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痛饮>第74章 故人

  这次回家依然没呆太久,第二天中午接了个电话又回去了。

  带顾执的教授是他们这个专业权威方面的专家,正好最近有个班子找到教授打算通过他的关系找几个大学生跟拍,其实就是想发觉一些想法更多的年轻人拉他们入伙。

  他们团队里其中有个年轻的导演是顾执的学长,在校时也是学生会的副主席,因为在很多次活动中都跟顾执打过交道,所以他对顾执印象很深,但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深交,他从教授这里辗转打听到顾执不打算考研,工作也正好没有落实,便向投资方力荐他加入。

  顾执不负学长所望,他们那次拍出来的片子不仅刊登杂志获奖,他本人还因此在圈子里闯出了点名气。

  庆功宴上学长敬了一圈酒,落座之后悄悄地对他说:“我说吧,你只要努力,什么都能得到。”

  他说这话的时候,桌上其他人正在推杯换盏,他看见顾执倒满一杯白酒,端着杯子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眼睛都不带眨的一口喝下,在他惊愕未定的时候听见顾执说:“也有些东西努力不来的。”

  学长以为他喝傻了说的醉话,开玩笑的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别谦虚了,你现在可是名利双收了,顾导,看到你我才明白,没什么是努力不来的,如果有那就是天赋。”

  良久,顾执才抬眼扫了一下桌上的人,在嘈杂的恭维声里,他抿着嘴笑了一下,不知怎的,在暖黄的柔光里,他的表情却并不开心。

  学长说的对,天赋努力不来,但除了天赋还有人,还有江初。那是他多努力都换不来的人。

  庆功会散场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以前读书的时候,觉得过了十二点那得是很晚了,因为对于学生时代的他们来说,过了十二点睡觉就意味着下一场考试分数会向上爬两格,现在倒是觉得一两点好像也没有多晚。

  日子匆匆忙忙。

  学生时代时间的流失有无数的参照物,一页页堆砌的草稿纸,贴在桌角的课程表,教室从楼上搬到楼下,日渐繁重的课业,越来越近的高考。

  那时候的每一天既清晰又鲜明,考试是呜呼哀哉的无病呻吟,假期和校运会都是狂欢热闹的日子,这些依然还在却不属于我们的岁月,都无不在提醒它的流失。

  等到终于离开理想国,逃出象牙塔,才徒然明白过来,原来一天和一天是不一样的。

  寒来暑往,四季交叠更替,花儿开了又谢,夏蝉高歌之后失声钻进了地底,银杏又铺了一地的流光,深秋的几场雨带走路边最后的枯叶,白昼渐短,长夜亘久,绵绵飘雪拉开漫长的冬日,把城市装裹成梦幻的童话世界,然后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时间被人们赋予各种各样的意义,它从来都不通情达理,无论这世界发生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它一如既往的前行。

  *

  后来顾执陆续的又拍了一些口碑质量都不错的片子,才算真正的跻身纪录片的行列里来,这个时代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时代,人一旦有了名气,别的东西也会跟上,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是隔天的参加各种各样的圈内应酬,酒桌上听着别人顾导顾导的叫,洋酒白酒混着喝也不觉得难受。

  其实无论在学生时代还是现在,他都能游刃有余混在人群中,捡起任何话题都能侃侃而谈,拥有了很少人在这个年纪就能拥有的一切,过早的体会到了得失,于是从善如流的学会了“登高望远。”远处的一切都那么没意思。

  直到某一天在一场酒会上意外的遇见两个人,他才捡起一点年少的天真。

  那个酒会其实是一场小型的私人聚会,邀请的基本上都是导演编剧或者作家之类文艺圈的人。所以当看见沈宸和陈一帆的时候,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穿越回了高二那年的暑假。

  沈宸穿着深色的西装,微长的头发用发胶抓过,高耸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属边的细脚眼镜,端着高脚杯跟同样西装革履的陈一帆还有另外两个人低声说话。

  像是有所察觉似的,他说完便朝这边侧过头,一眼就认出了顾执。

  他跟身边人打了个招呼,走到顾执身边:“真的是你?我看宾客名单上写着你的名字,当时还想会不会是同名呢。”

  顾执拿起手边的半杯清酒跟他碰了一下。

  时过境迁,高中那段时间,他沉浸在自己的臆想故事里,没有多余的经历去关注沈宸发生了什么,但在他潜意识里,发生这种事总归是不好的结局。

  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去问,但又不确定对方是否介怀,于是举着酒杯半晌愣是蹦不出半个字。

