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疯病>第95章 快乐

  梦里有很多红色意象,攀附着悬崖生长蔓延的凌霄花,从枝头结出指甲盖大小的西瓜,圆头圆脑的西瓜坠落到插满尖刀的尸块上,汁液混着鲜血流淌一地。

  苏知云在结账的催促声醒来,慢吞吞睁开眼睛,午后的阳光把眼皮映成一种通透盈亮的肉粉色,睡得太久而使得大脑混沌,甚至有一点轻微的眩晕感。

  风扇嘎吱嘎吱地转着,送来几缕吝啬的凉风,苏知云热得脊背都出了一层薄汗,他后知后觉地觉得闷热。

  外头没有太阳,云翳却深重,晕湿的发梢衬得脸愈发冷白。

  “小帅哥,你们这店这么热,怎么连空调都不安一台。”

  年轻的男人穿着件花花绿绿的外衫,里头是一件白背心,脖子上戴着一串足有拇指粗细的金项链,他低头点了根烟,将嘴里的槟榔渣子啐到一旁。

  苏知云觉得口渴,一口气喝了陶瓷缸里大半杯的水,才慢吞吞说话。

  陶瓷缸还是店主给的,半旧不新。

  “34.6。”

  男人从裤兜里掏出一摞红艳艳的钞票,数了好一会儿,掏出一张五十——“不用找了。”

  “我说小帅哥,你有没有兴趣发展副业?”

  那男人买完东西也不急着走,而是站在原地点了烟饶有趣味地打量苏知云。

  苏知云略微挑起眼睛,男人就识趣地递了根烟过去,眼见着苏知云点燃了,在萦绕白雾里露出一点低垂的眼睫毛。

  “你在这破店子里一天能赚多少天?连个空调都没有,热死人了。”

  店里生意冷清,工资很低,只是包吃包住,图个方便。

  这个县城里夏天很热,雨还多,闷得人透不过气。

  店里蚊香也没点一根,苏知云叫蚊子咬了很多包,他无聊的时候还数了数,一边手臂十一个,一边手臂十五个。他现在用的手机还是老板淘汰下来的翻盖,办了张临时卡,手机只能存200条信息,全是营业厅发来的问候。

  应该要换个手机。

  苏知云算了算自己手头的余钱,抬起眼睛来:“什么副业?”

  ……

  这儿到了晚上就格外人声鼎沸了,从一条破烂的泥路上拐进小巷子里,就能看见里头有许多窄小逼仄的老店,店里头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店外的牌子变幻着五彩斑斓的色彩。

  女人是白色的。

  腻白腻白,略微摇晃的大腿,看起来像站不稳了似的,衣服穿得很紧,看得人勒得透不过气,脸上妆也重,笑起来花枝乱颤。

  她们斜倚靠着门,颤盈盈地笑,见了男人就十分热切地靠上来。

  走过来这一路上有许多女人同年轻男人打招呼,个个都神情殷切。

  苏知云叫年轻男人带到了楼上,男人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地开了门。

  他上去之后就问苏知云:“会打架么?”

  “会。”

  “那就留在这吧,你也别问什么。”年轻男人笑了笑:“你应该也能看出我是干什么的。”

  “你是晚上十一点下班吧,到了点过来就行,也不要你干什么,站在外头帮忙看看就行了,偶尔见了来闹事的就帮忙赶开,这屋子里都是一群女人,免不了会遇上些事情。”

  苏知云应了,那男人又说自己叫李哥,还给苏知云配了台电话,说是有事随时联系他。

  临行前李哥冲他眨了眨眼,指了指噔噔噔爬上来的一个卷发女孩:“你要是有需求可以去找燕子,她有时候心情好会不收钱。”

  那女孩穿了件紧身裙,嘴唇涂的通红,听了就瞪大了眼睛,娇嗔了一句:“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赔本买卖!”

  “你上次不就没收我的钱……”

  李哥压低了声音,凑过去捏了她的腰一把,像是搔到痒处,逗得那女孩咯咯直笑。

  叫燕子的女孩揽着男人的脖子,凑上去要亲对方的嘴,却被对方一把推开了。

  “叫我女朋友看见了可坏事了,你也知道晓晓的脾气,还不将你撕碎了。”

  “我怕那个泼妇么,她不就是仗着家里有点钱嘛,一个暴发户而已。”

  两个人又你拉我扯了一会儿,燕子总想亲近男人,对方也只是半推半就地受着,欲擒故纵,颇为享受的样子。

  苏知云靠在角落里站着,店里的灯恍恍惚惚,映得他又生起一些困倦。

  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破旧的阁楼在雨季有一点轻微的霉气。

  苏知云为了避免自己真的睡着,点了根烟。

  有人就在蒙白的烟雾里近了,是一双贴了夸张假睫毛的大眼睛,眼皮上还涂了一层俗艳的粉红色,布灵布灵,非常打眼。

  “我可以拿一根吗?”

