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苟友>第26章 26. 缺陷

  【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奥斯卡·王尔德】

  谭嚣总觉得自己是一团火。多少感情上的矛盾和冲突,放在自己心里燃一场,睡一觉,第二天就可以作罢。

  不会烧尽,不会忘记,只是搁置着,视而不见,不再多想。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实在太矛盾,一旦多想,就会燃起一场痛苦。

  当年田老师突然不来上课,他就很好奇到底因为什么。陈院长告诉所有孩子们的答案是田老师另谋高就去了,但是他知道不可能,如果是另谋高就,田老师一定会像那些志愿者老师们一样,走之前要大动干戈地跟学生们道别,还会送礼物,好像道别是什么值得庆祝和铭记的事。

  这个疑问他一搁置就是两年,得到的答案是田老师早已离开人世了。迟到的痛苦没有被削弱,痛苦就是痛苦,谭嚣至今都很想念田老师,也很遗憾没能跟他最喜欢的老师好好道别。

  再就是关于亲生母亲的问题,谭嚣的决定是搁置一辈子。

  关于生母的一切,他当然好奇,非常好奇,但他太害怕得到答案,怕他的生母已经不在世,更怕他的生母还在世,却狠心将他扔掉了。

  不知道答案就不会痛苦,这是田老师教谭嚣的最后一课。

  其实十六岁从瑞士回到西班牙之后,谭嚣就已经决定将他对熙熙哥哥的感情搁置在心底了。他知道这种感情是千错万错的,所以他不断提醒自己,必须视而不见一辈子。

  哥哥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哥哥都嫌他讨厌、嫌他丢人、嫌他恶心,像他的亲生母亲一样抛弃他,那他大概会躲在哥哥的衣帽间里哭到死。但他不能死在那里,他不想生前死后都恶心到他的熙熙哥哥。

  熙熙哥哥是温柔漂亮的白天鹅。他自己只是被领养的小土狗,连丑小鸭都不是。鸭子至少能飞,狗却只能摇尾乞怜,然后对某些事情心驰神往一下,飞是飞不起来的。他就是那只长了个哈士奇脑袋的小短腿柯基,跟在他哥哥身边,看似屁颠屁颠的挺乐呵,脑子里却总想着大逆不道的事情。

  熙熙哥哥帮他擦着头发,用温柔到令人沉醉的语气告诉他:“嚣嚣,不要这样说自己。”

  谭嚣乖顺地低着头,任由他哥哥胡乱用毛巾揉着他的一脑袋长毛。

  哥哥又在帮他用吹风机吹头发,他又将下巴抵在了哥哥肩上。

  两个月来,哥哥在宿舍里帮他吹过很多次头发,他也每次都用这个姿势赖在哥哥身旁,可他却不敢回忆他们在洛桑的那个晚上,也再没敢问他哥哥,你能不能帮我那样一个忙。

  十六岁或许可以蒙混过关,到十八岁还这么问的话,他哥哥就算不觉得他恶心,大概也会认为他智障。

  哥哥关上吹风机,手法熟练地给他扎头发。

  经过近两个月的练习,哥哥现在都已经会给他凹造型,扎完马尾,还端详一会儿,仔细整理一下,这儿揪一揪,那儿弄一弄,害得谭嚣都不敢睁开眼睛和他哥哥对视,怕一嘴亲上去。

  他闭着眼睛,任由哥哥边给他整理发型边打量着他,或者任由自己肆无忌惮地以为哥哥正打量着他。

  他忍不住问:“你不让我这么说,是不是觉得狗很可怜?”

  “是。”

  “那你觉得它们什么方面最可怜?”

  “大概是……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吧。”谭熙回答。

  “我觉得,狗最可怜的地方是不能说话。”谭嚣睁开了眼睛,却垂下眼帘,不与他哥哥对视。

  所以我不是人,非常不是人。

  我就是狗,你养的狗。

  “但是狗也很可爱啊。”谭嚣笑着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长毛揪揪。

  哥哥似知他所想,竟将他抱到怀里,抚着他的后脑勺说:“嚣嚣,你知道你十八岁了吗?你知道妈妈已经不是你的监护人了吗?你知道你自由了吗?”

  谭嚣点了点头,却说:“我只知道你永远都是我哥哥。”

  狗链也罢,紧箍咒也好……对自己的哥哥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这就是双重的镣铐,哪还有什么自由?

  .

