屋子里传来一阵很轻的呼喊:“四姐姐——”
袁嫂让予珊进来,确认门外无人,她才将门缓缓关上。
自从查理当值贴身保镖,方焕和予珊很久都没有单独玩耍,主要还是查理安排得太过紧凑,几点吃饭、几点上钢琴课、几点洗澡睡觉,都有明确安排。最重要的是,无论事件大小,查理都会事无巨细地跟母亲汇报,有关这一点他简直烦透了。
“姆妈,我想跟四姐姐单独说话。”方焕坐起身来。
袁嫂点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没有旁人在场,方焕直接从被窝里爬出来,方予珊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他,看着看着眼圈忽然红了,也不敢哭,很安静地揉眼睛。
“你不要哭啦,”方焕显然没有放在心上,“我另有事情要和你说。”
方予珊不解,胡乱搽了搽眼角,见他踩在椅子上,从书架取了一卷纸出来,又慢慢卷开,平铺在地上。方焕很认真地拿着马克笔在上面写画,虽然不知道他在画什么,予珊也蹲在地上看。
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圆圈,形状看上去并不规则,边角处还做了标记。
空气里有马克笔油墨臭臭的味道,笔尖在‘沙沙’作响,过了一会儿,方焕将笔丢到一边,拍了拍手:“好啦,你看看——”
予珊托着下巴,仔细辨认,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猜不出来。”
方焕凑在予珊耳旁,很神秘地说了好长一段话。
予珊呼吸一滞,还是有些吃惊:“这是故意……”
没等她说完,方焕忽然站起来,脸庞严肃,俨然像个小绅士:“听着,方予珊女士,只要我们诉求合理,无论用什么手段达到目的并不可耻,因为法律会成为我们的后盾。”
“……”方予珊彻底怔住了。
下一秒,方焕直接破功,笑得停不下来:“逗你的,我是学爸爸的,他上周跟董事们开会这么说。”
方予珊按着心口,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但那也不可行,太危险了。因为方焕刚刚跟她说,无论如何他都要除掉查理,查理不除,他要继续忍受监视。而下周父亲会带全家人度假,游艇就是绝佳的地点。
方焕开始说起计划,指着图案:“游艇后方有个围栏,如果不出意外,Richard肯定会跟我们一起上游艇,”他在角落处着重画圈:“我会在这里把Richard推下去——”
“你疯啦,那可是Richard——”Richard是予珊和方焕最爱的小狗,“我不同意。”
方焕却说:“Richard会游泳,况且我们在浅水区,不会走远,能接近Richard又不被咬的人,除了你,只有我和查理。”见予珊没有说话,方焕继续道:“我要查理背锅。”
上帝保佑,如果Richard会说话,一定会答应吧。
予珊摇头:“我们爱Richard,但爸爸不一定这么想,只是一只狗而已。”爸爸怎么会因为一只狗开掉夫人器重的保镖。
“他当然不爱狗,”方焕重新握住马克笔,“但这条狗花了爸爸很多钱。”
“多少。”予珊心跳加快。
“十万美金,Richard是赛级犬,能拉出去赌狗的那种。”
屋子里静悄悄的,方予珊思绪神游:“狗在爸爸眼里不重要,相比狗本身,因此付出的代价才能让爸爸重视这件事,是这个意思吗。”
方焕点头。
“万一失败了呢。”Richard要是出事了该怎么办,予珊悲观地想。
方焕说:“没有万一。”
“那我需要做什么。”
“把其他保镖引开。”方焕吸了一口扩张剂,口腔顿时苦涩无比,只可惜苦肉计不能常用,今天能用来救四姐姐,却不能继续放在其他事上面。
良久,方予珊问:“一定要除掉查理吗。”
噢,方焕这才想起,四姐姐今天其实并没有看见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即使是面对四姐姐,方焕不想把这种事讲出来,很丢脸,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一定。”
“为什么。”
在方予珊的印象里,查理只是管得严一点,限制他们吃甜食,不允许在外面玩得太久,因为香港有人绑票,到时候被绑架了就难办。她并没有觉得查理非要走。
方焕想了想:“少了查理,就少了一双眼睛,母亲就不会想到你,把你送出国。”
予珊眼里闪过一道柔光,接着,她自责地低下头。
如果今天不是因为她,阿焕肯定不会忽然犯病,她都知道。
“没有查理也会有别人。”反正怎么样她都是碍手碍脚,像一株菌类植物,只能长在角落处。
方焕将白纸卷起来,用OK贴轻轻贴住,塞在书架最不起眼的地方。每当看见四姐姐不说话,他总是非常担心,他让四姐姐抱住枕头——每当他觉得失落,抱住枕头会好受好多。
两人都瘦瘦小小的,趴在同一个枕头上都略显宽敞。
四只脚丫扬在空气里,轻轻摇晃着,各自想着心事。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既不会每天监视我们,又能帮我们的人,”方焕想起前几天学到的单词:“a protector。”
方予珊侧过脸,静静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a protector?”
“嗯。”
“那肯定没有,家里的保镖都差不多,都听大人们的。”予珊说。
方焕凑在予珊耳旁:“我看好了一个人。”
“谁,长什么样,我见过吗。”
高高的,有点帅,看上去很严肃,不轻易被收买,处事非常周全,但方焕说:“他长得很丑。”
“啊?”方予珊皱眉:“那不要。”
“哎呀,也没有很丑啦……”方焕很无奈地托住下巴,“其实我也没有想好,还有点怕他,因为……他长着一张会吃小孩的脸。”看起来好凶。对,凶巴巴的。
予珊笑了:“什么人啊,这么神秘。”
正说着,谁的肚子‘咕咕’作响,一串接一串的,方焕咽了咽口水:“晚上没吃饱。”
“我去拿吃的——”
方焕拦住四姐姐,“不用,现在太晚了。”他补了一句:“被发现容易穿帮。”
方予珊只好作罢,她在想下次应该藏点吃的,随时可以找到的那种。
月光照进来,静静地洒在木地板上,方焕说:“我们来说点好吃的吧。”
“你想吃什么。”
“烤乳鸽,牛肉,还有花生酱……”
肚子又开始乱叫,方焕说:“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越食物说越饿。
方予珊咯咯直笑,好在桌上有个茶水壶,里面装了一大半水,应该是医生让阿焕喝完药以后剩下的。她站起来,倒了杯水递给方焕:“喝点水,喝了就不饿。”
“喝了要尿尿,”方焕很不满:“除非你和我一起喝。”
“好吧。”方予珊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还轻轻碰了碰方焕的杯口,“这样总行了吧。”
方焕拿起水杯,回碰姐姐的杯子说:“Cheers——”
——为干掉查理而干杯。Godbl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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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志钊OS:你要搞事情不要扯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