  高考结束后沈宸就没再见过以前一中的那些熟人,对于顾执当下的表情他,一眼就能看穿。他顺着顾执的目光,看过去,陈一帆正在跟人谈事,时不时点头微笑,像是在肯定对方的话。

  “你们还在一起?”顾执想了半天,只想到了这句话。

  沈宸说是啊。他说当初在学校闯了那么大的祸,差点没办法参加高考。

  顾执不得不佩服他在那种情况下当年还能考的那么好。

  沈宸对于顾执的反应,意料之中的笑道:“也不是那么稳,其实高考前那段时间状态特别差,一直是他在陪着,又当男朋友又是当辅导老师,熬的夜比我还多,就这样坚持了好几个月高考才没掉链子。”

  顾执一愣,他以为他们是后来才在一起的,没想到他们却一直没有分开过,忍不住问他:“没有阻碍么?”

  大概是这些话从来没有对人说过,又觉得顾执是值得信赖的朋友,沈宸的抿了一口杯中酒,“怎么会没有,当时学校认为事情严重,请了双方家长,他爸惯着他,没动手,我就惨了,一出手就差点要了我半条命。”他回忆起那段时间,竟不觉得苦,倒是生出几分来之不易的珍贵。

  “但...”沈宸说:“就算这样,他也没说过分开,最长的一次,我们有将近一年没有见过面,不过现在都好了。”

  这些事本是不足以与外人道的,但可能是酒精作祟,也可能是顾执的好奇心扒开了他闲聊的心情,只是他比较奇怪的是,这小子怎么听别人的故事还听的脸色一片冷白。

  沈宸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顾执都没再说过话,有人来跟他打招呼,他笑着点头,但其实大脑是神游在外的。

  后来他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不会像自己当初那么局促,他们即使在经历过那样的变故后,跟人提起的时候依旧坦然,那是因为在他们的关系里,他们永远站在同一边,他们的整体是“我们”。

  他们不会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把是非对错分的那么清楚。

  在此之前,他一度觉得江初失踪是极具偶然性的,将来的某一天,他还会因为记着当初那句“我不会答应”而突然出现。

  想明白的那个瞬间,顾执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他在太平的岁月里杞人忧天,还妄想着把弄丢的东西再找回来。

  事实证明,他和江初那段青葱岁月里无疾而终的爱情即使没有那个偶然,也不会开花。

  那天之后,顾执彻底从应酬中抽出了身,他花了几年的时间,从那场经久不醒的梦里跌跌撞撞的醒来,醒来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中,还打着深造的幌子,去日本学习了半年。

  那半年他只回来过一次,见过的朋友只有许景,这也是他这么多年后第一次主动提起让许景帮忙留意江初的事情。

  许景他爸是特殊单位的老领导人,找个人是举手之劳的事,但全中国有十四亿人口,同龄的,又有几亿,同名的又有多少,这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

  每一次和许景通话,他都能从对方的迟疑中猜出结果,然后亲手揉碎期盼和侥幸,每一个有始无终的结果都让他都不得不清醒的认知到,原来即使在这个相隔万里都能通过一个视频与对方见面的年代里,缘分殆尽的人,花再多精力也依然找不到。

  再后来,他回国和学长一起合资开了一家自己的摄影工作室,又因为前几年积攒的名气组建了个不错的团队,一开始那两年选题和拍摄他都自己上阵,跟着队伍去过极艰险的地区拍摄,这几年团队成熟了,他的作用就显得愈发小了,以前经常通宵工作剪片子,现在一周能来三次就不错了,俨然成了个甩手掌柜。

  其实那时候他全国各地的跑,除了工作的原因以外,也是想碰碰运气,可惜他的运气在年少的时候透支的厉害,到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

  *

  其实也不全是他运气差的问题,他全国各地的跑,而江初压根就不在国内。

  当初发生事故之后,江旭阳舍命的救了他,说无动于衷那是假的,他从小到大只哭过两次,一次是在吕颂放火烧房子葬身火海的那天,还有一次就是站在太平间对着江旭阳那副被白幡遮掩的尸体的那天。

  灾难留下的阴影曾经一度的重创过他,那段时间他常常做梦,也总是记不住事情。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备受折磨,好在赵琳还算有良心,花了不少钱,托江旭阳生前的关系把他送到国外治疗,大半年的时间里,他才逐渐恢复。

  恢复后的第一件事是回学校,只不过他运气更差,在政教处的办公楼道里,无意中听见贺雯和顾执的对话。

  那时他才明白,顾执之所以在学校里处处“照顾”他,是受贺雯之托。说来可笑,以他的个性本应该当时就冲上去拎着顾执的衣领不管不顾的问个清楚,只不过在他迈出那一步之前,冲进他脑子里的始终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些心动的画面。

