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今日消费两束玫瑰>第1章 那你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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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城天气古怪,十月初还像酷暑。

  陆清下午见是艳阳天,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出门,偏偏倒霉得很,傍晚忽逢一场雷阵雨,夜里就匆匆降了温。现在是凌晨两点,陆清站在马路边等车,被潮湿的冷风吹得抱紧了胳膊。

  一分钟前,他挂掉了宋朝闻连续打来的第四个电话,心里乱得很。风把头发吹得挡住了视线,宽松的T恤布料也紧贴着半边身子,烦躁得让他不停回忆下班前被顾客灌了杯难喝的酒,以及台上的最后一首歌忘了两句词。

  宋朝闻没有打第五个电话了。

  他想,今天从出门开始就没有一件好事。

  陆清不是本地人,但有两个发小在这,其中一个今年六月跟男朋友搬去市区住了,陆清现在住的房子就是他们之前租的,签过合同,租金不好退,陆清就说那干脆让他蹭几个月,可眼看房子只剩几天就到期了,陆清还没想好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用宋朝闻的话来说,就是陆清终于在二十岁之后迎来了他迟到的叛逆期,叔侄俩吵了一架而已,竟然夸张到离家出走,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哄也哄不听。

  这话是发小之一陈风转述的,陆清刚来南城没两天,陈风就接到了宋朝闻的电话。宋朝闻说陆清长到二十岁,朋友一共就两个,徐远川忙得很,只有陈风有空,陆清没回家,那肯定是来找陈风了。

  陆清没管宋朝闻什么说辞,当时只问了陈风“你没把这儿的地址告诉他吧”,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才算是松了口气,但他没给陈风解释具体原因,好多话难以启齿,只能烂在肚子里。

  照辈分来说,宋朝闻是陆清的叔叔,有血缘关系的亲叔侄,只不过陆清随了妈妈的姓。

  宋朝闻是宋家的小儿子,生得晚,年纪只比陆清大一轮,但从给陆清泡奶粉换尿布,到陆清高考以后怎么发展,这么多年来都少不了他的参与,所以他即便在陈风面前说陆清只是叛逆期到了而已,实际上电话一挂就在骂:他妈的,这个该死的白眼狼--

  白眼狼本人甚至知道宋朝闻会这么想,但仍然一意孤行,拖着行李箱来南城的那天,浑身上下没有半毛钱,手机支付绑定的都是宋朝闻的卡,他不想用,干脆找陈风借了点,决绝的架势像是要跟宋朝闻断绝关系。

  换成以往,宋朝闻大概会直接找上门来,揪着陆清的后衣领子把他拎回家,但这两年越来越忙,能在凌晨两点坚持不懈地给陆清打电话,陆清已经感到震惊了--宋朝闻曾经承诺过会负责照顾陆清到十八岁,他似乎急于给这个承诺画上句号,陆清满十八岁之后,他们之间连话都少了,原本陆清连每天穿哪件衣服都由宋朝闻决定,后来陆清问宋朝闻“我应该去做点儿什么”,得到的回答都是“随便你”,这让陆清一度认为自己是个影响宋朝闻工作还每天赖在他家里白吃白喝的累赘。

  可即便有那样的想法,陆清还是让自己多“累赘”了两年,至于原因,他始终守口如瓶。

  刚坐进出租车里,陆清就已经感觉到太阳穴有点针扎似的疼了,回到家后立即冲了个热水澡,睡衣换成了适应秋季的长袖款,吹完头发躺上床前还贴心地给自己倒了杯热开水,小口小口地慢慢喝。

  他从小体质差,小时候简直是药罐子转世,风吹不得,雨打不得,太阳还晒不得,见医生的次数比见宋朝闻还多。长大后好像健康了不少,但宋朝闻说他只是习惯了而已,因为长大后对病痛的感知能力比小时候强得多,以前非要等到不良反应全上来才知道生病了,现在至少懂得先预防。

  他并不清楚一杯热开水对他来说算不算有效预防,提前备的感冒冲剂一时忘了放在哪里,懒得找,他太困了,几乎是放下杯子躺进被窝就昏昏沉沉,床头的台灯还亮着,闭眼前视线模糊,看它就像朦胧的月。