  燕子讲。

  “不可以。”

  苏知云看了下四周,李哥已经走了。

  燕子就嘟起嘴,使劲撒娇,拿胸脯在苏知云胳膊上反复磨蹭,她非常懂得如何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得一些小恩小惠。

  “怎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贵。”

  苏知云往后退了一步,燕子以为他在害羞,变本加厉,欺身过去。

  “你刚刚跟李哥讲的话我都听见了,一天打两份工,怎么会没钱呢?”

  燕子身上喷了很多劣质香水,香得人鼻子发痒,苏知云不大喜欢有人靠得太近,敷衍不过去,就把自己嘴里的抽了一半的烟塞进了对方嘴里。

  女孩如获至宝,喜滋滋地抽完了那剩下半根,然后想起了什么,突然大呼小叫起来:“这样我们就是间接接吻了吧!”

  苏知云只觉得她吵,又开了根烟,戴上了耳机,全然当做听不见对方说话。

  燕子见他不理自己,又开始自言自语:“这破店子,来的男人都是又穷又抠搜的,有的做完了就翻脸不认人,有的还是变态,又捏又掐,疼死老娘了。等我攒够了钱,就像青青姐一样去大城市工作。”

  “这话你可别跟李哥讲啊,他知道了肯定会找人揍我。”

  她一边这样讲,一边眯起眼笑了,红红的嘴唇弯起来,廉价乌黑的睫毛眨啊眨的,衬得她眼睛里的光很亮。

  她看起来这么快乐,又充满希冀。

  苏知云没说话。

  燕子默认他是答应了。

  所有人都知道燕子是个很少会露出倾颓神色的人,她好像每天都很快乐,有时候仅仅是晚餐的时候加了颗蛋也能很让她很高兴。

  她欢欣雀跃地找到苏知云,夸张地比划:“那可是一颗双黄蛋!老板说这是他今年第一次打出一颗双黄蛋。”

  燕子笑嘻嘻的。

  “我今年一定是要发财了,我马上就会跟青青姐一样到大城市工作了!”

  女孩讲这话的时候没有化妆,脸洗得很干净,耳后抹了一点花露水,闻起来很柔和。

  她的快乐好廉价,伸手可得、随处可见。

  苏知云不懂、不理会、不理解,他一天打两份工,几乎无休,大部分都没什么精神,因此总是犯困,有时候还能靠着墙睡过去。

  燕子曾在私底下一脸严肃地问过他:“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欠了很多很多钱,然后还不起跑了?你老实告诉我,我可以借你钱。”

  苏知云没有理她。

  他大部分时候是不跟任何人讲话。

  可是即便这样,这个街上还是有很多小姐妹偷偷关注他。

  燕子这么形容苏知云,她努力地榨干自己贫瘠都词汇:“因为你看起来很洋气,跟我们这里很多男人都不一样,我和那些小姐妹都觉得你很像城里人。”

  “我们这儿已经好久没有看见过你这么年轻的男生了,我们都觉得你应该还在读大学,甚至可能是在读高中。”

  她也好奇过苏知云的来历,但苏知云大多时候都在闭着眼睡觉,或者是戴着耳机抽烟。

  沉默寡言、不发一语。

  苏知云好像很累,像是一团火烧尽了,连灰烬也要冷了,没有一点炽热或者烈烈作响的可以再叫他燃起来。

  燕子观察到他有个很老很旧的翻盖手机,偶尔自己跟客人上来的时候能看见他靠在角落里玩贪吃蛇,手机音乐就叮铃铃响。

  粉红色的灯光朦胧打在他鼻子的脊梁上,人中很深,从侧面看过去,上唇有一点微微翘起。

  燕子有时候会觉得苏知云有点儿可怜,他看起来年纪那么小,但是没有上学,也没有朋友,总是孤零零的。

  燕子讲:“你好像总是看起来不快乐。”

  “要是能把我的快乐分你一半就好了。”

  苏知云拿烟的手不自觉地有一瞬间的轻微发僵,因那句话的冲击,大脑产生了一点轻微晕眩。

  这只是个巧合,同样的话只是恰好从同样性别的女孩嘴里说出来而已。

  但苏知云确信自己讨厌这种巧合,仿佛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魇,兜兜转转都无法从这个圈子里彻底逃离出去。

  有一种无能为力的宿命感。

  在此之后,燕子便敏锐地察觉到了苏知云的疏远,或许不能说是疏远,毕竟这段关系一直只不过是女孩的一头热罢了。

  但她还是为此感到失落,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

  青青姐早说过她不应该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善良与共情,这儿的人都丝毫不怀疑她是个在路上看见受伤的流浪动物都要捡回家的天生圣母。

  从她房间里养的五六只油光锃亮的流浪猫就可见一斑。

  对于拯救他人这事燕子总是抱着莫名其妙的冲劲与执着,原本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她都已经察觉到苏知云有一些接受她的倾向了。

  然而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之后好几次寻找苏知云都被对方无视,因此恼羞成怒的燕子恶狠狠地瞪着他:“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说:

  剩下的章节差不多是用来解释云仔为什么会变成开头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