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者不言，言者不知。——《道德经》】
对谭熙来说，一往情深始于十七岁的初见，因为巴塞罗那的少年恍然不似从前。
而对于谭嚣来说，痴心无悔却始于十六岁的离别。
十六岁的夏天，他和哥哥每天同出同进，几乎形影不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哥哥就是哥哥，即便帮他开了情窦，他也无暇多想，总是忙着以实际行动变着花样儿地让他哥哥高兴，或是看着哥哥，体会自己的高兴。
在机场跟哥哥道别之后，谭嚣还没上飞机就已经开始疯狂地想念这个匆匆而逝的夏天。这时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想念的根本不是这段时间或者这个季节，而是在苏黎世和洛桑陪在他身边的人。
在洛桑那晚，一张床弄湿了，只剩另一张床能睡。时隔多年，他们又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那种温馨的感觉。
温馨还是温馨的，只是又平添了悸动和胆怯。
谭嚣戴上耳机听音乐，每一首摇滚都能让他想到那两个漆黑的夜自己究竟有多疯癫。口口声声说“亲密”，结果真把哥哥说服了，却连亲都没敢亲。
于是又听pop，可是pop里有太多关于爱情的歌词，每句话都能让他想起哥哥。陪他在湖边跑步的哥哥，认真画画的哥哥，沉浸在书卷里的哥哥，还有围着白色浴巾的哥哥……
最后谭嚣摒弃歌词，播放轻音乐。结果他发现柔美的钢琴曲更能令人浮想联翩，还不如用各式各样的歌词来干扰这番无可休止、无可挽回的思念。
起码听别人唱歌词的时候，他耳畔不会一遍遍回响起哥哥叫他“嚣嚣”的声音。
哥哥声音里的从容与温和都太令他着迷，以至于他总想变本加厉地向哥哥索求些什么。他实在很好奇，哥哥对他的好，究竟有没有底线，而这道底线又究竟在哪里？
可惜他尚未找到这道底线，自己便不知不觉地陷进了宛如夜色的温柔里。
从小到大，谭嚣只记得一个人特别温柔，那就是在孤儿院里教会他盲文的田老师。
陈院长爷爷都算不上温柔，只能算和善，因为陈院长还是偶尔会跟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发火儿，也偶尔会在办公室里用不满的语气大声说话，比如抱怨志愿者交接时间安排有误，或者在背后大骂签好收养协议又临时变卦不领孩子的人。
以前谭嚣认为，温柔就是像田老师那样，从不对谁发脾气，也从不抱怨什么。
直到十六岁那年，在返回巴塞罗那的飞机上，他听着歌，望着窗外的云，想起哥哥，谭嚣才重新定义了他所理解的“温柔”。
田老师死了，哥哥就是世上唯一对他温柔的人。
哥哥的温柔不是没脾气，而是能把所有令人恼火的事情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地化解掉。对韩静翎如此、对利亚姆如此，对李仁镇更是连话都不用说就已经化解了一场剧烈的矛盾。
谭嚣觉得，哥哥也是用这种名为“温柔”的魔力轻而易举就化解了他心里的一道屏障。
这道屏障消失之后，谭嚣就再也克制不住心驰神往的欲念，以及难以安分的肖想。
他甚至暗嘲自己竟然会对着一张画产生无与伦比的嫉妒。
那分明是他问哥哥要的画，说是要拿回西班牙送给马里奥。没想到哥哥对他的好朋友也如此上心，竟然提笔就画了一张马里奥踢足球的全身剪影。
谭嚣将画拿回去送给了马里奥，马里奥自然喜欢的不得了，贴在床头每天赞叹，就差顶礼膜拜了。结果马里奥越是夸赞这张画，谭嚣就越是搓火，心想哥哥为什么能凭记忆就把马里奥的发型、轮廓，甚至踢球的动作都画的那么像！
哥哥难道不是只画我才画的那么像吗？
原来不只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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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里奥的素描剪影在他们的宿舍墙上贴了一学年，谭嚣也就莫名其妙地嫉妒了一学年。