  谭嚣虽然不敢把哥哥变成自己的恋人,但他成功把哥哥变成了自己的经纪人,第一个经纪人。

  虽然不专业也不称职,但他哥哥什么都得是第一。

  恋人之间不该扯进血缘关系,也不该扯进金钱关系,结果谭嚣把什么都扯进来了,只因为这个人是他哥哥,从来得是第一,也永远都是例外。

  谭嚣说不管跟哪家俱乐部签约,签约之后,他会将sign-on bonus签约奖金的百分之五十给哥哥作为经纪人的佣金。

  放寒假的无业游民哥哥听到这个数字,直接笑着把嚣嚣的发型揉炸了毛。

  嚣嚣的表情却很严肃,皱着眉头说:“把我卖给哪家俱乐部,这是咱们两个一起做的决定,当然要对半分。而且你花时间陪我一家一家地去看,帮我比较分析,又帮我一家一家地谈待遇,这是你应得的。”

  谭熙再次爱不释手地一边揉着自家“老板”的头发,一边说:“以后你雇到职业经纪人,挣了钱可别抢着跟人家对半分。这不是《水浒传》的年代,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要总讲兄弟义气。”

  谭嚣笑着说好好好我知道,心里却念叨:你我的确不在《水浒传》的年代,而是在《西游记》的年代。你是读万卷书的师父,我是戴着紧箍咒的野猴子。

  大冬天,师父带着野猴子在欧洲到处逛,接连看了好几个国家的足球俱乐部,行程很紧张。

  俱乐部的邀请函不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回复与否并没有明确的截止日期。理论上来说,谭嚣有的是时间分析比较再做最终的决定。但是作为职业生涯非常短暂的运动员,基本没有人会真的为了货比三家而拖延太久。

  谭嚣本来都想直接签美国那家,却拗不过他哥哥的劝说,还是去参观了其他几家。

  经纪人哥哥可能觉得佣金过高,不好好干就对不起这份佣金,所以看得比运动员本人可认真多了,还带着电脑建了个Excel文档,弄出五颜六色的图表,做出各种详尽的分析比较。

  运动员老板惊讶地看着那些图表,问经纪人道:“哥哥啊,你确定你读的是硬核文科的历史专业,不是诸如金融啊、会计之类的商科专业吗?要不你转商科吧?哈佛好像也有商学院吧?”

  经纪人笑着拿回电脑,说:“把你卖了,我当然得好好卖、认真卖。大一我就已经修过商学院的几门课,专门钻研怎么卖你。”

  “那你怎么还待在历史系?”

  “因为商学院的女孩子太多太吵,课也太简单了。”谭熙说,“我喜欢思考更深刻的问题。”

  “卖我,也算什么深刻的问题吗?值得你这么认真思考?”谭嚣托腮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哥哥。

  “很深刻,是个历史性的问题。” 从德国斯图加特返程回瑞士苏黎世的DB火车上,谭熙合上电脑,靠在餐车的椅子上,闭着眼睛说,“你知道有个成语叫‘奇货可居’吗?嚣嚣,你太好了,其实我只想在世界各地把你展示一圈,根本不想明码标价地把你卖出去。”

  谭嚣乐了:“你是马戏团里耍猴儿的吗?还展示一圈?”

  谭熙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去看窗外的雪景,看了一会儿才问:“忘掉那些评比表,你最喜欢哪一家?”

  “美国那家啊。”谭嚣仍然笑看着他哥哥。

  “那家怎么评比都是最低分。”谭熙说,“工资听起来高,但是算上纽约的生活水平和花销,根本就不高。”

  “是你让我忘掉评比表的。”谭嚣耸了耸肩,“单凭我的喜好,我就是最喜欢纽约那家。”

  “为什么?”

  “因为离你近。”谭嚣怕说得太露骨,又补充道,“而且我说过很多遍了啊,美国的俱乐部又不是永远不跟欧洲队踢比赛。再说纽约那种热闹的大都市,我就不能向往一下吗?”

  “除去这个最低分的呢?”谭熙实在是拿嚣嚣没办法。

  “除去最低分的其他都一样,你选就行,我听你的。”

  “这是你自己的职业生涯,是你的未来、你的人生,你不能把这个球踢给我。”

  “我不是要把责任推给你,我是真的尊重你的想法。哥哥,我想让你帮我做这个决定。”

  “尊重不等于把你自己的事情全权交给我来处理。这辈子我也不可能什么都帮你。”说到这个“帮”字,谭熙不禁皱起了眉头。

  虽然已经过去将近两年了,但是谭熙从来没有淡忘两年前的感觉。

  离开洛桑之后,嚣嚣再没有提过让他帮忙做那件事。结果嚣嚣越是只字不提,谭熙反而就越是会频繁地回忆。

  见嚣嚣扭头去看窗外的雪,不与他争辩,谭熙继续道:“嚣嚣,你是个成年人了,你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在大事上得学会理智,不要任性。”

