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那天没有下雨,天气很热,举办的地点在一个很狭小破旧的殡仪馆,晏子兰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没有来多少人。
今天的天空好奇怪,说阴不阴,说阳不阳,云翳厚重,但从缝隙里倾泻出一缕阳光,绿叶的影子在阳光底下摇曳,空气却是闷热的,叫人身上都要出汗了。
苏天麟给苏知云打了好几通电话,苏知云没接,只是看一眼就匆匆挂断了,后来又弹出几条讯息,基本上都是在问苏知云现在在哪,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顾泽欢抱着遗像走在队伍最前面,苏知云就在他身边,林远四神色苍白,脚步虚浮,他捧着骨灰盒,同样一言不发。
队伍里很安静,几乎没人说话。
大概是因为有了经验,晏子兰的葬礼迅速而简单,直到最后下葬了,顾泽欢也没有说一句话。
偶尔有人会找林远四搭话,只是中年男人笑的模样实在显得疲倦而勉强,毕竟因为这些事情他连着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于是渐渐的也没有人来找他了。
下葬的时候一切顺利,选的墓葬位置在一处公共陵园里,第八个台阶,四周种了很多低矮的柏树,有些坟墓前还挂了纸折的红灯笼,林远四要顾泽欢好好记得这个位置,以后别忘了怎么来。
到了要下山的时候,林远四渐渐落到了队伍最后面,越落越远,风里隐约间传来被压抑的、极为悲恸的呜咽声,凄凄幽幽,逸散在柏树林里。
苏知云抬起头去看顾泽欢。
他只是走着,没有一点好奇的意思。
那哭声还是在。
苏知云想要回头去看,却忽然被人拉住了。
“别回头。”
苏知云也大概能猜到是谁在哭,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握紧了顾泽欢的手。
两个少年就这么走过了八个台阶,回到了陵园门口。
最后要上车的时候苏知云还是往后看了一眼,林远四落在很后面的位置,几乎要看不见了。
半道上太阳就不见了,成了阴天,车里很热,在马路上疾驰的时候能看见两边的梧桐树迅速倒退,化为茵绿流线。
顾泽欢靠着车窗坐着,苏知云偏过头去看他,对方的神情与平常没有什么区别。
车里静悄悄的,司机也不说话,没有打开电台,林远四坐在前座,低着头望着手里的照片出神。
又过了一会儿,苏知云将放在口袋里的手抽了出来,慢慢伸过去,握住了顾泽欢。
对方的手还是冷的,大夏天也不显得很热。
冷冰冰。
苏知云捂了好一会儿,直至要生出黏腻的汗渍了,才渐渐觉得顾泽欢的手也热了。
顾泽欢望着窗外,沉默寡言。
下车之后林远四递给了顾泽欢一叠旧照片。
“你妈妈的东西……只剩下这些了。”
又犹豫了一会儿,林远四神情疲倦地说:“叔叔先回去了,晚点给你打电话。”
顾泽欢接过了照片。
苏知云原以为他会将照片好好收起来,可是顾泽欢没有,他只是将照片攥着,也没有想看的意思。
回出租屋的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走到要拐弯的地方,顾泽欢才开口了:“一直盯着,很想看照片吗?”
苏知云这才发觉自己原来一直望着顾泽欢手里的照片,踌躇了一会儿,他小声地应了:“嗯,想看。”
顾泽欢把手里的照片递给了苏知云。
大部分是些老照片,有几张是年轻的晏子兰带着顾泽欢去游乐场,照片上的晏子兰笑得眉眼弯弯,苏知云这才发现原来母子俩的容貌是很相似的,只是因为气质大相径庭所以不那么不明显。
剩下还有几张是顾泽欢的单人照,都是很小的时候,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才五六岁的样子。
苏知云摸索着照片上顾泽欢的脸:“原来你以前是这个样子。”
顾泽欢的脸小时候肉嘟嘟的,比现在要胖不少,只是依旧没有什么笑容,面无表情的时候像个没生气的瓷娃娃。
这些照片翻过来背后都有用油性笔写的日期和时间,分别是“宝贝欢仔1岁”,“宝贝欢仔2岁”,“宝贝欢仔3岁”,一直记录到六岁。
再往后就没有了。
其他都是一些晏子兰的单人照。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
听到顾泽欢这么问,苏知云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我小时候不喜欢照相,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将手里的照片又翻了一遍,确定没有找到顾泽欢六岁之后的照片。
“为什么到后面就没有你的照片了?”
顾泽欢低头从口袋里掏了烟出来,点燃吸了一口,暖白的雾从唇间逸散出来,笼住他的眉眼。
他缓缓地吐出那口烟,才不紧不慢回答了苏知云的问题。
“可能因为她不喜欢六岁之后的我。”
苏知云低头望着手里的照片,小顾泽欢脸颊上被涂了腮红,带了纸折的皇冠,在昏暗破旧的房子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镜头,只是这样的面无表情也显得没有什么威慑力,反倒像小孩装大人似的,更加显得可爱。
照片里记录的是苏知云从未见过、丝毫不了解的顾泽欢,这让他觉得很奇妙。
苏知云轻轻摸索着照片。
“很正常,我的母亲也是这样。”
八月的天实在太热了,走一会儿都要大汗淋漓。
顾泽欢掸了掸手里的烟灰:“小花死的时候,你掉眼泪了吗?”
