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破晓之前>第39章 下卷: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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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去第一个孩子之后,夫妻二人花费许久,才渐渐走出阴霾,让生活回归正轨。

  多年前,二人就已在昆明置办了房产。近年来全国花市热度走高,曲铭的母亲趁机拓展了生意,与曲父一道,在昆明与大理两地辗转,时而住住新房,时而留恋旧居。

  在古城重逢后,曲父起初控制不住地落泪,但很快整理好了情绪,将M02号坑的考察推给队员去做,自己带儿子返回旧宅——

  下关的住宅区,风景不算优美,二十年间幸得保有部分原貌。走过纵横的街道,熟悉感微妙而奇特,有些建筑本以为只存在于梦境或臆想,如今却能在现实中一一对照。

  低矮的步梯间,连通着熟悉的居室,打开家门的一瞬间,回忆从每一处角落席卷而出,眼前的一切有如美梦成真。

  慕远站在秦遥背后,看他将家具抚摸而过,仔细观察墙面上的每一道划痕,淡漠的表情似有所触动——他正一点点地变回曲铭。

  母亲在午后赶来,抱着失散多年的儿子又哭又笑。岁月仍未冲花她的容貌,熟悉的面孔似是勾起了秦遥的记忆,他最终哽咽出声,忍不住流下泪来......

  被人爱着而活在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一件足够幸福的事,只需要接过曲铭的人生,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曾苦苦追寻的事物,在一个月间不费吹灰之力落入手中。与恋人重逢,与父母团聚,再没有什么可以奢求的,再没有什么,值得不断回首,反复纠结......

  时至今日,曲铭仍无法回想起自己被拐时的情况。千禧年的往事,真相早已湮没在云雾之中。纵使当时的事件,让他与本应有的人生失之交臂二十年,差点颠覆了夫妇二人的生活与婚姻,但时间久远,如今已无法奢求一个正解。

  1992年春,26岁的曲父已念了一年博士。皮肤白皙、容貌俊朗,却整天面朝黄土,在田野考古现场挖挖凿凿。

  18岁考入顶尖高校,便一直与考古缠绵至今。无数人问过他,凭当时的分数,明明有更热门的专业可上,为什么偏偏选择考古学。他对此表示不解,阐明自己就是为学考古学才考入这里,为什么要再去看别的专业。

  年轻的曲博士神往着古滇国,少年时代就已然下定决心,要将一生奉献于此。26岁那年总算有了机会,于是跟随导师一路南下,来到大理。

  天生白皙的肌肤见不得春日的紫外线,在一次严重晒伤过后,他只得把自己裹成木乃伊,才敢踏足发掘现场。孟仲季春通通在田间度过,春日的大理,一切美与梦幻皆与他无关,他只关心脚下的黄土,为达成梦想而由衷地雀跃。

  当次田野发掘历时一百余天,仲夏时分,项目姑且暂停。一行人将文物打包,送进北京的实验室里进行分析。他们开着车沿洱海南下,路过古城,在下关的街道穿行。经过一处商店街时,人来人往,只得将车速降到最慢。

  曲父本是发着呆的,这一百来天的日子,似苦似乐,如梦一般地从人生的长河中溜走。他抱着一尊青铜鼎,隔着塑料膜抚摸似有若无的铭文,望着窗外璀璨的阳光、熙攘的街道。

  导师与同学们聊着天,谈大理的美景,或夯土下的新发现。他本是慵懒地半眯着眼睛,独自倚靠在角落一个靠窗的座位,却忽然来了精神,想起什么大事似的坐直身子,猛地拍击玻璃,喊道:“停车!快停车!”

  司机以为他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踩一脚刹车放他离去。却只见他捧着小青铜鼎,径直跑向不远处的花店,气喘吁吁地站在一位青年女子面前——而那位女子,正是他未来的妻子,也是曲铭的母亲。

  当天,则是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回想起那段往事,曲铭的母亲至今仍觉得惊奇。她本是一如既往地收拾着店面,却忽然有一人朝她径直跑来,站在她的面前,脸红得惊人。磕磕绊绊许久,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捧着一尊青铜器,手在铭文上摩擦,频率快得几乎能生出火来。兴许是那难以破译的文字给了他勇气,他忽然停下了动作,深吸一口气,用一种略带颤抖的语气说道——

  “这位女士,我似乎对您一见钟情了......但是我马上要离开大理前往北京,不知您可否给我一个电话号码,以备后续联系。”

  他起话来,语体总是一如既往的工整,带着书面语般的严谨与逻辑。一语终了,便低下头不再吭声,似是在等待对方的裁决。

  他的身高实在可观,一米八八的个子。曲母只需抬起头来,便可以仔细端详他的脸——头发微长,略带薄汗,顺服地搭在额角。双眼深邃、高鼻粉唇,皮肤则有如姑娘般的白皙......

  曲父年轻时更像如今的曲铭,帅得让人啧啧称奇。穿着绣有校徽的白衬衫,再加上那迎面而来的书卷气,竟让人感到如沐春风。于是对于这形似骚扰的举动,曲母也只是笑了笑,回答小店并无座机,却留给男人一串短短的邮编。

  1992年至1994年,曲父在大理、昆明、北京之间来回奔波,二人时而在大理相会,大多数时间保持书信来往。1994年夏,曲父取得博士学位,在考古研究所挂了职,主要在大理工作,研究古滇国相关题目。

  同年八月,曲父曲母成婚。

  曲父年幼时,在一次事故中失去双亲,由伯父抚养长大。而曲母则是在成年后经历过一些变故,亲人中唯有弟弟在世。当日,伯父伯母作为男方亲属出席,女方亲属则只有曲铭的舅父一人,嘉宾主要是导师、同学、友人、邻里,如此一类。

  曲父平日滴酒不沾,那天却喝到酩酊大醉。当晚二人并排躺在床上,他则絮絮叨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讲伯父对他的恩情,讲大学同窗之谊,讲南诏讲古滇国,最后又谈到一场梦境——

  他说,早在二人第一次见面的几年前,他便做了一个梦。梦见她是齐国的公主,而自己是她的一名侍卫。护送着她,千里迢迢地,前往秦国......

  她扑哧地笑了,反问道:“去秦国?齐国公主去秦国做什么呀?”

  “我......我忘了......那是我读本科时的事,早记不得了......不过,我还记得你......”说到此处,他早已醉得双眼迷离,唇角却带着微笑,神情无比向往,不似假装。

  “既然已经记不得了,你又怎么确定那一定是我呢?”她带着一种调笑的心态,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其实面容和声音都已经模糊了......但当年......坐着车经过花店时,我看见你,手中捧着一束花,在阳光下撩动如瀑的长发......我就确定那是你......一定就是你。”

  他将话说的断断续续、模模糊糊,随后倒头就睡,未能给出太多解释。曲母听完后,只是觉得好玩,兴许是确有其事,兴许只是喝醉后的疯言疯语,她并未深究——

  不过,也着实无需深究,毕竟她从未怀疑过这个男人的爱意,也自然无需甄别肺腑之言与花言巧语。

  1995年11月17日,曲铭出生,体重六斤七两,身体健康。

  此后四年,家庭中再无大事发生,一家三口的生活平静地继续着,直到千禧年三月的那一天......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