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梓再次见到左亓晟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那天下午他刚结束一节课，正准备回教员办公室，刚好在教务楼入口处碰见了拿着一堆资料的左亓晟。
他原本想叫住对方，却因为内心有愧迟疑了一下，结果被左亓晟抢先一步叫住了名字。
“好久不见啊叶老师！”少年裹着藏青蓝的大围巾，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自从他们上次不欢而散以来已经过了半个多月，这半个月里气温骤降，A城从秋高气爽的秋天无缝切换到了寒冷的冬季。
“好久不见左同学。”叶梓点点头。
“叶老师你别这样叫我了，每次你叫我左同学，总是让我想起高中上课被点名的时候。”左亓晟一如既往地逗着叶梓，似乎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某件事。
叶梓本来准备了一肚子道歉的话，结果被对方这么一闹，全憋了回去，但他转而一想觉得这样也好，毕竟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或多或少显得有些虚情假意。
“好，不叫你左同学了，那你说叫你什么比较好？”叶梓问。
“就叫我亓晟吧，我们只差了2岁，本来就是同龄人，况且我也马上不是学生了，叫我同学也蛮奇怪的。”
“嗯？”叶梓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随即撇了眼对方手中的材料，惊讶地睁大了眼：“你不会是因为那天——
“不是不是，你想什么呢叶老师！”左亓晟似乎猜到了叶梓要说什么，马上否认道：“我确实要退学了，不过不是因为你。”
叶梓：“……”
左亓晟笑道：“你也知道我是个私生子，我父亲为什么半途把我找回来，原因肯定也能猜到，他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前段时间更是旧病复发，我虽然讨厌他，但他毕竟……毕竟是我父亲。”
“……”
叶子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脸无所谓地说着悲伤的话，竟不知是该为他的中途退学感到遗憾，还是该为他的豁达感到开心。
他内心五味杂陈，并且因为左亓晟的退学和自己无关，他连一句“对不起”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说。
“叶老师。”左亓晟叫了叶梓一声：“虽然我让你直呼我的名字，但我还是想继续叫你叶老师，可以吗？”
“……好。”叶梓不明白对方用意何在，但还是点了点头。
“叶老师，其实我本来的梦想是去大学当个教授或者助教，然后能认识像叶老师你这样的人，和他们一起做科研，一起聊人生理想，一心远离那些功名啊利益啊。”
“本来的梦想？”叶梓抓住了对方话里的重点：“那现在变了？”
“也没有变。”左亓晟摇摇头：“只是人吧，越是想逃避某些事，就越是会卷进去，而且我好像——
左亓晟说到这里停顿一下，似乎是在纠结该如何表达接下来的话。
叶梓见对方不想说，便也没有再提问，他能理解对方这种身不由己的失落感，也能猜到对方是在犹豫什么。
良久之后，叶梓缓缓地开口道：“亓晟，我没办法替你做决定，也给不了你意见。”
左亓晟看着对方的眼神，瞬间暗淡了下来。
“但是……”叶梓又接着说道：“但是在我看来，不论你身处怎样的环境，是否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坚持本心就好，你觉得呢？”
“……我觉得……”左亓晟缓缓低下了头，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拉得很长。
叶梓以为对方是在思考如何回复自己，结果下一秒，左亓晟竟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我觉得叶老师你好像我妈哈哈哈！”
气氛陡转，叶梓一阵无言。
左亓晟见事不好，慌忙道歉：“哈哈哈对不起啊叶老师，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呀！”
“我没生气。”叶梓面无表情地回道。
“……咳！”左亓晟被对方的反应噎了一下，随即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赶紧换了副撒娇的语气：“我错啦叶老师，是我说错话了，看在我还比你小两岁的份上，原谅我好不好？”
他说得一脸无辜，就差没泪眼汪汪伸手去拽叶梓的衣角了。
叶梓心软，一向受不了这种撒娇卖萌，叹口气道：“我没生气，只是担心你而已。”
“叶老师，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虽然会犹豫不决，但你相信我，我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左亓晟收起了夸张的表情。
