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趁着新年的热乎劲开工, 白锦禾接到金导的电话, 懒在床上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他刚与倪山岚恢复关系, 还没来得及黏糊,加上收到压岁钱,一下把自己的心理年龄降低十岁, 这会儿正懒洋洋地窝在床上醒盹,压根不想去“打工上朝”。

  “怪不得都说春。宵苦短。”白锦禾缩进被窝, 长舒一口气, “我都还没有开始‘春。宵’就不想动弹, 要是真开。荤了……”

  他“啧”了一声,舔。舔。嘴唇, 摇头叹气,“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都怪倪山岚。”

  白锦禾对开。荤的认识还处于兵营里的荤。话,抑或市井里的闲谈, 自己还没有真实地感受一把,“我听他们说这事特别带劲舒服,当真吗?”

  感情的事还能去咨询成想川,这事太过私密, 只能去网上查。

  白锦禾刚输入几个关键字, 顿时出现一堆画面感十足的网页。

  [老公十八cm,啪。啪。啪真的很爽。]

  [因为怕疼今晚才和老公做, 后悔没有早开窍!]

  [治疗早。泄要趁早,不然老婆跟人跑。 ]

  白锦禾对现代人的开放程度面红耳赤, 半张脸缩进被窝里遮住,颤着手点进去说“特别爽”的帖子,页面刚打下,一下蹦出两个动图小视频。一个男女。交。战,一个男男。交。战,身下的微昂着头,眼睛微闭,嘴唇翕张,满面潮。红,还嫌画面不够生动似的,旁边还有字幕注释:“好爽啊!”

  白锦禾看傻眼,忘记手机声音没观,小。黄。网站的劲爆呻。吟声顿时充斥在耳边。他吓得手忙脚乱地捂住手机往身下塞。

  这时,卧室内的书房门开了,倪山岚想过来看白锦禾起没起床,见人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想把薄被往下拉一拉,别让人闷着。

  他刚走过去,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什么声音?”

  “你听错了!”白锦禾埋在被子里,急得直接关机,顶着一脑袋乱毛钻出来。

  “脸怎么这么红?”倪山岚不疑有他,“是不是昨晚着凉感冒了?”

  正说着,他伸手想去试探对方的额头。

  白锦禾“嗖”地又钻回去,瓮声翁气地说,“我饿了,饿得脸红,不想出来。”

  他从被子里露出一只脚,小幅度地踢倪山岚,“我等会儿再起床。”

  “那你再睡会儿。”倪山岚纵容地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去看看早餐。”

  白锦禾听见关门声,迅速冒出头,打开手机看到高卢修发来几条微信,大都吐槽开工太早,无法让他在家睡懒觉。

  白锦禾憋着一肚子狗粮没处洒,正好高卢修撞上来,立马倒豆子也诉说自己在温柔乡里美得不想起床。

  高卢修觉得不对劲,“白哥,你谈恋爱了吗?”

  “当然没有。”白锦禾翘起的嘴角一直没熨平,“家里还有朋友陪着,谁想上班?”

  高卢修反思自己的交友状况,那一群狗子成天扯淡撒欢,跟软软的小女朋友一比,有什么好留恋的?

  “白哥,我不是你的朋友吗?你为什么不为了我,积极地来进组拍戏呢?”

  白锦禾不禁扪心自问,就朋友而言,倪山岚与高卢修一样吗?

  不到一秒的时间,立即做出判断:当然不一样,他还要帮着倪山岚追自己,帮兄弟的忙那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把高卢修代入进相同的场景,立马打哆嗦,手抖地差点把人拉黑。

  白锦禾腾出嘴皮子,几句把高卢修带进沟里,闲聊过后,他躺在床上,眼神飘忽地看着天花板,心想: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弯了?是不是该有一点挣扎?

  正想着,卧室的门开了,倪山岚端着早餐进来。

  窗帘拉开外层,冬日里温和的光线轻缓地落在倪山岚身上,白锦禾侧卧着,手托着下颌,目光一寸寸地打量眼前的人。

  倪山岚长相本就出类拔萃,因从小习武锻炼,身姿比一般人更挺拔,脸部的轮廓格外清晰,他肩宽背正,脖颈修长,虽然穿着家居休闲服,两条大长腿却一点都没有落了下乘。

  白锦禾只看第一眼,果断沉迷美色放弃挣扎,想到之前查到的页面,眼神不禁往下滑几分,停留在不可说上目测。

  “醒了?”倪山岚走过来问,“饿不饿?”

  白锦禾脱口而出:“十八吗?”

