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疯病>第88章 不正常

  学校里半墙月季花开了,粉白色的,漂亮得很媚俗,花瓣脆弱,揉一揉就散了,昨夜下了场大雨,操场湿漉漉的,月季被打落了,掉了一地。

  仔细嗅一嗅,还能闻到残留的一点香气。

  今天操场上蓄了水,水洼小镜子似的零零散散落着,星星一样亮晶晶,林禾就拎着食堂买的小笼包和豆浆,很宝贝地护在怀里,生怕冷了。

  半城烟雨朦胧之中,可以看见个人影,穿着白色T恤,黑伞遮住了大半脸,只露出一点下巴,手指也是干干净净的,握着一叠剧本。

  “等很久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问,一边将保温杯和小笼包都递过去。

  “社长他今天把活动室钥匙忘在家里了,正回去取呢,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顾泽欢今天穿了双白鞋,叫污水打湿了,染得边缘有些脏,他接过了林禾手里的早餐,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而林禾也不敢正眼看他,只低头望着他的鞋。

  林禾家境不好,是个贫困生,家里还有两个刚上学的弟弟妹妹需要养活,上大学都是贷了助学金的,也看不出顾泽欢的鞋是什么牌子,只是觉得他穿起来很好看,也就自然认为那污渍十分碍眼。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从包里拿了张手帕出来。

  林禾先试探地看了顾泽欢一眼,发觉对方没什么反应,于是胆子就大了起来,蹲下身小心地将那叫污渍弄脏的边缘擦干净了。

  “喂,你干什么拿脏手碰他?”

  他刚刚收回手,手背就叫人“啪”地一声打了,林禾吃痛,手帕也掉下去了,落在污水里,很快就被浸湿了。

  一张怒气冲冲的面容撞进他的眼睛里,林禾僵了僵。

  柏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柳眉倒竖,精致漂亮的面庞都微微有些扭曲:“你那手帕脏死了,都不知道用了多久,万一把病菌传染给阿欢怎么办?”

  林禾很怕柏月,他又是个公认的好脾气老好人,唯唯诺诺的,说不出话来。

  柏月是舞台剧社团的台柱子,演技非常好,而且长得也漂亮,是系花,家境又好,众人都知道她是追着顾泽欢进来的。

  不少人都十分看好这一对金童玉女。

  林禾虽然是副社长,但也只是被强行拉来凑数的,说是副社长,其实干的都是些打杂的活。社团能真正开起来,大半功劳都要归功于柏月。

  她有钱又有人脉,社团里的道具服装很多都是她提供的。

  柏月性格强势,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寻常背台词背到厌烦的时候就没少拿林禾出气。

  林禾看着掉在水里的帕子,抿紧了嘴唇,小声说道:“不脏的。”

  柏月依旧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一个大男人,天天缠在阿欢身边,也不怕他嫌你恶心。”

  这话叫林禾的脸“刷”一下变白了,他求救似的望向顾泽欢,而对方依旧站在半墙粉月季底下,握着伞的手指都冷白的,和从衣领间露出的脖颈一样,是新雪的颜色。

  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顾泽欢说一句反驳的话,不免有些失落。

  顾泽欢接了个电话,然后转身对还在等待的两个人说:“我家里出了一点事情,今天的排练可能要往后延迟了。”

  还没等林禾柏月说什么,顾泽欢便离开了。

  车已经在学校门口等着,顾泽欢拉开车门坐进去,就看见脸色青白的顾天启。中年男人像是倏然老了十几岁,头发都花白大半了,他疲倦地靠在后座上,微微阖起眼:“你奶奶要不行了,赶去看她最后一面。”

  顾云秀奇迹般地撑了一年多,直至到了顾泽欢上大学,身体日益衰弱,才不得不住了院,一住就是大半年。

  到了后头人已经不太清醒了,醒来的时候就发脾气大喊大叫,说医生护士都要害她,躺在床上就是昏睡,对着顾天启和顾泽欢都喊幺儿,有时候甚至会爸爸妈妈地乱喊,叫人啼笑皆非。

  顾天启说完这话,又忍不住去观察顾泽欢的神情,发现对方果真是毫无波澜,心中在失望之余又有些了然。

  他早发觉顾泽欢的不正常了,顾泽欢此人用狼心狗肺来形容也并不为过,顾云秀虽然将顾泽欢视为他父亲的替身。可即便如此,吃穿住行,也从未短过什么,甚至一再向众人强调,这顾家以后都是要留给顾泽欢的。