随即他不等对方开口又补充道：“好啦叶老师，你先进楼里吧，你穿这么少，再过一会要感冒了，我之后也有事，差不多该回去了，我们下次再聊吧。”
少年说完向叶梓搞怪地行了个美国军礼。
叶梓虽然还有话想说，但见对方无意再聊下去，便点点头，目送着对方走出自己视野范围。
对于左亓晟退学的这件事，叶梓不是没有疑惑，甚至隐约怀疑过顾棪，但一方面是他没有证据，另一方面是——
“你什么意思？”顾棪转身瞪着叶梓：“你大半个月没理过我一次，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问那小崽子的事情，叶子，你还真是个白眼狼啊！”
客厅落地窗前，开放式厨房里，流离台内侧的顾棪手拿菜刀，衬衫袖口卷到了小臂上方，大有一副“你不相信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的架势。
叶梓：“……”
“哥，我没有怀疑你，你先把刀放下。”叶梓冷静地说道，内心却在吐槽顾大少爷这又是在发哪门子的疯。
话音刚落，顾棪“砰——！”得一声将菜刀砍在了砧板上，闷声闷气地说：“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就想给你做点你喜欢吃的，毕竟你嘴挑得很，我怕厨房他们做的味道你不喜欢，结果你……
“你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顾棪话说一半便被自己气到了，撸了袖子就打算离开：“让开！别挡路！”
叶梓赶紧挡在对方身前：“哥，别这样，我错了。”
听完顾棪那番话，叶梓要是还看不出来对方的用意，就真的可以算是顾棪口中的“白眼狼”了——敢情顾大少爷是打算自己下厨做顿饭，以弥补那天自己失言的过错。
不过顾棪的心意他领了，顾棪做的菜他却不敢领。
“怎么了啊，怎么又吵起来了，不是说好今天给小叶子好好做顿饭么！”周越池专属的阴阳怪气的语调从客厅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他怀里抱着只纯白的波斯猫，懒洋洋地朝两人走了过来：“哎哟，我！的！老！天！鹅！啊！顾大少爷你这是要做菜还是要杀人啊，你要是不想做饭就直说，昂，别小叶子一回来你就给人摆脸色！”
“周越池！我限你一秒钟给我闭嘴，不然我马上把你那只猫扔出去喂狗！”
“啧啧啧，那我可真是怕死了。”周越池不以为意地咂咂嘴，伸手点了点怀里波斯猫的额头：“你听见么大咪，叶子哥哥要是再不理顾大少爷，顾大少爷就要把你扔出去喂狗啰——”
“周越池！你故意的是吧！叶子你让开！别拉着我！”顾棪怒吼道。他被一语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到恨不得立刻亲手掐住周越池的脖子。
一边的叶梓无奈地挡在两人之间，只能不停地给顾棪顺着毛。
“好了，哥，上次的事是我错了，池越哥怎么说也是客人，上次他专程半夜跑来给我看病，你就别生气了，今天还是我来做饭，你先去休息好吗？”
“我——
“哥，求你了，好吗？”叶梓半抱着顾棪，软乎乎地看了眼对方。
“……”这一眼看得顾棪瞬间就安静了，他虽然脾气暴躁，但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关于如何给炸毛的顾棪这一问题，一般人是从入门到放弃，周越池是从入门到邪门，而叶梓是从入门到高级再到骨灰级。
顾棪被哄走之后，周越池心情大好地哼着小曲回到了阳台晒太阳，客厅终于清净了下来。
叶梓叹了口气，开始处理顾棪留下来的“烂摊子”。
饭点将近，叶梓想着先做个沙拉给两人垫垫肚子，便从冰箱里拿出几个牛油果和三文鱼，准备做份三文鱼沙拉。
三文鱼是已经腌制好的，只需要下锅煎个三分熟便可。趁着温锅的同时，叶梓利落地将牛油果切成两半，再挖去中间的核。
正当他准备将鱼下锅时，原本离开的顾棪又去而复返，回到了流离台内侧，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怎么了？”叶梓转过头问道。
“叶子……”顾棪嘟囔了一声，缓缓从身后抱住了叶梓，将头埋在对方颈窝里：“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特别不好，很讨厌我，想离我远远的啊。”
叶梓被顾棪的态度吓了一跳，记忆里对方好像从未这么低声下气地问过他。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他猜顾棪应该不是真的想听他的答案，而是在求一个能心安理得把自己拴在身边的理由罢了。
——你看，我对你多好，你也愿意留在我身边，不是我强迫你。
叶梓想通了之后便不再为难自己。
他关了灶台的火，用消毒湿巾擦了擦手，转身捧住了顾棪的脸，温声哄道：“哥，你说什么呢，你对我很好，我也喜欢你，想陪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