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今日消费两束玫瑰>第5章 难以启齿的梦中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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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风走了,陆清去休息室换衣服,还是那件浅色的毛衣,头发随意地扎起来,用杂物间找到的橡皮筋--通常也用来对待杂物,黄色半透明的,挽一圈就扯断几根头发。

  没到下班时间,陆清提前把自己开除了,坐在吧台灌了两杯伏特加,一杯只有一口的量。

  路星池留意到这边,过来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说他撒谎了,他大概有家,也不那么缺钱,路星池听明白了,说他的辞职理由很新颖。

  或许吧,他想,可能别人辞职总要编一些好听的借口。

  “还喝吗?我请。”路星池说。

  陆清点头,“我不会跟你客气的,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但是我可以自己喝,你去陪你朋友吧。”

  他怕聊起来会被酒意捅破伤心事,换言之,有不能说的伤心事就该独处。当然一个人喝酒对他来说也并非快乐的事,沉默中会想到很多梦里的场景--宋朝闻嘴唇的形状、皮肤的触感、炽热的性器官、带着腥气的精液。他平时也想这些东西,但平时会有浓烈的羞耻感,借酒浇愁的时候只管愁了,照顾不到羞耻感,可这的确不是快乐事--只能想想,又碰不到。

  他曾经甚至做过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洗完澡不穿衣服,躺在宋朝闻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像蚕蛹,仿佛置身梦中梦。他还很爱给宋朝闻洗贴身的衣物,内裤、袜子,这些行为让他莫名兴奋,好像能从泡沫中窥探到秘密似的,也好像这样就能没有秘密了。

  越想越清醒,根本喝不醉。

  有人过来和陆清搭讪,问他:“刚才还看见你跟别人抱在一起,现在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陆清听出了其中被误会的情节,不愿解释,反问:“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没听清对方怎么回答,手机又振动了,还是宋朝闻的电话。他走去洗手间门外接,角落的位置音乐声稍微小一点。刚按下接听,身后传来醉酒的人一声无意识的呕吐,他没挪位置,假装自己也醉了。

  宋朝闻在电话里说:“出来,我在楼下车里等你。”

  陆清嗤笑一声,“那你等着吧。”

  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陆清发现自己的所有行为和语言都没有意义,完全是一个别扭的矛盾体,宋朝闻不知道他的心思,不知道,就没什么错,但他非要跟宋朝闻对着干。也或许是在跟自己较劲,这不稀奇了,他时常跟自己较劲,每次都没有好结果。

  洗了把脸,领口和袖口都打湿了,贴在身上很难受,把领子翻下去、袖口挽起来才舒服一点。他磨磨蹭蹭地往门外走,下了几步楼梯,发现身后有人跟着,是刚才在吧台跟他说话的人。他懒得在意那人脸上的笑容是不怀好意还是根本只会那样笑,扯着冰凉的领口,一瞬间每个细胞都充满了烦心事。

  下了楼,看见马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后座的车窗开着,宋朝闻把脸遮得很严实--他以前从不这样,这是第一次。

  宋朝闻没从车上下来,楼下都是酒吧里出来的人,三三两两聚着抽烟,也有的喝醉了,被搀扶着面朝墙角,两腿瘫软,干呕声埋在缭绕的烟雾里。

  陆清往前走,被跟上来的人搂住了腰,陆清反应不大,因为宋朝闻就在面前,距离近到可以听清他们的对话,以及附近的人用方言讲素质低下的荤段子。

  陆清问:“想干什么?”

  那人说:“想干你。”

  陆清笑了,“钱管够,拿一份新鲜的检查报告给我,可以试试。”

  话音一落,宋朝闻终于打开车门了,他牢牢握住陆清的手腕,把他推进了车里。

  陆清还是没反应,被推进来是什么姿势,宋朝闻上车后他仍然那么倒着。他见过别人喝醉,装起来难度不大。

  车开后,宋朝闻把他扶着坐起来,摸到他濡湿的领口和衣袖,想大声呵斥,又明白朝一个醉鬼说再多话都是对牛弹琴。车上没有多余的衣服,宋朝闻只好给他用纸巾贴在打湿的地方,慢慢吸出一点水分。

