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宪顿了一下，往后退开，手指扒了下头发，长吁口气：“抱歉，我喝多了。”
庄晏从安全带里挣扎出来，开门下车，在冷风里打了个哆嗦，手指颤抖地接起电话：“喂？”
蒙斌：“呃，你妈妈在我家，她要跟你……喂？庄晏？”
庄晏完全没听见蒙斌在说什么，他现在脑子很乱，浑身紧绷，不敢回头去看车里的人。他感觉刚才可能是要发生一些什么事的，可他又不敢确定，下意识地不愿相信。
他印象里的姚宪，从来温和知礼，做事做人都有分寸，十分清醒且理智，不像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他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可能姚宪就是……喝醉了。可那种源自直觉里的恐惧，令他在这寂静无人的河堤边，不敢松懈下分毫。
“什、什么？”庄晏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抱住手臂，试图让自己冷静，“我妈妈？我妈妈怎么了？”
“你先等一下。”庄晏舔了下嘴唇，四下环顾，大冷天的河堤边没有其他人，他觉得这个时机有点糟糕，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蒙斌，你、你帮我个忙。”
蒙斌的声音带了点疑惑：“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你就帮我个忙，我发个号码给你，你帮我联系一下……”
“庄晏？”蒙斌的声调却一下提高了，严肃道，“你冷静点，你说话在抖知道吗？我听不清你说什么，你慢慢说，深呼吸。”
庄晏手指发麻，他越不想去想刚才发生了什么，就越是无法自控的回忆。越回忆，他就越恐惧。
他想要转移注意力似的，来回走动，余光瞄着跑车的方向，姚宪在里头抽烟，隔着玻璃窗，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他走远了些，道：“我没事，就是，就是有些冷。你别说话，听我说。”
“……好，你说。”
“我发你一个号码，你联系一下他，让他现在马上来接我。”庄晏迅速发了号码给蒙斌，又道，“地址我发你了，就说……我有点急事。”
蒙斌道：“这是哪里？河边？你到底在做什么？”
“你别管！”庄晏低吼，“马上联系他！他是我同事！你联系就对了！”
蒙斌顿了一下，沉稳有力的嗓音试图安抚庄晏：“我现在就联系他，我用我妈的手机，你等一下，你别挂电话……”
“妈——”蒙斌的声音拉远了，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蒙妈妈和自家老妈笑闹的声音，熟悉的家人，爱护自己的一切就隔着电话的距离。庄晏突然很想回家。
他听着蒙斌说话的声音，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慌张了。虽然自己不比姚宪每天都要去健身房，但自己一个大男人，也没有必要怕他什么。
“庄晏。”身后突然传来姚宪的声音，庄晏手一抖，刚刚给自己建立的心理防线顿时有要塌的迹象。
他放下手机，没挂电话，看着姚宪。
姚宪诚恳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喝多了……不，我不该找借口，对不起。”
“……”
“是我有点心急了。外面冷，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庄晏道，“我叫了朋友来接我。”
“ok，ok。”姚宪举起手，做投降状，“他还有多久过来？你去车上等吧，我不上车，我就在外面。”
“不用。”
“……庄晏，别这样。”姚宪道，“我真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了。”庄晏抬手，示意姚宪别再靠近，“我原谅你了，你走吧，我想自己待着。”
姚宪只得耸了下肩，转身回了车上。
然而他并没有离开，车灯亮着，照着庄晏的方向，让庄晏有一种无处可逃的错觉。
庄晏重新拿起手机，那头蒙斌的呼吸沉而急促。
庄晏：“……”
“庄晏？你在吗？”
“嗯。”
“他欺负你了？”蒙斌咬牙，“那混蛋欺负你了是不是？我录音了，我……”
“没什么事，他没做什么。”庄晏打断他，冷静下来后，他觉得自己有些丢人，“你找我同事了吗？”
“他马上过来。”蒙斌道，“你听我说，我现在就买今晚的票……”
“我明天回来。”庄晏摇头，语气沮丧，“不，我买今晚的票回来。蒙斌，我不想干了。”
“我帮你买，一会儿发你手机上。”
“……好。”
“我去车站等你。”蒙斌语气急切，“晚上冷，你多带件衣服。”
“知道了。”
庄晏揉了揉眼睛，那边跑车的车灯一下灭了，姚宪再次下车走了过来。他拿了自己的外套，要披在庄晏身上，庄晏躲开了。
“我不需要。”他冷冷拒绝。
蒙斌气道：“你把电话给他！让我跟他说！”
庄晏没动，姚宪叹气，语气柔和：“庄晏，你是要三十的人了。”
庄晏看着他。
姚宪像是哄着情人，眼神可以说是深情的：“我们可以不要这么幼稚吗？在公司也是，你什么想法我不赞同？甚至为了你跟其他股东对着干，你还要我如何呢？”
“你年纪也大了，庄晏，没房没车没存款，到现在还没混出个人样来，你之前还离婚了，对吧？你想想为什么会离婚？”
庄晏：“……”
“因为我喜欢你，爱你，我才愿意事事顺着你。你这个年纪，又这么不合时宜的天真烂漫，喜欢你的人觉得你可爱，其他人呢？我们能不能活得现实一点？”
