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敛家里。
那把可怜的椅子第二次惨遭倒地, 凄凄惨惨地翻在地上。傅敛若无其事地起身，随手把磕掉了点漆的椅子拎起来。
他一向冷静的头脑直接宕机了，晕晕乎乎的, 像是喝了一杯最甜美的酒, 醉得无法思考。
——“你能和我结婚吗。”
他熟悉的，那软乎舒缓的声音, 那来自沈眠枝的忐忑又可爱的请求。
结婚。
傅敛终于后知后觉, 刚才游戏里沈眠枝说的想要求助的人, 就是他自己。
哦, 他刚才是不是还骂了那个“不知好歹”的陌生人来着……算了，并不重要。
他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傅敛攥着手机, 声音干涩地进行确认：“我没事。眠枝, 你刚才说的是, 和我结婚？”
电话那边，沈眠枝还在回忆那似曾相识的哐当声。他想了半天, 最终锁定了范围——是在某次游戏连麦的时候听过。
一定是他记错了吧。
傅敛的声音在这时传来，打断了沈眠枝的深思。
或许是傅敛语气里的惊讶太明显，沈眠枝意识到自己刚才太紧张, 没有用最精准的表达，或许产生了一些歧义。
“对的, 不过我刚才没有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是, 我们……我们协议结婚。”沈眠枝的声音越来越小，“大哥，我们毕竟没有恋爱, 一般意义的结婚对我们可能不太适用。”
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傅敛从刚才那种差点高兴疯的状态回过神。
他努力压住遗憾：“协议结婚啊。”
“嗯……”沈眠枝诚恳地坦白道, “而且就，我现在其实没有恋爱的打算，但是和你结婚，是我想到的解决家族联姻的最好办法。”
傅敛恍然。
是啊，沈眠枝才刚结束一段不算美妙的恋爱关系，又怎么会在第二天就想和他结婚呢。
又怎么会是喜欢他呢。
冷静下来之后，傅敛敏锐地感知到了沈眠枝略微低落压抑的情绪。他也清楚的知道，如果他在这一刻表现出欣喜若狂，一定会把人吓走。
“……”
察觉到傅敛的沉默，沈眠枝颤了颤睫毛，懊恼地说：“对不起，这个要求好像确实很过分，是我欠考虑了。大哥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的，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傅敛脱口而出：“不是！”
虽然情绪大起大落，但沈眠枝把自己作为协议结婚的人选，已经足够让他开心。
听到沈眠枝这样说，傅敛立刻表态：“没有不愿意。”
沈眠枝：“啊？”
“眠枝，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当面商量吧。”
沈眠枝琢磨了一下日程：“这几天都可以。”
“好，那就两天后吧，我需要一点时间进行准备。”
结束通话，沈眠枝对着手机屏幕微微发愣。
大哥中间虽然沉默了一会，但其实答应得特别痛快，他的打好的腹稿都没用上。
大哥，果然是个好人。他也要给出最好的诚意和尊重。
沈眠枝从飘窗上翻下来，开始认真地拟订协议的初稿。
……
傅家夫妇居住的别墅。
今天其实是傅裕的生日。按照原本的安排，有个小型的生日宴，傅裕还想着带沈眠枝一起去。
但现在，他已经被甩了。
他甚至觉得走在路上，周围人看他的目光都是微妙的。
任凭潘玲怎么劝说，傅裕都不肯去自己的生日宴。
主角都不在，这宴会当然是取消了。
潘玲目光忧愁地看着儿子，忍不住怪罪：“眠枝那孩子也真是，一定要今天就提分手么，我们两家还有联姻，最后他还不是要和你结婚，何苦闹这一出。”
“就是啊。”傅裕盯着客厅里的花瓶，喃喃自语，“爸是不是说他会去劝劝。”
潘玲说：“是啊，没问题的，小裕你别急，啊？”
傅裕心里涌起期盼。是吧，长辈都去了，肯定没问题。