  “已经很理智了。”谭嚣扶额苦笑,“我没有任性。”

  斯图加特南部的雪景很美,但也不是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可是如果谭嚣此时看向他哥哥,大概是会移不开眼睛的。他知道,哥哥为他做了特别多,不是为了什么佣金,只是为了他好。

  温柔的哥哥令他想入非非,用强硬的态度对他好的哥哥,更是往他内心的火焰里添了一把干柴。谭嚣只能望向窗外的雪景,试图让自己的思绪凉下来。

  说不出口的话,令人窒息。或许真的只有窒息,只有抽空所有的氧气,才能灭了这把火。

  哥哥,我真的没有任性。你也绝对不想看到我任性的样子。

  用餐的车厢里也有其他人在低声聊天,但是环境并不嘈杂,更没有人争吵。

  谭嚣原本笑吟吟的,后来只是双臂抱胸,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谭熙也不便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就算嚣嚣能忍着不跟他吵起来,谭熙也不想把嚣嚣惹到需要隐忍的地步。

  .

  纸是包不住火的。

  不见面的时候容易忍,见面还朝夕相处地忍了四个月,那就是忍无可忍。

  谭嚣觉得自己不是一条合格的狗,也不是一只合格的猴子,而是一头表面光鲜亮丽的纸老虎。

  回到苏黎世,哥哥这位敬业的代理经纪人十分忙碌,每天用各种语言跟各个球队打电话,为他操碎了心。

  最后,哥哥的建议是让他签德国的一家知名俱乐部。

  哥哥说话向来有理有据,无可挑剔,无可反驳。

  谭嚣刚做完一百五十个俯卧撑和三百个卷腹,心里的火焰还是没能完全熄灭,于是自暴自弃般仰躺在客人房的地板上,对站在旁边俯视着他的经纪人疲惫地说:“带我去酒吧行吗?要最吵的那种,要喊着说话都听不见的那种。”

  谭熙喜欢安静,皱着眉头说:“外面那么冷,看球可以在家里看,喝酒也可以在家里喝,妈妈跟利亚姆又不在家。”

  “可是我想跟你大吵一架,家里这么安静,没气氛,吵不起来。”汗流浃背的谭嚣仍保持大字型仰躺着,汗水滑落到地板上,也顺着额头弄湿了他的眉毛和眼睫毛,每根毛发都湿漉漉的人活像一只落汤鸡,一点吵架的气势都没有。

  谭熙不禁笑了出来,顺手把椅子上的毛巾扔到了嚣嚣脸上,指点道:“吵不起来可不是气氛或者音量的问题,是你自己的问题。”

  毛巾胡乱盖着谭嚣的脸,谭嚣还是一动不动。“我有什么问题?”

  谭熙蹲了下来,动作轻缓地为嚣嚣擦汗,边擦边说:“我总觉得你内心其实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这两个人经常在你的意识里吵架,并且吵的很凶,吵的两败俱伤。所以你不跟别人吵架,因为你已经站在别人的立场跟你自己吵过了。”

  谭嚣的腹肌太坚实,直接就坐了起来,手都不用撑地板。他安静地看着谭熙,没说话。

  “你自己跟自己较劲的结果就是,一件事考虑的时间越久,你就越没有办法作出决定。”谭熙继续分析道,“所以你要么干脆让别人为你做决定,要么就会非常草率、非常迅速地做出决定,以此来尽快结束你心里那两个人的争吵。”

  “你不是别人。”谭嚣低下头,没什么力气地说出一句再简短不过的反驳。

  你是最理解我,也是最不理解我的熙熙哥哥。

  “我的确不是别人,嚣嚣。你想跟我吵架就吵,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就指着我的鼻子喊出来,不用去找个喊话都听不清楚的地方,也不用怕把我惹生气了我就不理你。”谭熙把擦汗毛巾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低着头的少年,“我不是不会生气,但是即使生气我也不会不理你。”

  “可是你们学校那么多人给你发消息你都不理……”

  “他们是‘别人’,你不是他们。”谭熙轻轻捏着嚣嚣的下巴,让嚣嚣抬起头来看着他。

  然而嚣嚣抬起头却只看了他一眼,便又看向了别处。

  “嚣嚣,让我做你心里的另一个人,你只做你自己就好。”谭熙放下手,扶着嚣嚣的肩膀站了起来,“你完全可以放开了跟我吵,因为我们是吵架也不会吵分开的关系。”

  “真的么?”谭嚣抬头望着他哥哥,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微光,却又换做迷茫到空洞的黑暗,像夕阳坠落于战后的废墟。

  “真的,不信你试试。”谭熙把嚣嚣从地上拽了起来,说:“你先去洗个澡,顺便酝酿一下想吵的内容。一会儿我回来你好好跟我吵,别这么没精打采的。”

  “你去哪儿?”号称要吵架的人问出口的话极其没有气势,听起来根本不是“你别跑,你得留下来跟我吵”的意思,而是“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的意思。

  谭熙用擦汗毛巾揉了揉嚣嚣的脑袋,说:“我去给你买胆。”

  “买什么?”

