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疯病>第81章 蜡烛

  李凯瑞来的时候苏知云还在擦鼻血,腥甜的血液往喉咙里淌,又弥散到舌尖,一股子铁锈味。

  咸得有点恶心。

  苏知云纸也没有,拿手去擦,血都擦到脸颊两边了,李凯瑞很愧疚的样子,可怜巴巴,好像被打得不成人形的人是他一样。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我被教官叫过去了,应该提前告诉你的。”

  太痛了,浑身身上发烧似的疼。

  “你们只是觉得有趣”——苏知云这么说的时候,对方脸色很难看,然后就将他狠狠磕在盥洗室的水池上。

  他眼睛要眨不眨的,疼痛让他有些疲倦。

  李凯瑞还在那滔滔不绝地说些什么,苏知云的神思却涣散了,飘到其他地方去,少年的声音不太能进的了他的耳朵。

  他有点想让李凯瑞住嘴。

  因为很吵。

  但是没有力气讲话了,苏知云只能半死不活地蜷缩在脏兮兮的盥洗室里,看见窗外的月亮很小很小一弯。

  李凯瑞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原本就要睡过去了,却忽然手掌背一痛。

  苏知云又睁开了眼睛,李凯瑞却没说话,他实在有些看不清,就努力地睁大了眼睛,雾蒙蒙一样的视线渐渐清醒了。

  好一会儿,李凯瑞结结巴巴地讲:“我看你好像要……要睡着了就掐了你一下,不能在这睡的,得回去。”

  “你先走。”

  苏知云连多说几个字的力气都没了。

  “那不行的,你这么虚弱,万一倒在这就再也起不来怎么办?”李凯瑞咬重了“虚弱”两个字,然后就讲:“我背你回去吧。”

  苏知云眉头皱了皱,他的眉毛眉峰不明显,有点儿弯,这让他的气质不偏向于尖锐,很柔和。

  不然他本来是应该戾气深重的长相,五官轮廓都锐角居多,该黑的地方就是乌黑的,该白的地方又是雪白的,色彩对比太过明显,却硬生生叫眉毛和眼睛去了这大半锐气。

  他模样实在不好看,鼻青脸肿的,野兽一样喘着粗气,而李凯瑞就像是见到什么稀世之宝,对待他殷切得过分。

  直觉让苏知云并不太喜欢这样过分的亲近,他从放空里回过神,火辣辣的痛楚也一并回过神。

  “不了。”

  但李凯瑞很坚持。

  “让我背你吧,这不丢脸的,再说你受伤了,需要好好休息。”

  好像鸡同鸭讲。

  最后苏知云没有拗过李凯瑞,对方硬要背他,直接就往身上架,少年影子拉的很长,他真的很瘦,裹在骨架上的只有层薄薄的肌肉,硌得苏知云受伤的地方更疼。

  尤其是李凯瑞力气不算大,走路踉踉跄跄,走廊里寂静无声的,在摇摇晃晃的月影里苏知云听见李凯瑞在唱歌。

  大概是自己胡诌的歌,连歌词都没有,只有悠长的曲调,可能以李凯瑞的力气背着苏知云实在吃力,声音跟月影一样都碎成好多片。

  苏知云太累,又太疲倦了。

  他眼睫眨了眨,隐隐约约听见李凯瑞对他说话。

  “你太蠢了,好好接受不就是了,为什么要惹他们不高兴……松口就能解决的事情,就算是骗他们也好,至少让自己好过点。”

  苏知云张了张嘴。

  “我……”

  一开始李凯瑞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对方的声音很小,他留神去听,就听到了后面几个字。

  “我之前发誓,从此之后不会自己骗自己。”

  走廊里的铃声响起来了,这是要熄灯了,李凯瑞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铃声将他从那种发愣的状态里惊醒。

  他将要苏知云滑下去的腿揽上去一些。

  从此之后不会自己骗自己。

  他想着这句话,忽然笑了笑,然后又继续背着苏知云若无其事地哼着歌往房间里走了。

  后来接连几天都是这样的,入了夜就是一场狂欢,一场盛宴。

  苏知云的伤总是好了又会有新的,好了又会有新的,李凯瑞再没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

  他也不会站出来让大家别打他。

  那是不自量力的事情。

  最后只会变成两个人都遍体鳞伤地倒在地上。

  “我才不要演那种苦情戏。”李凯瑞皱了皱鼻子,罕见地露出些有点任性、有点不屑的表情。

  苏知云没说话,他当然知道李凯瑞做的没错,其实对方不管他也完全可以,只是李凯瑞没有,他总是会在暴行结束之后把苏知云捡回去。

  就像捡到一个被人剪的破破烂烂的玩偶,李凯瑞总是在思考如何缝补那些伤口。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酒精碘酒绷带和棉签。

  现在寝室里已经和一个小型的医务室没区别了。

  “你为什么进来?”

  很多人都问过苏知云这个问题,那些人好奇,究竟他犯了什么罪,会被关到这里,有时候他们也好奇他为什么死不松口。

  苏知云从不承认自己有罪。

  有人看着他,苏知云当然知道,他们的对他的兴趣暂时没有消失,李凯瑞告诉他还有三天,三天之后那些人就不能再这样肆意妄为地欺负他。

  “这也是院长写的秩序?”