傅裕拒绝去深思自己为何不愿意看到沈眠枝离开，也不愿意思考沈眠枝究竟为何这样决绝。
他甚至不愿意想更多的办法求得沈眠枝原谅。
傅裕不断地说服自己。
有联姻的要求在，肯定可以挽回的。
……
在渣男异想天开的时候，沈眠枝兢兢业业拟协议拟了到了深夜。
沈眠枝的结婚协议初稿非常严谨，考虑到了联姻需要面对的方方面面，堪比他做大实验时候的细致。
到第二天上午，他才刚写了一半。
不过沈眠枝没能一口气写完详细的协议内容，因为钟迎杀气腾腾地赶到了他家。
“沈眠枝同志！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没有汇报给组织！”
钟迎一想到那天沈眠枝神神秘秘地跟他说要做点事，说的居然是发现未婚夫是渣男要去分手，就一阵肝疼。
“你带上我啊！”钟迎抓住沈眠枝的肩膀，抓狂地摇晃几下，“我很没有参与感你知道吗！”
沈眠枝被晃得两眼发直，嘴里敷衍地嗯嗯几声。
昨天他在朋友圈官宣了分手，把他列表的一众亲戚朋友师弟师妹全部炸了出来，在评论区扣了几十排整整齐齐的问号。
跟他关系亲近的几个朋友纷纷过来私聊，手忙脚乱一通关心。
他已经跟姐姐弟弟坦白过，面对朋友们的关心，沈眠枝熟练地省略了自己那几天冗长复杂的心理变化过程，闭口不谈如何对傅裕一点点失望。
他只是把傅裕出轨的事实告诉了亲近的朋友们。
一得知真相，这些家伙全都气成了河豚，其中又以他那几个朋友，尤其是钟迎最为生气。
钟迎当时还在隔壁市区处理事情，起码在线上轰炸了他八百条信息，其中有五百条估计都是在怒骂，剩下的则是心疼和谴责。
一回到京市，钟迎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沈眠枝按住朋友：“你要什么参与感呀，是我去分手，又不是你去。”
“我还不能去当你的保镖吗？”钟迎悻悻地停止摇晃，捞过沈眠枝使劲揉了揉脑袋，“我只是有点后怕，万一那玩意儿欺负你呢。”
沈眠枝慢吞吞地说：“那倒不用担心，那天傅敛哥也在。”
钟迎：“……行。”那家伙还挺会把握机会。
钟迎还在捶胸顿足，顺便怒骂傅裕。他骂的太起劲，隔壁房间的沈曜被吸引过来，加入了怒骂的行列。
沈眠枝一个走神，这两人已经在计划给傅裕套麻袋去揍他了。
沈曜看起来比昨天还生气。
当初和那个同学打架的时候，沈曜就很疑惑，那个同学究竟是从哪知道的这些事情。沈家姐弟几个在学校都很低调，按理来说并不会有这些奇怪的谣言。
今早，他们年级群有人说到了上次和他打架的那个男生。沈曜这才知道，那个玩意儿知道的这些，是听他哥说的，而他哥是在傅裕的聚会上听到的。
换句话说，那些不好的谣言，那些不尊重人的评价，十有八九是傅裕说出来的。
此刻听到钟迎的计划，沈曜顿时蠢蠢欲动。
沈眠枝哭笑不得，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别气嘛。他不值得我愤怒，也不值得你们动手。”
这两人气归气，还是很听沈眠枝的话。钟迎看着沈眠枝把弟弟赶回去写作业，问他：“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傅裕肯定不配和你结婚了。”
他开玩笑地毛遂自荐：“联姻的话，你看我怎么样？钟家虽然稍微差了点，但也还不错的。”
“那倒不用。”沈眠枝想了想自己写到一半的协议草稿，“我去找了傅敛哥。”
钟迎一脸牙疼般的微妙表情。
兜兜转转，他家的大白菜还是跟那家伙跑了是吧。
……
在家休息了个周末，沈眠枝回了学校。
他的两位舍友见他回来，先是关心了一番他发烧有没有好，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情绪，生怕他太难过。两人想问不敢问，憋得满脸痛苦
沈眠枝拿出家里阿姨做的甜品分给他们，笑着主动说：“干嘛这副表情。我只是分手了而已。”
“哎。”谭子彬挠挠头，松了口气，“嗨呀，反正听你说的，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分得好。”