  “什么十八?”

  “没什么。”白锦禾连忙端正神色,晃了晃脑袋,把黄。料甩出去,堂堂小将军,总是留恋那档子事算什么样子!

  他脸热地跳下床往洗手间跑,“我先去洗漱,一会儿回来吃。”

  倪山岚把餐盘放在一旁,正好旁边的手机弹出一条广告推送:[夜晚禁不住十八cm的诱。惑……]

  直到广告窗消失,倪山岚的视线才从手机上挪开,对着从洗手间里清清爽爽出来的白锦禾道:“有十八厘米。”

  白锦禾一脸震惊,手脚停摆地愣住,刚用冷水浸过的脸忽地烧起来,磕磕绊绊地说,“你,你瞎说什么呢!”

  倪山岚正色道:“没有瞎说,不信你……”

  “我信我信。”白锦禾慌乱地转移话题,眼神擦过餐盘,得救地说,“我先吃早饭,你做了什么……香肠?”

  正经人说起来骚话怎么一套套的!

  *

  吃过早饭,白锦禾要赶上午的飞机进组冷静大脑。倪山岚开车送他去机场,早上刺激太大,让他现在精神萎靡,蔫儿吧唧地依靠着车窗。

  白锦禾想着早上倪山岚说得十八厘米,竭力控制住不把眼神再溜到不可说上面,却忍不住想实践小,黄。网上的激。情小文章。但另一个问题很快占据他的大脑:如果倪山岚现在是在追他,那么这段日子跟以前有什么不同的感觉吗?

  他从前到后,仔细想了一遍,发现没有太大的感觉。白锦禾演爱情戏时惯爱用表演技巧,实在是因为自己的经验泛善可陈,但他跟倪山岚在一起,有过喜欢的感觉吗?如果他一直找不到这种感觉,倪山岚还会坚持下去吗?

  白锦禾几乎要把侧脸粘在车窗上,倪山岚在红灯前停下来,关心地问:“怎么没有精神?”

  “在想事情。”白锦禾端坐好,直视对方,“要是我一直不答应你,你会放弃吗?”

  倪山岚当即明白他的意思,温和地问道,“你觉得现在的状态怎么样?”

  白锦禾诚实地说:“挺舒服的。”

  “如果你没有同意。”倪山岚建议道,“我们维持这个状态好吗?”

  白锦禾愣怔,摇头道:“对你不公平。”

  “不会。”

  绿灯亮起,倪山岚将车开出去前,用力握了一下对方的手,“能答应我吗?”

  白锦禾呆愣地“嗯”着。

  倪山岚虽有近水楼台之利,却有协议离婚的黑历史,他想多做一点弥补。

  在他的眼中,白锦禾没有一处不优秀,他有时读不懂对方的情绪,却更不想让人因此离开,只能私心地利用对方的歉意,把人圈在自己的领地。

  从懵懂到开窍,这里面的每一步,他都用自己来守护。白锦禾现在不懂,没有关系,他每天都会用心看护,等到这朵花初开的一刹那,他想做第一个看到的人。

  白锦禾忧心忡忡,觉得帮兄弟追自己,比自己追人还操心:“回去多背背情话,我可是要检查的。”

  “嗯。”倪山岚笑意深深地看他,“我会认真背诵的,白教授。”

  白锦禾捏捏耳垂,觉得这句话从对方口里说出来,格外烫耳朵。

  *

  白锦禾在燕京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同,下了飞机直奔剧组后,越来越觉得心里空了一块,灌满了沙市浓烈的风。

  他来不及细想,就让金导按头扎进戏里。

  金导讲完戏后,自己率先陷进去,感叹道:“要不是郑鹤改了结局,我到觉得白晏清死得真惨。”

  “惨吗?”白锦禾自从跳崖后,潜意识里避开这个问题,他身在局中,更理不清其中的繁复,这时听局外人评论,好奇地问:“郑鹤改的结局难道不惨吗?”

  郑鹤当初想留住白晏清的性命,但熬了几宿后,红着眼眶来找白锦禾,想要改剧本的结局。这事虽然应该与导演商量,但他却觉得,如果不把这件事最先告诉白锦禾,就像对不起他一样。

  郑鹤埋头苦改剧本,没有注意到这种怪异感,直到见到白锦禾拍戏的场景,他好几次恍惚地以为白晏清与白锦禾是同一个人。

  原本的结局,白晏清虽然跳崖,但却并未死,只是身受重伤,被一位上山采药的大夫遇见,这才救下一名。自此之后,白晏清甘愿做一名山野村夫,时不时教村里的孩子读书习武,度过余生。

  这是当初商定好的结局,但随着开拍的推移,郑鹤越发地认为最终的剧情不合情理,甚至不合白晏清的性格。国破家亡之下,不会存在世外桃源。

  郑鹤征求白锦禾的同意后,将结尾略做改动。白晏清依然隐在乡野,只是敌国的铁蹄碾碎村子时,他拖着跛脚,身板却挺得笔直,手持唐刀立在敌前,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在浴血奋战,用血肉之躯保卫最后一片信念。

  有什么比得到之后再失去更痛苦呢?