  夜半做了场梦,耳边有风声鼓动。梦见被海水冲到了一座荒岛,他悠悠转醒,发现身上穿着白色的病号服,宽松得灌满了海风,他踩着湿润的沙地,没有穿鞋子。

  隐约听见森林里有人说话,他一路向着声音的源头跑,脚底被粗糙的石子划出伤口,疼痛感很尖锐,他没停下。

  跑进森林里,看见说话的人是他和宋朝闻,“他们”看不见他。“他们”在争吵,说着难听的话,愈演愈烈,可他无法更近一步了,森林像有屏障。

  这时画面突然被切割开,下一秒他又回到沙滩上,仍是刚才的场景,他回过神来,再次往森林跑,“他们”也仍在那里,但这次没有争吵了,“他们”面对面沉默,眼神冰冷。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反复在沙滩上醒来,一次又一次地往森林里跑,直到看见“他们”拥抱、亲吻、缠绵、难舍难分。

  这天早上他心满意足地醒过来,可人人都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他把亮了一整夜的台灯关了,抱着被子发了会儿呆,在想,这个梦真像宋朝闻,所有的梦都像宋朝闻。

  下午陈风来了一趟家里,说是再有三天房子就到期了,得跟陆清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是搬去跟他们一起住,还是回宋朝闻身边。

  陆清打着哈欠开了门,顺手接过陈风递给他的大包小包,趿拉着拖鞋放进屋,随口问:“你对象呢?”

  “我怕他在这儿你不方便说话,没让他上来。”陈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声音悦耳、语气温和,“现在呢,打算和我聊聊吗?”

  陆清在心里感叹了一下陈风的好嗓子,因为他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变声期之后就这样,他坚持认为这是变声期持续重感冒不停咳嗽导致的--总是把一些缺陷怪罪到某个人或某件事头上,不然就只能怪命运,那样又太虚无了。

  “他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吵架了。”陆清说。

  陈风:“你以为我会信?”

  陆清只好补充:“他打我。”

  陈风瞥了他一眼,“多新鲜呢。”

  陆清没办法找借口了,叹口气道:“真吵架了,原因涉及到他的个人隐私,我不能说,总之过程大概就是…我说了很难听的话,惹他生气了。”

  “那事情不是很好解决?你明明知道原因,说错话就去道歉啊,哪儿至于几个月不见面?”陈风有点意外,“我寻思你以前也没少惹他生气,哪次不是你稍微服个软他就反过来哄你?我怀疑你还是在糊弄我。”

  陆清在这话里听出了不少回忆,嘴边虽然露出了点笑容来,但眉心还是没舒展开,“不道歉,我就是故意那么说的,不然他怎么可能让我自由这么久。”

  陈风以为捕捉到了关键词,“所以你其实是想要自由?”

  --我想要他爱我。

  陆清想了想,没敢说,“差不多吧。”他一撒谎就下意识侧过头,“反正是想要点儿什么东西,他给不了我,那我就选自由。”

  “你什么谜语人,听不懂。”陈风也叹了口气,接着上下打量陆清,“怎么每次见你都感觉瘦了,好好吃饭了吗?给你买的那些营养品有没有按时吃啊?”

  陆清挑起一边眉毛,“你买的他买的?”

  “你叔让我买的,他给我钱我没收,就相当于我买的。”陈风说:“我是真搞不懂你们俩,这不是很在意对方吗?”见陆清没反应,他又补充道:“你别看宋叔最近忙啊,他可是三天两头给我发消息,问我你最近怎么样,明摆着是想关心你又不好意思,你就给他个台阶下吧。”

  陆清沉默了一会儿,一听就知道宋朝闻也和他一样,没把事情经过告诉陈风,“反了。”

  他说:“是我需要他给我台阶下。”

  陈风没在这里待太久,陆清说房子他自己续租,地段环境都不错,反正不打算回去,他省得再另找地方了。陈风临出门前反复确认“宋叔没走电视剧套路把你卡停了吧”,陆清笑着说没有,实际上也确实没有,他根本没办过自己的卡,但他懒得多解释一句“可我没花他的钱”。

  这几个月来他一天也没闲着,什么活儿都愿意干,却同样没把近况分享给任何宋朝闻认识的人,原因他说不上来,跟自己较劲了半天,得出的结论是:他妈的,老子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兴许的确是叛逆期姗姗来迟了,他把这一并怪罪到宋朝闻头上,连同他每分每秒的负面情绪,全都判定为宋朝闻的错。