终止这场嫉妒的是马里奥跟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签下的合同。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简称巴萨。巴萨的合同是一份黄金合同。
十八岁的马里奥从足球学校毕业，搬出宿舍，加入巴萨，正式成为职业足球运动员。
马里奥带走了墙上那张画，说会继续贴到他在巴萨的公寓里。
谭嚣玩笑道：“别贴了，小心被人偷走或者替换成赝品！藏起来吧，等我哥哥成名之后，你这张画能卖不少钱！”
马里奥跟谭嚣击了一拳，说：“好主意，那我贴一张复印件！”
自此，十七岁的谭嚣接替了马里奥的位置，如愿进入了足球学校的未来明星队。
这一年，大二的谭熙像大一的时候一样，如约在放假期间飞去欧洲各地观看弟弟的球赛，而且这一年的球赛比往年的多，也比往年的精彩。
这一年，谭嚣的训练比往年还要严苛，每天的作息时间非常规律，能精确到五分钟以内，饮食也都严格遵循明星队的营养师为每个人设计的营养搭配和卡路里摄入标准。
赛季临近结束时，谭嚣已经收到了好几家职业足球俱乐部递来的橄榄枝。
最后一场球赛在德国慕尼黑举办，是巴塞罗那的少年明星队和慕尼黑的少年明星队的针锋对决。
谭嚣在场上踢的还是左前锋。
谭熙坐在观众席，并不似以往那么为嚣嚣紧张，因为足球学校的最后一场球赛对嚣嚣来说就是表演性质的，反正已经拿到那么多家足球俱乐部的邀请。
赶巧的是，巴萨正好刚在慕尼黑踢完一场比赛，马里奥便来看谭嚣的球赛，并且跟谭熙坐在一块儿。
两人不可避免地聊到了谭嚣的职业发展问题。
马里奥说：“Big Tan，踢足球不是搞学术，Tan又不是去读书。足球在美国的各项球类运动里根本就排不上号，除非他转行去打篮球、橄榄球、棒球。但是现在转也太晚了！”
“你得劝一劝Tan，他过去看看可以，可千万别签美国那家足球俱乐部。待遇听起来很棒的样子，但那就是个坑，没有前途的！他要是连美国的都敢签，那倒不如签韩国那家。”
“我还是觉得他应该留在欧洲，而且欧洲给他发邀请的几家俱乐部都很强，随便一个就能秒杀美国的国家队。虽然今年巴萨没给他邀请，但是Tan不管是能力还是形象，全都是顶尖的。我向你们保证，不久的将来，Tan肯定能签来巴萨，我也会一直帮他留意着机会。今年这次真的是队里有特殊情况，如果是往年，Tan已经再次跟我成为队友了。”
“Tan一定会成为欧洲球迷们乃至全世界的球迷们大肆追捧的球星！Big Tan，我不是跟你吹嘘或者客套，我说的是实话。这几年你没跟他一起训练过，你可能不知道他在学校里到底有多努力，你可能也不知道，他这个人到底能够做到多么努力的程度。”
“他不应该被埋没，他很适合踢足球，他也热爱足球。他不止努力，还有很强的耐力和自制力，最重要的是团队协作的能力。他是我最乐意合作的队友，到现在也一样。踢球是要用脑子的，Tan很聪明，也敏锐、灵活。连我都能争取到去踢欧洲杯的机会，那Tan是真的能成为球星的，我保证！”
谭熙听马里奥说了很多，也越听越沉默。
嚣嚣踢完这场比赛就要跟他一起飞去美国波士顿。在波士顿玩几天，他就会带嚣嚣去参观美国那家足球俱乐部。不出意外的话，嚣嚣会跟俱乐部签下五年的合同。
这是嚣嚣早就已经跟他沟通过的决定。
五年，几乎是一个职业足球运动员的一辈子。
马里奥签进了巴萨，那就预示着辉煌灿烂的一辈子。
嚣嚣如果放弃欧洲的顶级足球俱乐部，转而签到美国的话，待遇自然不差，但是名气、人气、辉煌灿烂什么的，绝对跟在欧洲发展没有办法比较。
谭熙之前也劝过嚣嚣。毕竟嚣嚣是足球运动员，谭熙不可能对欧美球坛的差距没有了解。
可是之前嚣嚣不是这么跟他说的。
之前嚣嚣说的是：“我的体能可没有马里奥他们那些白人那么好。我得加倍努力训练，才能不被他们甩掉。可是这样我很累，我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而且我也不想变成多出名的球星。我就算签进巴萨那些欧洲的顶级俱乐部，我也只能当垫底的冷板凳，那还不如去美国，待遇很好，又能经常上场踢比赛。”