  “胆。”谭熙笑着推门而去,“不是有句话吗?酒壮怂人胆。”

  .

  韩静翎跟利亚姆去日内瓦探亲访友、筹备婚礼了,好几天都不会回来。

  下雪的苏黎世有种与世隔绝的安静,让谭熙想到一句唐诗——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一个怂人给另一个怂人买回了几瓶度数不浅的酒,两个怂人决定啃着面包一起喝。

  家里不是没有酒,但谭熙不想喝利亚姆的解压威士忌,也不想喝利亚姆跟妈妈调情用的葡萄酒,更不想让妈妈看出来他们俩一起在家里喝过酒。

  谭嚣是非常自律的运动员,只跟队友们喝过几次啤酒,每次连一杯都没喝完过,因为又苦又辣,实在不好喝,而且对强健身体没有任何帮助。

  谭熙则是非常自律的读书人,跟系里的同学去过酒吧,但是只聊天,不沾酒,对外宣称自己酒精过敏,实际就是不想喝。

  谭嚣注重身体健康,谭熙则喜欢保持清醒。两个日常滴酒不沾的怂人相约喝酒的结果就是——都不想暴露出自己滴酒不沾的一面,都想逞能硬拼,所以掌握不好速度和量,特别容易在短时间内直接喝大。

  一开始,谭熙是有意让嚣嚣多喝一些的,这样嚣嚣才能把想吵的架给吵出来。嚣嚣对哥哥也是足够实在,毕竟扬言过自己在西班牙天天喝酒,那就真得不眨眼地咕咚咕咚灌自己,并且绝对不能抱怨哥哥买的酒太难喝。

  谭熙买酒只有两个标准:酒瓶颜值和酒精度数。

  除了度数太低的啤酒不看,他在附近超市里的卖酒区域快速浏览的时候,脑子里自动生成了一张Excel评分表。颜值高的,酒精度数可以稍微低一些。酒精度数高的,瓶子也不能长得太难看。

  后来谭熙也懒得看酒精度数了,直接拿符合眼缘的。

  他很清楚,自己就是喜欢好看的,挑酒和挑人根本没有区别。嚣嚣特别好看,越来越好看,他也越来越喜欢,而且越来越控制不住这种想要触碰的喜欢。

  他的计划是,让嚣嚣跟他吵架,吵累了、喝醉了,他就可以趁机把人抱在怀里哄一会儿,最后等人睡着了,那他就想怎么亲一会儿就怎么亲一会儿。

  其实谭熙又何尝不想吵架呢?

  他最想跟嚣嚣吵的就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了?你是不是想让别人帮你?是不是已经有别人帮过你了?那是什么样的人?能有我对你好吗?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能有我好吗?

  谭熙眼看着嚣嚣毫无保留地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反省自己的想法实在太过邪恶,于是也陪嚣嚣喝了起来,想着自己如果先喝倒也好,那他就不会对嚣嚣采取什么实际行动。

  还没吵架,两人就同时开始头晕目眩起来,尤其是谭嚣。

  见嚣嚣全程闷头喝酒,显然没酝酿好吵架的内容,谭熙决定先开这个口。

  他拍了拍嚣嚣红润的脸颊,笑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憋着、不忍着?你是不是觉得我管的太多了?是你说让我当你的经纪人的,我管的都是分内的事。”

  “不是,我没觉得你管的多。” 谭嚣摇了摇头,更晕了几分,“我恨不得到现在还不会说英语,这样的话,我去美国以后,我干什么都得让你管。”

  “你怎么还想着去美国?你既然让我管,那你也得听我的啊,不然我管这么多有什么意义?”谭熙无奈地喝了一口酒,“嚣嚣,你去美国只能当几年职业运动员而已,可是你在欧洲或许能变成球星!”