  不说流露一点感激,顾泽欢连敷衍也不愿意做,好歹也是为数不多的至亲即将逝世,但从他脸上实在难以窥见任何波澜。

  只怕对于他而言,顾云秀与陌生人毫无区别。

  这一年多以来,那些以飞蛾扑火一般想要献祭自身的男女不知几何。

  顾泽欢就像是瞎了眼盲了心一样看不见那些人脸上心中的情意。

  但他也从不拒绝。

  仿佛真像是一无所知,纯洁无瑕似的。

  毕竟他也不消真做什么,只看谁一眼,或是笑一笑,多的是人想为他赴汤蹈火。

  顾泽欢简直像吸食精气爱意长大的精怪,越多人爱他他竟越引人瞩目,令人过眼不忘,他出落得十二万分的苍白、俊美、邪异又古怪。

  这美又不干净,多看几眼扎人心脏地疼。

  顾天启揉了揉狂跳的太阳穴,忽然有些开始怀疑自己这位年轻的侄子,到底有没有可能是被恶鬼用血喂出来的不祥之物了。

  要不然怎么会生得如此好,心又如此冷,寒铁一样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自古以来众人皆易被皮囊所惑,却不知皮囊之下皆枯骨。

  顾泽欢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他右手边上放着顾天启给顾奶奶买的白色康乃馨,顾云秀爱漂亮花儿,只有看到花的时候脾气才会收敛几分。

  所以顾天启每次去医院的时候都不往给她带一束,从未落下过。

  巧的是街边也有个路人抱了束白色康乃馨,只是基调却不是白的,而是很冷淡的雾蓝色,以蝴蝶兰、郁金香、铁线莲球、桔梗、蓝星花、尤加利叶一起扎成一束。

  那色调搭配与包装手法都十分高级,很显然是用心准备的,更吸睛的是那人身材极好,个高腿长,窄窄的腰,叫裤子勒紧了,上身是一件月白色灯笼袖,宽大飘逸,行走间叫风吹起来,露出一截手腕。

  目测那人身高起码在一米八五以上,没有一米九,头发留的有些短,正在跟另一个青年说些什么。

  也就是擦肩而过的功夫,对方忽然抬起头望这看了一眼,车开得快,一下子远了,只转瞬即逝地看见一双狭长的眼睛。

  黑色的,眼睫又细又密,衬得那眼眸也更深邃,藏着春水涟漪似的。

  “怎么了?”

  见顾泽欢看着同一个地方不动了,顾天启往那边看去。

  顾泽欢没说话,只是慢慢地将眼睛闭上了。

  顾天启以为他累了,也就不在多问。

  二人不多时就来了医院,手术室里的灯亮了又暗,医生走出来,取下口罩,直言不讳:“家属还想要抢救吗?说实话,我们认为抢救的意义也不大。”

  顾天启脸色更白了,他喃喃问道:“如果抢救的话……”

  “抢救也只是多活几天,病人的状态已经非常不好了,即便抢救过来,也只是多受几天的罪。”

  见顾天启久久不语,医生主动讲:“现在病人还有一些意识,你们要是有什么话,可以去说一说。”

  病床上的顾云秀苍白消瘦至极,唯有在见到顾泽欢之时,眼睛才犹如回光返照一般倏然亮了起来,她向顾泽欢连连招手,示意他过来。

  “顾泽欢。”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出了青年的名字,握着顾泽欢手腕的力道大到青筋暴起,口中呼出的都是浑浊病气,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怕人,竟是十分清醒的样子:“你不准娶妻!这辈子唯有这件事情,你绝不准做!”

  “妈!”

  顾天启颇为惊愕,脸色青白变幻,精彩绝伦。

  而顾云秀丝毫不理会他,眼睛只紧紧地盯着顾泽欢,她龇出一口黄牙,厉声道:“如果……如果你做不到这件事,我死了也要将你带下去!”

  “为什么?”

  顾泽欢忽然开口了,他罕见露出一点不解神色,对于顾云秀排山倒海一般强势压来的命令,青年只显得疑惑,而并不太意外。

  而顾云秀就贪婪地巡视着这张脸,这张与她心爱的儿子相似的脸庞露出的那一丁点难以寻觅的孩子气令她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幺儿,只有想到顾天幺,她苍老疲倦的面庞才生出了一点活力。

  “我……不能让这世界上再出现第二个你,或者幺儿了。”

  “这是不正确的,也是不正常的。”

  她的声音竟显得沧桑又悲悯。

  “在您心目中,我不正常吗?”

  顾泽欢问。

  而顾云秀却没回答他,她的思绪仿佛又在这一瞬间远了,眼眸涣散,好像刚刚那些话就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良久,顾泽欢才听到顾云秀费劲地、断断续续地挤出了一段话:“顾家已经留给你够多的东西了,足够让你过上别人几辈子都过不上的生活。”

  “作为交换条件……你并不亏。”

  而顾泽欢一言不发,像神魂出窍。

  等过了一会儿,耳边响起了顾天启的嚎啕大哭了。

  生前强势了一辈子,死前叫病魔蹉跎得不成人形的顾奶奶这么无声而不甘地死去,没有得到顾泽欢的回复让她眼眸瞪得硕大,死不瞑目。

  顾泽欢摸了摸眼眶,是干的,一点儿涩意都没有。

  他走过去,抚上顾云秀的眼睛。

  第一次并未合上。

  第二次顾泽欢则讲:“我答应你。”

  那双眼睛才无声地、艰涩地叫他合上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苏要出来了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