“要找一个真心对你的人不容易，越往后，就更不容易了。”姚宪道，“女人有保质期，男人也有的，不仅如此，爱情也有保质期，事业也有。我们需要抓紧时间，看清现实，做当下该做的事，抓住一切机会。你想没想过？你在感情上、事业上为什么一直这么失败？”
“你其实是有能力的，我可以帮你，但也要你自己能醒悟，对不对？”
庄晏：“……”
蒙斌在电话那头要蹦起来了，他拿了外套，冲出门去：“我买票过来！庄晏，你在家等我！老子今天不弄死他，老子跟他姓——！”
姚宪还在道：“十几岁二十出头，可以烂漫一下，但不能快三十了还这样吧？”
“今天是我的错，我喝多了，没控制住。你也知道的，我平时不这样。”姚宪叹气，“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太想帮你了。只要你愿意，你想要什么都会有的，我会帮你实现，你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眼下我和公司，是你这辈子最好的机会了。等过了三十岁，你还怎么和那些年轻人争？嗯？”
“时间很快的，一眨眼就过去了。你看看，你一眨眼就离婚了，一眨眼就没了工作，对不对？有些事，一旦开始走下坡路，就没有再起来的机会了。你这辈子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仔细考虑一下？”
“他放屁——！”蒙斌开车，猛按车喇叭，在夜色里要疯了，“我操他大爷的！庄晏你一个字都不要听！”
“我那天就不该走！”
“我操，我那天就不该看着你上他的车！”
庄晏眼前是温文尔雅，苦口婆心劝导自己的姚宪，耳朵里是蒙斌发狂的怒吼，满嘴脏话。本来跌入谷底的一颗心，被蒙斌渐渐给骂醒了。
“我回家等你。”庄晏对着电话道，“我今天真的受够了。”
“好。”
“你最好能安慰我。”庄晏没理姚宪，道，“我做过的所有错误决定，几乎都跟你有关。”
蒙斌想也不想：“都是我的错！”
庄晏勾起嘴角，大步从姚宪身边走过，从车里拿了自己的外套穿上，道：“姚总，从现在起，我不干了。”
“……”
“本来我不想当逃兵，想自己再努力试试。”庄晏道，“但如果方向选错了，那怎么努力都是错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是没有你成功，也确实离过婚，年纪也不小了……我有两段失败的感情，两段失败的事业，快三十岁了，没车没房没存款。但那又怎么样呢？”
姚宪有些诧异，张了张嘴，庄晏却只回了他一个中指：“哪怕我什么都比不上你，但老子吃过的饭总比你多，皱纹都比你多两条，你再能蹦跶，总不能把出生年月往我前面调？到死你都比我小，都得叫我一声哥。”
“……”
“我拿奖状的时候，你他妈还在尿床。”
“……庄晏。”姚宪终于冷下脸来，“你说认真的？”
“你劝我的时候有多认真，我就有多认真。”
“你别后悔。”
“我后悔的时候多了去了。”庄晏道，“但唯独不会对这件事后悔。”
姚宪摸出烟，晃了一下：“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这个行业里混不下去。”
“哦。”庄晏也酷帅地晃了下手机，“我录音了。我好怕啊。”
“……”
公司同事开车找来，发现姚宪时惊了一跳：“姚总？这是？”
庄晏直接上了车，关车门，催促同事：“走吧，姚总想一个人静静，我们不要打扰他。”
“……啊？”
当天夜里，庄晏连夜发了辞职信，又在自己的账号里挂了休假的公告。
运营大半夜被call起来加班，气得要死，又不敢得罪公司第一人气老师，迷迷糊糊地打电话：“庄老师，账号是公司所有的……对，您当初签了合同的。”
“这样突然挂休假，有点不合适。如果您确定离职，账号我们是要收回的。”
“……付费课程本来就是收益归公司，您享有分成，就算离职之后这部分收益也是公司的，关于版权期合同上有写明，您可以再看看。对的，您不能随意删除付费课程呢。”
庄晏和运营电话到凌晨两点过，最后只敲定去办离职手续的时候再和公司法务谈。
庄晏在家待不住，明明很困，又很亢奋，他干脆去车站接蒙斌，凌晨三点的车站，没什么人，空寂而清冷。
他裹着大衣，坐在等候区，手里抱着从家里带出来的热水袋。
快天亮时，蒙斌出站，什么都没带，只带了身份证和手机。
隔着大老远，蒙斌就朝庄晏跑了过来，他像是在晨光里赴一场重要的约，明明应该很劳累，却满头大汗，形容急切。庄晏刚站起身，高大的男人迎头就冲过来，将他一把抱进了怀里。
“都是我的错。”蒙斌埋头在他颈侧，嘀咕，“为什么要答应离婚，不答应离婚你就不会跟姓姚的畜生走，就没有这档事了！”
庄晏喉咙动了动，忍下了没出息的哽咽，也回抱住了蒙斌：“嗯，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
“等你这么久，我又饿又困。”
“回家给你泡面吃。”
“不吃。”庄晏道，“想吃烧烤喝酒。”
“大早上的……”蒙斌推庄晏肩膀，手又在他脸上、手上摸了摸，“吃清淡些吧？我去，你怎么穿一身睡衣就出来了？”
“懒得换，我外面穿了大衣了。”
“那也不行！”蒙斌把围巾取下来，围在庄晏脖子上，用力掖了掖，“回去给你弄热汤，吃什么破烧烤，大清早的哪有烧烤？”
“我不——！”
“别闹！”
“我不——！”
“晚上陪你吃不行吗？”
“要现在吃！现烤的！还要喝酒！”
“庄晏！老子给你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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