  车停在楼下,杨助理问要不要他先帮忙扶陆清上去,宋朝闻摆摆手,自己把陆清扶下车后抱起来,让杨助理去把车停了,然后在附近找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一盒硬糖,如果有冰糖则更好。

  回到家先给陆清把衣服换了,扶他坐在沙发上,倒了杯蜂蜜水哄着他喝。陆清眼神呆呆的,喝了两口就往前栽,宋朝闻只好把杯子拿开稳住他。

  “叔叔。”陆清靠在宋朝闻怀里,声音比以往更沙哑了一些,“做爱是什么感觉?”

  宋朝闻忍住了给他一耳光的冲动,心想能问出这种问题,好歹说明了没真的跟谁发生过什么,他耐着性子回答:“等你以后谈恋爱了,自然就知道了。”

  深吸口气,哄小孩儿似的一下一下摸陆清的后脑勺,摸到一根劣质的橡皮筋,胸口突然堵得慌--这东西根本不是用来扎头发的。

  怀里这小孩儿身体不好,总是要生病,除开这些不可抗力因素,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并不是说现在这种程度就能算得上吃苦了,只是在宋朝闻眼里,小孩儿出趟门没有人送,需要用上自己的两条腿,那都是不应该的,何况还有人敢当面对他说那样的下流话。

  更没想通的是陆清怎么会那样回答。

  陆清分明是乖小孩儿,爱笑又听话,看到两颗草莓长在一起都要留着不吃,等宋朝闻回来先给他看,为少年漫画呐喊、为圣地巡礼心动、为枯萎的花可惜、为超级英雄电影的结局难过,这是宋朝闻眼里的陆清。从什么时候不一样的,十八岁的盛夏,看过那个文件夹之后吗?如果是那样的话,罪魁祸首跟时间和叛逆期就都没关系了。

  “你谈过恋爱,你不能告诉我吗?”陆清又问:“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他啊?你们做过吗?”

  距离宋朝闻谈恋爱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对方是圈内人,童星出道,只比陆清大三岁。宋朝闻向来专注工作,没考虑过个人感情问题,机缘巧合下因戏生情了那么一次,双方都选择对所有人隐瞒,且持续了不到半年就两散,至今没被媒体做过文章,他完全不清楚陆清是如何看出来的,难道当时就发现了吗?

  “这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

  宋朝闻把陆清打横抱起,放到房间的床上,给他脱了鞋袜,被子盖好,想着用热毛巾给他擦擦身子,起身时却被拽住了衣角,无奈地在床头边坐下,却听见陆清说:“你怎么能让他叫你叔叔,你跟他做爱的时候他也这样叫你吗,你不会想到我吗?”

  宋朝闻一时难以确认陆清是否真的喝醉了,“先睡觉,这些话等你清醒的时候说。”

  陆清当然很清醒,他甚至每说完一句话还在思考这跟宋朝闻印象中的他反差大不大。他是故意的,目的性明确--他以前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都是因为有意或无意地看到了那个所谓111文件夹、都是因为听到了宋朝闻生日当晚的那通电话、都是因为宋朝闻,他才变成这样--他要给宋朝闻灌输这样的想法,到他再怎么过分,宋朝闻也只会自责为止。然后他就能真正肆无忌惮了:我所有病态的爱、我的占有欲、我的痛苦和你所说的迟来的叛逆期,全都是因为你,是你扭曲了我的思想,是你把我往错误的方向引导,你想要我痊愈,就要负责到底。

  “我也叫你叔叔,那我们可以做吗?”陆清说着计算好的台词,意外掉出一滴眼泪来,生理反应,无法操控,他发誓这个“怪异”行为不是在演戏。

  可是宋朝闻没看见,房间里只开了那盏陆清睡前经常忘记关的台灯,那滴会像这屋子的魔力一样把爱扩散并有效传达的眼泪就这么死在枕头上了,陆清实在不擅长哭,落不下第二滴泪。

