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画雪>第58章 第十九张:落红铺径水平池(下)

  有月不成圆,无人相对看。杜少审捏着树杈子迈出了软绵绵的一步,一步又一步。

  是,他总是自由自在走向任何地方,不像傅柳姜,也不像丰因,来来去去,故有所图,未达目的,便心有不甘。如果他死了,他是不会变成鬼的。

  因为没有意义。

  他对丰雪没有意义。

  他只是求着盼着,自顾自地,一直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多想爱丰雪,也多想得到丰雪的爱,可是…

  不行。

  头抵着窗沿,听见屋里有“吱吱嘎嘎”的声音,天际有一线暗云,一层一层慢慢地晕过来,遮住了月的光和影。

  “唔…”情不自禁地呜咽了一声,他不知道是为谁在伤心。也许是为自己、为丰雪、为生命已然消亡的傅柳姜和消失了个彻底的丰因。

  眉心抽痛,一切观感变得断断续续。他思念那些无数个能将丰雪抱在怀里的日子,甚至想要回到某一个对他触不可及的年月,总之不是…总归不是现在这样!

  现在是什么样呢?

  他“嚯”地站起来,粗手粗脚地扒开窗子,只朝屋里看了一眼,便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呕吐。电击残留的影响似乎在加剧。

  抹了抹嘴,一步跨过窗沿,像一只濒死的野狗,寻着最后一点暖与热,扑向了床头。

  丰雪意识到他的接近后,挣扎十分剧烈。傅柳姜寒着眼,企图对杜少审进行驱赶。然而杜少审嘴里喃喃着:“让我做一次,我必须得做一次!做一次…我就走!丰雪…丰雪…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滚!”傅柳姜怒喝。

  “就一次…就这一次…”肩头被踹了一脚,杜少审暴跳起来,“我说做完就走!做完就离开你们!”

  丰雪缩着身子顿了一下,傅柳姜却忽然暴起与杜少审扭打起来。

  “你别以为我没法治你!你别以为我没办法治你!”杜少审打架也和平日里处事一般,聒噪又喧嚣。然而似乎眼看着就要败给非人之力——一切仿佛只不过是虚张声势。

  忽然凌空一声爆响,傅柳姜捂住后颈爆发出粗粝的惨叫。

  一张、两张、三张…杜少审的手越来越稳,怀中不知何时积存的符箓又急又狠地贴在刘半仙所谓的“厉鬼七寸”。

  按刘程云所言,十张下去,“魂飞魄散不成问题”。

  然而傅柳姜只是立住,怒目圆瞪,连腿间的勃勃之兴也没有消散下去。

  “来…雪少爷…你来…”

  前半夜傅柳姜已经把他折腾得睁不开眼睛,对于杜少审的召唤,丰雪只觉得昏昏沉沉,不想回应。

  于是杜少审在他面前跪下来,用手帕擦净了他腿间的污浊,把他两条细长笔直的小腿搂在怀里。从膝盖摸到脚腕,最后捉着他的两只脚,踩在自己贲张的凸起处,发出难耐的呻吟。

  “嘶”、“嘶”地呵着冷气,大概是疼得厉害,越是疼痛偏越是要笑出来,踩了一会,把丰雪整个地抱起来。

  “好轻…少爷又瘦了…”

  当丰雪发现自己是被抱向傅柳姜处,而穴口也与对方的粗热相抵时,忍不住哀泣一声。可杜少审乐呵呵的,亲亲他的耳朵,解释道:“你不爱我,我是不会勉强你的…来,我帮你们…”

  脑中似乎响起“嗡”的一声。

  蹲着、站着、哭着、笑着,许多关于杜少审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缺了门牙偏着脑袋坐在人群之外看他的,弄丢了它的风筝后寻至半夜只抓回半只骨翅可怜兮兮站在院中的,浑身总是灰扑扑的、挂着汗水,像是不知喜乐。

  “雪少爷,少东家拔我做副手呢!”

  那之后笑的时候就少了。

  定埠春寒之中,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的面容却又是笑着的,两条浓眉滚墨,荡了一点点久别重逢的喜悦之后便晕开了。

  “回家!”