  “这真的是你不让我去美国的理由吗?”谭嚣干掉一杯不知名的辛辣的酒,咳嗽着说,“还是你独来独往地安静惯了,不想让我过去打扰你?”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来没觉得你打扰过我。”谭熙很惊讶。

  “我怎么没打扰?我从九岁就开始打扰你和妈妈的生活了!不对,我从一出生就已经打扰到你们了!”谭嚣的手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扶额,一手捂着胃,已经有点想吐。

  两人坐在楼上谭熙房间的地板上,暖气开得很足,但是嚣嚣捂着胃缩坐着的姿势看起来很像着凉胃疼的样子,于是谭熙起身走去衣帽间,打算拿条毯子出来给洗完澡又没吹头发的嚣嚣盖着。

  谭嚣站了起来,将他哥哥堵在了衣帽间里。

  谭熙一手拎着嚣嚣小时候盖过的毛毯,一手扶着柜子,晕乎乎地强撑着理智。“嚣嚣,你有没有打扰到妈妈我没办法评价,但是你没有打扰过我,从来都没有。在我的记忆里,你一直都很可爱,也很特别,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才能有你这么好的弟弟。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一次又一次地自毁前程,而且每次都是为了我。”

  “我不好。”谭嚣无力地靠在门框上,胃里是翻江倒海的难受,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情绪的作用。

  “如果连你都不好,那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可以称之为‘好’。”谭熙走上前一步,抚了抚嚣嚣湿润的头发,“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聪明、最明亮的人。你的明亮是藏不住的,你怎么藏都没用,你真的要相信一个绘画爱好者的眼光。”

  “你不是绘画爱好者。”衣帽间里没有开灯,谭嚣背对着光笑了笑,“哥哥,你是天生的画家。”

  “是么?”谭熙面对着灯光,脸上泛着酒后的红晕,笑得很温暖。

  “可是你没怎么经过专业的绘画训练吧?”谭嚣说,“难怪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看走眼?”谭熙的疑惑尽揽在谭嚣眼里。

  “嗯,看走眼,所以你没注意到一个细节。”

  谭熙看不清楚嚣嚣的表情,好奇地问:“什么细节?”

  谭嚣忽然抬起手,温热的手掌携着从未对哥哥使用过的力道,覆在谭熙的后颈上,把谭熙向前带了半步,也把自己向前带了半步。

  两人之间萦绕着酒气,呼吸可闻。

  “哥哥,你这么想让我去当球星吗?因为你没看出来我有什么残缺吧?”

  “你没有……”

  谭熙话音未落就感到嚣嚣的手掌添了更多劲力。

  谭嚣抬头亲了一下谭熙的眼角,又在谭熙惊讶的目光里,吻上了谭熙的唇。

  轻轻一吻,浅尝辄止。

  谭嚣放开了谭熙,转身再次靠在门框上,捂着胃口,弓着背,笑的很是难过。

  他断断续续地说:“熙熙哥哥,你记得那个孤儿院吗?你记得那些残障的孩子吗?我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可我以前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有缺陷。你也不知道吧?我其实不愿意让你知道,但是任何事情我都不想瞒着你。”

  “嚣嚣……”谭熙刚握住嚣嚣的手腕,却被嚣嚣猛地挣脱了。

  “我是个残缺的人,我根本不配当非残障人士的职业运动员,也不配让任何人为我喝彩。”谭嚣捂着胃,磕磕绊绊地走出谭熙的房间,踢倒了地上的好几个酒瓶。

  谭熙几次想去扶他,每次都被推开,只得跟着跌跌撞撞的人走过走廊,走下楼梯,又走到了嚣嚣那间客人房的卫生间。

  谭嚣再也撑不住,反手锁上了卫生间的门,用一道门把他哥哥挡在外面,跪在马桶前便吐了出来。

  谭熙敲着门说:“嚣嚣,你别锁门啊。吐了吗?很难受?很难受的话我们得去医院的。”

  谭嚣吐过一阵,又干呕一阵,最后变成了咳嗽。

  他勉强爬起来,扶着洗手池洗了把脸,摇晃地拿起水杯漱了漱口,才靠在门上,又沿着门滑坐到冰凉的石砖地上,闭着眼睛说——

  “是啊,我很难受,我被自己恶心吐了……”

  “迷恋自己的哥哥就是我的缺陷……道德上的缺陷……”

  “据我所知,医院不治道德缺陷。”

  门外是良久的安静。

  “不是想让我跟你吵架吗?”谭嚣笑道,“我早就站在你的立场上跟我自己吵了将近两年。熙熙哥哥,你就是我心里那个总跟我吵架的人。我已经跟你吵累了。太累了,吵不动了。我单方面投降、认输、坦白,可以吗?”

  “你不用做那些图表,你只要说一句你不想看见我,或者干脆说你嫌我丢人、嫌我恶心,我立刻就签一家离你最远的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