  但宋朝闻察觉到“爱”了,只不过和陆清心里的爱有很大出入。

  他确实在自责,也确实在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是否存在问题,目前所得结论是,他把陆清培养成了一个分不清感情种类和细节的人,他不知道长年累月形成的思想应该如何扭转,总之这一刻没办法面对陆清了。

  “晚安。”宋朝闻说。

  往常他说这句话时会亲陆清的额头,今天没敢那么做。

  一整夜过去,陆清倒是酒劲后半夜上来一觉睡得沉,宋朝闻辗转反侧到天亮,毫无困意,干脆起床出门晨跑。

  他想,他应该心平气和地跟陆清谈一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问:陆清,你不觉得自己过于依赖我了吗?实际上是他教得陆清这样依赖他的,问这话就好比让陆清给他买包烟来,陆清听话买来了,他却问:你怎么能买烟呢,不知道抽烟伤身体吗?

  自己的责任,没道理用一个问句把错误推给“受害人”。

  今天是个好天气。太阳彻底出来了,宋朝闻才拎着早饭上楼,给陆清买了虾仁粥和鸡蛋,他自己没胃口。隔壁房间的杨助理也起床了,被他支出去还昨天导演借给他的车。陆清还在赖床,他已经习惯晚睡晚起了,尽管还是会像歌词里说的那样:得了一闭眼睛就感觉到地震的病。

  宋朝闻没着急把陆清叫醒,他坐在床边,翻陆清床头柜上的书。

  陆清平时爱看漫画,心情不好才会看书,这一点宋朝闻还是清楚的。他还知道陆清爱看运动竞技类的漫画,篮球、排球、网球、跑步等等等,这或许跟陆清小时候无法剧烈运动有关。

  陆清小时候做过最累人的事就是爬树和踩泥巴地,以及过后被奶奶恐吓到满院子跑。实际上他跑不了多久,没一会儿就喘不过气,真累着了就会生病。陈风偶尔会陪他疯一阵,不活泼一点,容易怀疑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只不过一个是身体上的,一个是心理上的。徐远川就负责收拾残局,清扫落叶、擦干净他们花掉的脸、在他们被数落时当一块人形盾牌,说:小孩儿嘛,开心就好吧。

  床头柜上不止一本书,每一本都有阅读过的痕迹。陆清喜欢用自动铅笔在喜欢的句子下划线,还一定是波浪线,然后再用一个箭头指出方向,在那尽头空白的地方写几句简短的想法。看起来很热爱文学的样子,事实上他的确只在心情不好时这么干。

  他看书很慢,这说明他在南城的四个月被不开心占据了大半,想也知道是受宋朝闻生日当晚的争吵所影响。而宋朝闻那四个月并没反思到现在这些问题,或者说,他那时根本没有反思,想的都是:陆清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书翻到陆清折角的一页,还没看清划线部分是什么,陆清就翻了个身,胳膊不小心碰到了宋朝闻的背。宋朝闻回头,陆清也醒了,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睛,有点刺痛似的又闭上了。宋朝闻看见陆清嘴角有笑意,甚至用软绵绵的语气说:“叔叔,早上好。”

  那模样竟然又和十八岁以前的陆清没什么差别。

  “起来吃饭吗?”诧异归诧异,宋朝闻还是没表露出情绪,“给你买回来了,不吃就晚点儿给你热。”

  “吃。”陆清攀着宋朝闻的背,借力慢慢坐起来,接着又靠在宋朝闻肩头不舍得动,“困。”

  宋朝闻不知道该不该去抱陆清了,犹豫半晌,试探性地说:“乖,不赖床了,吃完饭洗个澡,你昨天喝多了,身上一股味儿。”

  陆清睁大眼睛,“啊?”然后又胡乱抓了抓头发,睡眼惺忪地笑了,阳光早就溜进来,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好像是吧…没什么印象了。”

  宋朝闻再次确认,“发生过什么,不记得了吗?”

  陆清微微一怔,“发生过什么…吗?”

  宋朝闻摇摇头,揉揉陆清的头发,“起床吧。”

  陆清坐着等了一会儿,宋朝闻没有抱他,直接出了房间。

  他把笑容收敛了,算不清第多少次在心里计划离开和放弃--这房子根本没有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