沈眠枝和舍友聊了一会，去教学楼上课，下午又去补了发烧那天请假落下的实验进度。
傍晚，他结束了今天的学习任务，来到了之前跟傅敛去过的那家特色餐厅。
傅敛提前预定了一个包厢，沈眠枝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啊，我来晚了。”沈眠枝歉意地说。
傅敛端庄中透着紧张：“是我来的太早了。”也就提前了区区两小时而已。
沈眠枝在傅敛对面坐下，感觉有些奇妙。
如果是在半个月前，他绝对不会这样平和的坐在傅敛对面，也绝对不可能求助傅敛来当自己的联姻对象。
“我爷爷现在还在临省，大概明天会回来和沈家正式商谈后续。”傅敛一脸正经地开口，“不过我们可以先对协议内容进行讨论和确认。”
沈眠枝点头：“好的。不过我还是希望我们以自愿为原则谈论这件事。”
发出联姻请求之后，沈眠枝始终觉得有点愧疚，感觉是自己利用了傅敛。毕竟是自己惹上了困难，又要用这种事情去捆绑对方。
他并不想牵连无辜人，让对方感到为难。
“眠枝，我很认真，并且很乐意帮助你。”傅敛温和地安抚道，“那么，我们开始吧。”
这个点的餐厅正是热闹的时候，他们点的餐还没送上来，餐桌上只有傅敛提前给沈眠枝点的一碗布丁。
傅敛从他那个塞得有些满的公文包里面拿出一大把东西，整齐摊开放在了桌面上。
沈眠枝定睛一看，发现那赫然是一大叠的房产证明和银行卡，一串车钥匙还有其他的各种资产证明。
傅敛态度庄重，活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求偶资本：“这些是我的身家。我目前正在掌权的公司，如果你想要了解的话我可以把展示PPT发给你。”
“……？”
沈眠枝大受震撼，短暂失去语言表达能力。
接着，傅敛又把自己的各种学位证书拿出来，最后拿出了一份体检报告，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沈眠枝面前。
沈眠枝扫了一眼。
傅敛的身体功能完好，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健康。
傅敛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身前，忐忑：“我的基本资料大概就是这样。”
沈眠枝把桌面上的东西大概看了一遍，双眼逐渐睁大。
大哥这也……这也太隆重了。
他有些羞愧，只拿出了一些基础证明，以及几本病历本。
“大哥，我没有带我的资产证明过来。”
“没关系，那些只是我个人想要让你知道的情况。”
沈眠枝翻开病历本：“虽然是协议结婚，但是我觉得，不应该对你隐瞒这些。”
傅敛轻轻接过来，极其认真地看向上面的内容。
约莫五分钟后，傅敛暂停阅读，抬头说：“我可能需要花比较多的时间进行阅读了解，可以先借我一晚上吗？”
沈眠枝眨眨眼：“可以的。”
对于协议结婚，尤其是出于联姻需求的协议结婚来说，他们刚才的坦诚了解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可谁也没有拒绝。
虽然这并不是傅敛想象中期望的结婚，但沈眠枝给出了绝对的坦诚与严谨，以及对他的尊重。
对于一个刚分手的人来说，是很难得的。
“好，我们来敲定协议的内容吧。”
两人双双拿出了一份拟订好的协议草稿。
沈眠枝对上傅敛的视线，忽然笑起来：“我们先换着看看？”
傅敛默默点头。
他们的草稿非常默契地提出了三年的期限，并且空出了不确定的地方，等待讨论后敲定。
傅敛大致看完，开始逐个商量：“眠枝愿意同居的话，如果你不介意，住的地方暂时定在我家？”
“可以的。”
“眠枝对居住环境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我选一套房子，或者让人重新装修。”