  白锦禾不解地看向金导。

  金导叹道:“白晏清最想要什么?”

  “平稳的生活。”白锦禾的喉头堵塞,声音硬生生地挤出来,“天下太平。”

  “你的前半句对,白晏清与他的师父不同,他前半生颠簸流离,并没有为苍生求太平的宏图大志,所求的不过是一处安稳。”金导侃侃而谈,“想谋天下太平的人不是他,而是白晏清的师父。”

  白锦禾听对方,毫不留情地揭穿自己的老底,脸皮有点发烫。他低着头,想找个缝钻一钻。

  金导却说了一个“但是”。

  “白晏清虽然没什么大志向,却从小受师父教导,感恩图报。他原本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小人物,却为了师父一家,早早地挑起生活的重担。非但如此,他把自己的心愿藏起来,完全以师父的夙愿为生。”

  “他的师父太过愚忠,是非分得泾渭分明,这种人在庙堂里是走不长远的。因此,他被贬流落到此处,因缘际会收养白晏清。师父将他的抱负全部投射到徒弟身上,这样的传承加上白晏清并不执拗的性格,才能奋力一搏。”

  金导喟叹地惋惜:“可惜大康已溃烂不堪,即便白晏清是战神转世,也不能使枯木逢春。”

  “白晏清的死是必然的。”金导掀起眼皮,盯着白锦禾,“可郑鹤为什么更改了结尾?”

  白锦禾抬起头,目光格外清亮,他蠕动着嘴唇,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

  “因为他第一次跳崖,是还清了师父的恩情。”金导注视着他,“白晏清过了一段乡间生活,才是了却自己的心愿。但他的性格使然,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拿起剑,去保护背后的人。这个时候的战死,才是真正为自己所守护的而亡。”

  “白晏清讲义气,是小义也是大义,是不舍也是舍得。”

  白锦禾没有明白,他只死过一次,是为了师父。可他死后,大康依旧亡了,他当真还清师父的恩情了吗?

  金导拿着剧本站起身,长舒一口气,低头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在剧里给他安排爱人吗?”

  “啊?”耍了一辈子光棍的白锦禾,顾不得多思,抬头急切地询问答案。

  “因为他太独了。”金导说,“一昧地战斗是不行的,心里要装下人,要学会顾虑别人。”

  白锦禾一阵彷徨,仿佛看到在金城派出所的时候,倪山岚接到电话连忙赶来,一身的疲惫与怒意,在见到白锦禾时,顿时烟消云散,只留阵阵无奈感,甚至只剩下唯一的要求:“做事的时候,多想想他。”

  金导见人闷头沉思,心头松了一块重石。他看人准,郑鹤更不差劲,都觉得出来白锦禾虽然饰演白晏清,但两个人却如孪生般相似。他特意讲这些,生怕白锦禾出不了戏,一步步走向剧中的结局。

  这世上有一个虚构的白晏清便好,不需要再多一个白锦禾去牺牲自己。像他们这样的人,本应得到爱与温暖。

  金导守在白锦禾身边,正等着对方开悟,不料这人抬起头,愣头愣脑地问:“金导,你说白晏清跳崖后……会穿越吗?”

  “……”金导气得后仰,卷起剧本敲白锦禾的脑袋瓜,“少看些偶像剧!”

  穿越过来的白锦禾被砸得头一低,又闷不吭声。

  金导讲戏讲得多,怕白锦禾太年轻没有体味过生死的沉重,担心演不出白晏清在求死时,并不舍得的感受。白晏清虽然能为国捐躯,但毕竟有着埋藏在心底的愿望,在落崖的那一刻,他其实是舍不得死去的。

  金导摸着下巴,咂摸着说:“你如果体会不出来这种感觉,就想一个问题,如果你是白晏清,这一刻最舍不得的是谁?”

  白锦禾正要回答“安稳的生活”,话到嘴边,他却讲不出来了。

  藏在舌尖的答案只有三个字,倪山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