  晚上点了份便宜且免配送费的外卖,掀开一次性塑料碗的盖子,清汤寡水,瞬间没了食欲。附近大小超市都有,厨房工具齐全,然而他对烹饪一窍不通,没能有效地改善饮食条件。

  十五六岁的时候由于想被宋朝闻夸奖,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对着菜谱尝试过,结果菜和锅都牺牲了,场面十分惨烈。也对着网上的视频尝试过,仍然是买家秀与卖家秀的区别。后来他求助于那两个好比中华小当家的朋友,可他们细心到陪着他从切菜开始做一遍,最后端出去一桌子菜,能吃的都不是他做的。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尝试过下厨,并且坚信有些事情即便怀有满腔热血且为之努力,也不一定会有回报,除了做饭,爱也一样。

  皱着眉端起碗打算凑合凑合时,手机在桌上振动,陆清把碗放下,同时看见了屏幕上他给宋朝闻的备注,以及手上沾满了外卖配送过程中洒进袋子里的汤。

  他猜是陈风把下午的谈话内容转达给宋朝闻了,不出意外,宋朝闻这次的语气会温和许多,总之是个台阶的样子。

  陆清犹豫了大概两秒钟,最后选择了接电话,他用纸巾胡乱擦了擦手,按下接听键时却还是印上去一个油腻的指纹,这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明明是清汤寡水。

  宋朝闻那边很安静,大概是今天的工作提前结束了,语气也很轻快,像有好心情。

  “最近怎么样?”他问陆清。问完也不等陆清回答,急忙又添上一句:“还知道接我的电话?”

  陆清回了句废话:“多少是学会了怎么操作智能手机。”

  “吃饭了没?”宋朝闻没理睬他的废话。

  陆清瞥了一眼餐桌上的塑料碗,“没。”

  “这个点了,怎么不吃饭?”宋朝闻道:“刘姐刚还说想你,她说少做一个人的饭,她不习惯。”

  这话听起来像在暗示,陆清假装听不出言下之意,“倒是不至于四个月后才开始不习惯。”

  宋朝闻的好心情似乎被陆清毁了,因为他始终没有下一句话,他一不高兴就沉默。

  陆清只好说:“替我给刘姨带个好吧,我也想她。”

  “嗯。”宋朝闻的语气不那么轻快了。

  陆清到底是没往台阶上走,他选择无视宋朝闻的情绪,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问:“那你想我吗?”却也不等宋朝闻回答,匆匆接上:“小叔,我昨晚凌晨两点才回家,等了很久的车,一直在吹冷风,可是今天好好的,没生病。”

  宋朝闻说:“我知道,你半夜那条朋友圈儿不就是发给我看的么?”

  陆清等车时对着明亮的马路拍了张照,配文“南城的凌晨不像凌晨”,他微信列表一共不到十个人,宋朝闻会以为是发给他看的也不奇怪,所以才一连给陆清打了四个电话,陆清一个都不接,他就不再打了。

  然而陆清只是正常又普通地想发条动态而已,因为那条路上的灯很好看,平时没等过那么久的车,头一次仔细留意,可他懒得解释了,“你别总是让陈风过来给我送东西,他是我的朋友,不是你的助理,你不能让他跟我有朋友以外的监管关系,很伤我们感情。”

  宋朝闻笑道:“教育起我来了?”

  “我哪儿敢,请求而已。”

  宋朝闻又沉默了,陆清知道他不高兴,所以他说:“叔,我真的长大了,没那么容易生病,不需要特殊照顾,我爱你,但你别再管我了。”

  宋朝闻后悔打这通电话了,只好又在挂断之后怒骂陆清是个白眼狼。

  陆清今天轮休,晚上早早地关了灯躺上床,但睁着眼睛瞪天花板,毫无困意--他早睡早起的生物钟早就半死不活了。

  他以往是不熬夜的,稍微没休息好,第二天都会头晕,来了南城之后不久,由于工作性质特殊,再不能熬也没办法,他安慰自己“二十一天能养成一个习惯,硬着头皮撑二十一天,一切反常都能转为日常”,强撑着,强撑着,竟然真的做到了。

  试用期那一周他过得生不如死,体质问题导致他一过睡眠时间就开始头疼欲裂,时不时趴在洗手台干呕,接着没胃口吃饭、走路脚步虚浮、甚至还经历了两轮免疫力突然下降导致的皮肤过敏,浑身一片斑驳。过敏药一吃,人就更困了,老板逮住了他无数次上班时间昏昏欲睡,他不得不怀疑通过试用期纯粹是因为自己长得挺讨喜。

  今天好不容易可以多休息一会儿,可一闭眼,满脑子宋朝闻。

  有点后悔了。

  他想,至少应该听宋朝闻回答一下到底想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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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朝(zhāo)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