  所以只是一瞬间的冲动,而后他还是想没来过一样,悄悄的离开了。

  之后没多久就出国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江旭阳嘴上说不管他其实暗地里什么都准备好了,以至于他在办手续的时候,都省了不少精力。

  其实在哪里生活和怎么生活江初一直都不怎么在意,可能是从小到大习惯了独行的滋味,就算是异国他乡,他也没有那些留学生的归乡情怀。

  时间久了,便更没有回去的冲动了,他在世间行走十几年,未满二十岁就真正活成了孑然一身。

  他住的公寓离学校很近,有一回他和另外两个留学生一起回公寓的时候偶然听到对方用中文说,清明时节雨纷纷,才想起这个季节是最多雨的,然后不可避免的想起高一那年的某一天放学后,也是这样的一个朦胧的雨天一个浑身湿透的男生举着雨伞朝他飞奔。

  江初怔怔的站在原地,抬手揉了一下眼睛,身旁的留学生打趣道:“是不是想女朋友了。”

  江初笑了一下,雨雾里来往的人不多,街道干净的一尘不染,和他记忆里的那些街道都不一样,而这样的雨雾里也并没有人给他递伞。

  因为下雨的关系,三个人一起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华人开的咖啡厅,同学去点单,让他先去占位,他依照自己的习惯寻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国与国之间的信息在互联网时代也没有那么闭塞,他翻看国内新闻的时候无意瞥见一段纪录片得奖的采访,视频里的男人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可熟悉的面容还是让他有一瞬间的错觉,像是时光迅速回到十七岁的时候,时隔多年,顾执蹿高了不少,却还是显得单薄,不经意间的一句回答,幽默却不失分寸。

  这就是他以前想要的以后么?

  几分钟的采访很快就结束了,但同学还在排队,江初朝窗外看了一眼,视线所及不过短短几米,忽然在搜索词条上输入熟悉的名字,犹豫了良久又点了返回。

  同学点好咖啡,走到他对面坐下,看见他屏幕上的中文,便笑道:“看来是真的想回国了。”

  江初把手机收起来,笑着说:“是啊,我家在北京还有好几套房子呢,你知道现在北京三环的房价有多高吧?”

  说完引来那两个人相视一笑,“说实话,刚认识你的时候,我们都怀疑你有自闭症,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跟谁学的?”

  江初的手指绕在咖啡杯外檐食指的指甲盖轻轻的敲击着杯壁,盯着桌上的某一处,似乎在认真的思考他这个问题,沉默了几秒他收回了笑,才沉沉的说:“以前的一个同学。”

  江初很少说以前,事实上他不爱说话,于是那个无聊的下午,江初破天荒的跟这两位没有机会体验过体制内高中的留学生说起了自己那些被刷题和考分占据的大部分时光。

  直到咖啡店的客人走的只剩下两桌他才意识到自己只要说起跟顾执有关的一切,就能在瞬间满血复活。

  他从前的通讯录就没有几个熟人,出国之后,他刻意的跟过去的人断了联系,如今手机里躺着唯一的中文名字是顾执,可是那个号码他一次拨通的勇气都没有。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到如今都还摆在那里,既然当初打算遂了他的心愿,就没必要再后悔。

  他大学选择了他钟爱的美术,都说艺术一半靠勤奋一半靠天赋,他打小就没吃过学习的苦,好像学什么都比别人快,只要稍稍加把劲就能甩别人几条马路,即使这样,他仍然没有放松。

  他的教授曾说,人只有变得强大了才有话语权,也只有变强大才能解决很多当下解决不掉的麻烦。

  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只是句不痛不痒的鸡汤,江初却能感同身受。如果不能强大到让顾执毫无后顾之忧的站在他身边,那努力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同校的那个留学生笑他,画家都是在死后才功成名遂的,你怎么会选择这个专业。江初的回答还和当年一样:“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选择的时候并不在意是否能功成名遂,但在教授那句醍醐灌顶的名言下,好像喜欢也不那么纯粹了。

  喜欢本身就不纯粹。

  在国外呆久了,身边同龄的华人越来越少,当初跟他一起上课的留学生大部分都在毕业后回国了。

  留下来的那小部分,也是两头跑,中国人总有落叶归根的传统思想,无论有多成功在外生活有多惬意,对于“家”的概念依然是在自己的国旗下才会留恋。

  离开祖国的第八个年头,江初第一次萌生了想回去看一看的冲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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