  李凯瑞点了点头,然后咬了一口手里的面包,风吹得他头发都飘起来,苏知云这才注意到他额头上有一个疤,很大的一块。

  “以前做过手术。”注意到苏知云的目光,他这么解释到,甚至大方地侧过头去让苏知云看。

  凑得太近,呼出的热气吹到睫毛上,苏知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李凯瑞还是无所谓地耸耸肩,笑一笑。

  一点也没被冒犯到。

  “凑得太近了吧,抱歉。”

  李凯瑞真的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这点恐怕就连苏知云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他的好脾气更多的是一种对于暴行的无法反抗,对于自身弱小的一种下意识的保护。

  苏知云不说话,他就自言自语,也能讲的很开心。

  这种从来没心没肺快快乐乐的人太少见了,好像没有痛楚那个神经一样,他脑子里似乎只能装的下很少很少的东西。

  比如今天看见的白云,路上随便开的一朵小花什么的,他简直对这座疗养院的一切都如数家珍,口吻里听不出任何厌恶。

  “你又是为什么进来的?”

  苏知云破天荒地开口了。

  李凯瑞愣了一秒钟,然后就龇牙笑起来,他有两颗小虎牙,尖尖的,笑起来才有点少年意气,让那张乏善可陈的脸庞有几分光彩。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因为我是同性恋。”

  苏知云没说话,李凯瑞却像是被挑起了兴趣,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了:“你看见我额头上那个疤了吧,其实我做过手术哦,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做的了。因为医生说我做完之后我脑子就变得不太聪明了,记忆也乱七八糟的。”

  “我爸爸妈妈很后悔来着,还一直抱着我哭,我半夜还听见他们吵架,我妈说都怪我爸出的馊主意,早知道就不应该动手术了。我觉得太吵了,然后我就出去了。结果我妈妈看见我之后好像很害怕。真奇怪啊。”李凯瑞喃喃自语:“我明明是他们的孩子,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呢?就像是不认识我了一样。”

  少年也没有吃面包了,从他的神情当中看不出有多少伤心来,好像只是平静地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苏知云没有继续问下去。

  不过到了晚上的时候,李凯瑞又变得开开心心的了,他熟稔地给苏知云换药,挽起袖口里露出手臂,上面有大大小小的青紫伤痕,很多很多。

  虽然苏知云从来没有问过李凯瑞那些药品是哪里来的,但想也知道,这儿的药品是很珍贵的东西,只是李凯瑞自己不讲,苏知云也默契地不去问。

  李凯瑞拿起了苏知云的手,他手背上有一块青紫——那还是前几天李凯瑞为了不让他睡觉的时候掐的。

  对待那块淤伤李凯瑞显得非常小心和谨慎,或者说,他对待苏知云身上任何一个伤口都是这么地小心,他甚至还煞有其事地对那儿吹了吹。

  温热的风落在手背上,苏知云不自觉起了点鸡皮疙瘩,但是他没有动。

  “你自己的伤不处理吗?”

  李凯瑞毫不在意地摇摇头:“反正很快就好了。”

  苏知云猜到多半是因为药不够,他抿紧了唇,半晌没说话。

  “你肩膀那儿也受了伤,把衣服脱了吧。”

  李凯瑞轻轻巧巧地说。

  苏知云僵了一会儿,还是解开了扣子,脱了一边。

  知道对方不好意思,李凯瑞并没有去看其他地方,只是留神处理伤口。

  很白,这是李凯瑞第一个想法,苏知云很白,是那种看得出来养尊处优的白,也是不见天日的白。

  在夜色里盈盈亮亮的,好像湖光倒映在身上似的。

  那些伤口就显得格外打眼而且血淋淋的,李凯瑞动作更轻了一点。

  他一直觉得苏知云像一尊瓷器,或者可以用玉石来形容,总之在他贫瘠的想象里,苏知云应该属于那种需要人精心打理、尊贵脆弱的东西。

  但是苏知云的气质又和这不太像,他仿佛总是有心地、故意地让自己受伤堕落,把自己一次一次摔碎给别人看,他好像想要什么东西,攥得掌心都是血,疼痛也不能让他放手。

  这样的苏知云和他的外表大相径庭,他的执拗让他显得很可怜,很悲伤且卑微,他把自己揉碎了,榨出血来,掉进尘埃里。

  他变得脏兮兮,而且破破烂烂的。

  但他还是站在那里,不肯松手也不肯走。

  太矛盾了。

  李凯瑞想,他能感觉到苏知云并没有死心,他还是抱有期待,就像是一个赤裸着走在冰天雪地里的旅人,固执地守着手里的那根蜡烛。

  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李凯瑞微微眯起了眼睛,寝室里也亮着一根蜡烛,火焰被吹得东摇西晃,一副随时要泯灭于虚无的姿态。

  连着寝室里也变得忽明忽暗。

  “我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苏知云忽然这么说。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