  “走,我们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雪少爷回家…

  就停在那儿多好。

  “杜少审…少审哥哥…杜少审…”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呼喊。

  杜少审被喊得一愣,忽然抱不住他,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地上,乍然清醒,背上渗起一层冷汗。

  傅柳姜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颈后符箓化作片片灰烬,簌簌而下。

  杜少审怔怔地伸出手,接住几粒黑色的纸屑。

  黑色…他是见过的。

  傅柳姜提起他的领子,把他拖着扔出了大门。

  三天后,杜少审正枕着手臂在院子里晒太阳。丰雪出门写生,难得的是傅柳姜也没有跟着。

  “你不是要走?什么时候滚?”

  然而杜少审只是掀了掀眼皮,露出惯常的无赖之相,“我说话你也信?”

  傅柳姜嗤笑一声,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敲了敲扶手。

  “再说了,你都没走,我凭什么走?是不是啊,丰因。”

  敲击停顿,傅柳姜漠然地扭过头。

  “我说你怎么就阴魂不散?道士们都说,寻常孤魂,烧了尸、毁了骨、念了经、超了度,早该消散八百回了…你要是投胎,今年都五岁了…雪少爷也是凡人,他也有投胎转世的那一天,你难道就这么…一直等下去?你还不如傅柳姜呢,他都不知道你在…”一条一条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仿佛是真诚地关切着对方的前途,然而傅柳姜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双眸寒浸浸地盯着他。

  “别那么看着我,我不会告诉丰雪的…上次也不是我说的…”

  “只要阿雪在一天,我就在一天。我会陪着他,直到他生命的尽头…你套我的话,无非是想找到合适的方术除了我。这一点,我劝你想都不要想…”

  一开口果然是丰因的腔调。

  “下一次你再对我出手,走的会是傅柳姜。你的雪少爷,只能成为你一辈子的痴心妄想。”

  沉默良久,杜少审不忿地哼了一声,用手臂盖住眼睛。

  “你刚刚说什么?”丰因说完了想说的话,便继续在傅柳姜的身体中沉睡。

  “我说,今天换我去接雪少爷回来。”

  傅柳姜垂眼,反反复复地去看自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纤长的手指头,闷闷地应了一声,“可以。”

  杜少审猛然坐起身,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容易就答应。

  “小雪心里有你。”

  扑通、扑通、扑通…杜少审一瞬间找不到自己的心跳。

  ——心跳怎么能不在胸腔里?反而是在外面?

  “少审哥哥…”丰雪背着画筒走向他。

  画筒里也许装着山明水秀,也许装着桃红柳绿。

  杜少审不敢去问,也不敢去看。

  环住丰雪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喘气,生怕惊扰了,惊扰了那一点点,他好不容易偷来的东西…

  “画了什么?”傅柳姜却敢正大光明地问。

  “雪。”丰雪展开画卷,是他十六岁生日时,众人聚在丰宅为他庆生时的图景。

  丰凯南、丰夫人、丰因、朝朝儿、雅和、傅柳姜、杜少审、杨文远…大家都在。唯一与当年不同的是,画中还添了玲儿、林余,甚至九龄。

  “画这些不相干的人干什么?”杜少审撇撇嘴。

  “他们不是不相干的人…”丰雪捧着画,表情专注又虔诚,“他们构成了我的生命。”

  傅柳姜把头埋到他的肩膀上,与体内的另外一股意识快意撕扯:你看,你说的不对,小雪能看见那么多人。我爱的没错,为他而死也没错,你再也不能涌漫长的时间来折磨我、改变我了。

  丰因纵然强悍,此时却渐渐处于下风,直到被一股力道弹出傅柳姜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匿入那张提名为“雪”的画作。

  “咦?”丰雪搓了搓眼睛,又仔细地看了画中的丰因一眼。他记不清哥哥的脸了,五官画得有些模糊,然而这画却像有灵一般,自己丰润了丰因五官的细节。

  躲开杜少审与傅柳姜二人,偷偷地对着画问了一声:“哥哥,是你吗?”

  没有回应,然而丰雪却像有所感知,把画纸重新卷起来,放到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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