骤然听到顾泽欢这么问,苏知云的动作一顿,继而又摇了摇头:“没有。”
顾泽欢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往楼梯上走了。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了,苏知云和顾泽欢已经到了出租屋门口。
只是顾泽欢却没有立马进去,而是弯下了腰,捡起了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一只雪白信封。
他撕开鼓鼓囊囊的信封,从里头啪叽掉下来好几只用过的安全套,没有仔细打结,落在地上后溢出许多恶心的浊液。
这种程度的性骚扰早已经屡见不鲜,顾泽欢的东西总是会被人为地沾上各种奇异的液体,因为太过于常见以至于大家都见惯不惯。
大概疯狂又无处诉说的爱意终究要以这样极端的方式献出自己心里的赞誉。
极偶尔也会有人真情实感地想要杀死顾泽欢,或者向他发来长长的讯息真挚地表达自己想要吃掉顾泽欢的意愿。
只是在苏知云出现之后,这些情况已经收敛了不少。
“我来收拾,你先进去。”
苏知云轻轻拉了对方的手一把,奇怪的是顾泽欢的手现在摸起来却很热,滚烫的,苏知云触碰到他肌肤的指尖都像是能够直接烧起来似的发热。
良久,顾泽欢迈步了,他将没抽完的烟顺手丢到了门口的垃圾桶里,然后走进了大门里。
那只烟最后落下来一簇烟灰,坠落到了地板上,很快又泯灭了。
苏知云找来工具清理完了地上这些东西,又将拖过地的拖把重新洗了一遍。
他在洗手台上反复洗手,即便并没有直接接触到那些东西,可滑腻恶心的触感也足够令人终生难忘。
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用其极。
再出来的时候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吊顶上的电风扇坏了不能用,结了层蜘蛛网,飞蛾在上面荡秋千。
顾泽欢不在。
苏知云下意识望向桌面,那里和平常一样,没有留下任何便条或者讯息。
到了很晚之后顾泽欢才回来。
他原本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了,与此同时身上还增加了许多新伤口。
最打眼的莫过于脸上那一道了,狭长的,从额头直接划到了下巴,十分血淋淋。
苏知云什么也没问,他从角落里拿出了医药箱。
顾泽欢将钥匙丢在一边,落座沙发。
直到看见了顾泽欢衣服底下的肌肤,苏知云这才发觉对方的伤要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而且连着之前的伤也没有好好处理,已经有些发炎了。
偏生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若无其事地从抽屉里摸索出糖果来。
房间里只有他撕开包装袋然后咬碎咀嚼糖果的声音。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即便棉签碰到了伤口,顾泽欢也不发颤。
“好了,以后伤口不要碰水。”
苏知云处理完了伤口,这么说出口了之后又意识到顾泽欢不会照自己说的那么做。
毕竟对方一直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不听话的、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任性的人。
收拾好的药品和棉签散落掉了一地,噼里啪啦响了一阵。
原本站起来的苏知云又叫顾泽欢给拉了下来。
他今天穿了白衬衫,纽扣在大力撕扯之下顺理成章地从上至下一路崩开,骤然接触到空气的肌肤几乎在立时就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顾泽欢的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
苏知云能清晰感受到肌肤相亲的触感,对方的脸颊柔软又滑腻,模样甚至显得有些孩子气。
他略微犹豫了一会儿,僵硬地、笨拙地抚摸了顾泽欢的头发。
苏知云很快觉得有些发痒。
他敞开的胸膛上还有一些尚未完全痊愈的伤口。
顾泽欢在舔舐那些伤口,缓慢而湿滑的。
被吸吮血痂的感觉实在奇怪,又痒又热,好像连着心脏也一起发颤。
从他的角度看见顾泽欢长长的眼睫,还能仔细观察到柔软猩红的舌尖是如何绯.靡地舔舐着黑色纹身,发出啧啧水声。
苏知云耳尖逐渐涨红,因这个诡异的情态无意识联想到母亲哺育幼儿的画面,并迅速为自己的想象感到羞耻。
他呼吸急促,直到对方手掌抚摸腰际逐渐往下才清醒一二,伸手捂住了顾泽欢的嘴,将人推开了一些。
“你打架的时候见血了吗?这么兴奋。”
顾泽欢没说话,低头吻了吻苏知云的掌心。
苏知云被潮热的舌尖舔过,蓦地缩回了手,又往后退了些。
顾泽欢便靠过来,抵着他轻声说:“让我做。”
作者有话说:
河蟹内容还没写,应该明天发。指路微博:戈壁滩上的王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