沈眠枝思索片刻，尝试着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想要房间的窗户大一些，视野开阔一点那种。还有就是浴室……”
沈眠枝不喜欢长时间待在狭小的封闭空间，尤其是外墙会阻挡视野的空间，比如浴室。除非是能让他放松的环境，不然他每次洗澡的速度都很快。
沈眠枝分享出自己的习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把门换成玻璃。”
“没问题，都是小事。眠枝还有喜欢的家具风格可以之后发给我，需要重装的话我会先把预计效果图发给你。”傅敛在笔记本上记了几行字。
可以在玻璃外面加一层移动门或者安装拉帘，装修和家具风格换明亮柔软些地。反正沈眠枝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们按着协议继续讨论。
这并不是那种常见的，一方直接甩出协议给另一方的模式。
因为不够熟悉彼此，也因为想尽力尊重对方，他们讨论得非常细致。
虽然讨论的问题有些羞耻。
“眠枝，你愿意接受稍微亲密的接触吗？比如牵手或者拥抱，如果可以的话，大概能接受什么程度的？”傅敛的笔点在协议末尾。
沈眠枝略微艰难地思考：“这个……我现在不能给出确定的答案。”
“我理解。”
傅敛的身体往前倾了些，直直地注视着沈眠枝。
“那，包括性生活在内的夫妻义务，暂且不做讨论。以你的意愿为主。”
傅敛俊美的脸始终带着一股锋利的侵略性，但他的眼神和语气都极为温和，就好像是在努力收敛尖牙，压住圈住人的想法。
沈眠枝垂着睫毛，轻轻嗯了一声。他急于跳过这个让人害羞的问题，说到另一个问题：“虽然是协议结婚，但双方不能有其他的暧昧对象，可以吗？”
“当然，我认为对婚姻忠诚是最基础的要求。”傅敛不动声色地试探着沈眠枝的接受度，“不过眠枝，如果我们对彼此产生情感呢？”
“啊？”
沈眠枝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
对彼此产生情感的话……这不就是先婚后爱嘛。
沈眠枝抓着钢笔，努力地捋清思路：“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那么我认为可以走正常的恋爱程序。不过我应该不会有恋爱想法。”
“好的。”傅敛没有被明确拒绝，已经满足，“协议之外，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他甚至没有说是要求。
沈眠枝抬头，示意傅敛继续说。
傅敛说：“可以不叫我大哥吗？”
沈眠枝微愣，随即反应过来。
大哥这个称呼，是他从傅裕未婚夫的角度对傅敛的称呼。在他和傅裕分手之后，在和傅敛结婚之后，再这样喊显然有些不妥。
“那喊你，敛哥？”
傅敛点头，认可了这个称呼。
但过了没一会，傅敛又状似苦恼，一本正经地提出问题：“如果需要表现我们关系亲密的时候，这个称呼好像太生分了一些。”
毕竟普通朋友也是可以这样称呼，虽然那些家伙通常不这么喊。
沈眠枝睁着圆润的漂亮眼睛，和他无辜对视。
协议结婚也会遇到这个问题吗？
但对面坐着的傅敛表情庄重严肃，显然是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沈眠枝被他的情绪感染，只好开始冥思苦想。
片刻后，沈眠枝想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近了些，小小声地喊：“傅敛哥哥？或者……或者，阿敛？”
坚持着喊完，沈眠枝的脸已经染上一丝绯红。
傅敛看着近在咫尺的沈眠枝，感觉仿佛回到了过去亲密无间的时候。
对面的沈眠枝眼神明亮纯粹，整个人柔软漂亮。
“……嗯。”傅敛心跳稍稍加快，耳尖也红了一点。
“没有问题了，那我们……挑个时间去领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