现在已经在世界顶级俱乐部里踢了一年球的马里奥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嚣嚣是可以成为足球明星的职业运动员。
天赋和努力，嚣嚣全都有。
那他凭什么任由嚣嚣去美国发展？就因为他自己在美国读大学吗？
他还有两年就本科毕业了。对谭熙这样想要继续念书的人来说，本科毕业都算不上学术生涯的起步，那他凭什么用还没起步的两年就把嚣嚣最重要的五年职业生涯给搭进去？
就为了他们在哥伦布的纪念碑底下说过想要一起探索新大陆吗？
这样的浪漫，实在太幼稚了。
那场球赛是巴塞罗那的少年明星队以一分之差赢了慕尼黑。嚣嚣进了一个球，造就了那一分之差。
嚣嚣很高兴，谭熙却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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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德国慕尼黑到美国波士顿的唐人街，谭熙一路都很生气。
可是嚣嚣一路都很高兴。
无论谭熙如何旁敲侧击，如何苦口婆心，如何理智劝诫，嚣嚣就是铁了心要签来美国，让他不要相信马里奥那个bobo 的胡乱吹捧。
谭熙带嚣嚣在美国吃的第一顿饭是在波士顿唐人街的一家规模不小的广式早茶店。
嘈杂的餐厅里，谭熙的声音比平时大一些：“嚣嚣，你不要因为我在美国你就非要来。我毕业以后完全可以回欧洲，我也可以去西班牙念书，看你好好踢几年球，看你成为球星。”
嚣嚣环顾着四周的热闹，也捕捉着传入耳朵里的粤语和普通话。他太久没吃过中餐，也太久没见过这么多的华人……巴塞罗那没有这么大规模的广式早茶餐厅，也没有这么多样式的广点被分放在几辆小推车里，推过一桌又一桌，随便客人们挑选。
“你在听我说话吗？”谭熙无奈地问。
“我在听啊，哥哥。”嚣嚣仍两眼放光地盯着不远处那辆小推车，“我来美国不一定是因为你在这儿啊，还可以是因为这儿的Chinatown好热闹，这儿的中餐好好吃。”
谭熙顺着嚣嚣的目光回头去看，便朝那个推车的亚裔少年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过来投喂面前这头两眼放光的小饿狼。
亚裔少年瘦高白净，戴着一副眼镜，黑色的T恤上印着MIT三个显眼的字母。
“MIT是你们隔壁的大学吧？”嚣嚣问谭熙，“我听说那儿都是科学怪人。你这几天有空带我去看看吗？我要给马里奥拍几张科学怪人的照片。”
“嗯。”谭熙说，“很近，随时去。”
亚裔少年推着小车停在了谭熙和谭嚣面前，用熟悉的汉语普通话介绍道：“凤爪、排骨、糯米鸡都很好吃，叉烧包和榴莲酥也很受欢迎。”
谭嚣听得出来，这个少年说的普通话真的是久违的熟悉，应该是跟他来自同一个遥远国度的同一个地方，于是没着急选广点，反而自来熟地指了指人家的T恤问道：“你是MIT的学生吗？”
“是。”
“啊！”谭嚣边说话边挑选广点，“哥哥，你看，这儿的餐厅服务生都是你们隔壁学校的学生呢！而且科学怪人都长得这么帅！你干嘛不想让我来美国发展？”
黑T恤的少年把谭嚣挑好的几屉广点放到桌上，又在桌上的结账餐卡上盖了相应的红戳，才准备推车去服务下一桌客人。
谭熙对服务生道了声谢，又对谭嚣说：“你是职业运动员，你不是来当科学家的。这儿的学术氛围再优质也跟你的职业生涯没有关系。”
“我不仅仅是来踢球的啊。”谭嚣笑着扒开包着糯米鸡的荷叶，“我的职业生涯很短暂的，哥哥，可是你的学术生涯会非常地长。你觉得咱俩谁陪谁才比较划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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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人街打工的亚裔少年是隔壁《别拒犟心》的时医生，这篇文后面也会和他家的夏教授一起出来客串，主角配角都会写到30多岁的。
30多岁之后的事业文会单开一篇，明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