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破晓之前>第35章 下卷:第一章

  =====

  是的,秦钧和秦遥都死了,带着滔天罪孽,双双坠入地狱。

  有关于他们的一切都结束了。

  但,你若是愿意相信童话,他还可以以另一个男人的身份,拾回本应属于他的人生。

  ——《天明之后.前言》

  暴雨持续一夜,到清晨时分,终于转而放晴。

  天高海碧,晴空万里,河水本是越漫越高,如今却是要渐渐退去。约莫早上九点,秦遥再次醒来时,阳光就如昨夜暴雨那般倾泻而下,晃得他一时之间睁不开眼睛。

  河滩杂草丛生,静谧异常。

  原本习惯黑夜的双眼适应了良久,才总算得以直面这明媚天光——秦遥总觉得自己怕是死了,盛夏的骄阳,哪怕是早晨仍旧灼人,他却觉得温暖舒适。天更是如同油画棒作出的儿童图画一般,湛蓝得十分异常。

  这一景象确非每日可见,但绝不稀有。他伸展开四肢,平展地躺在草甸上,感受河畔清风、暖阳与湛蓝天幕。静谧、静谧,仍是静谧,除了水流声,和植株在风中摇曳的悉索声以外,他听不见任何声响,抬头看去,也见不到任何显眼的建筑。

  他猜想,若自己仍活着,恐怕是漂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了吧——

  他感到一种毫无目标的悠闲,在河畔闲散地躺到酷热难耐,才总算坐直身体。望见远处的江面,似乎有船正打捞着什么,却不知他们的目标正是自己的尸体......

  不过事到如今,也就都无所谓了。秦遥并未细想,转身离开了闷热的江畔,向不远处的树林走去。

  眼镜早就摔进了河底,裸眼看向蓝到过分的天空,茂密的树林,以及地面上投下的斑驳光影——寻常的一切,如今却带上了童话般虚幻的色彩,仿佛换了一个世界。

  秦遥思绪混乱,享受着幼儿般的茫然,浑浑噩噩地,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重生......

  昨夜过后,“止雨行动”暂且告一段落。生活再度回归了平静,秦遥却俨然失去了全部目的,只得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丢了身份证,他现在去不了太远地方。全部行李都给了慕远,手机也早就被亲手掰断扔进河中,却兀自享受着身无分文、毫无意义的生活,打发着这本应失去的生命——

  第一个月,他在河畔徘徊,每日凌晨跟随渔夫收网;第二个月,他被收购河鲜、海鲜的商贩挖角,清晨在各个码头间穿梭;第三个月,不知为何钻进了酒店后厨,从早到晚地杀鱼拆蟹,处理海鲜。

  每个夜晚,他躺在叫人不得翻身的小铁床上,望着那如同宇宙般漆黑的天花板,白色霉菌星星点点地散布于其上,仿佛无规则地撒上了星云——

  这时,他会抬起胳膊,闻闻自己腥臭的双手。海鲜的腥味与血腥味不同,却时不时地让他想起以前的生活......想起为邹雨尔卖命的十年,想起与慕远的那段逃亡。

  那段日子既远而又近,明明只过去不足百天,却让人觉得如此难以置信,仿佛已是前世的记忆——

  灯红酒绿的吧台之后,他第一次见到那双焦糖色的眼睛。当时他手里捧着一本《荷马史诗》,书中神话恢弘壮丽,眼前现实却泥泞得宛若滩涂。

  数日之后,他将诗集装进航空包,西装革履,短途出差一般地开始了逃亡。在火烧的麦田之间,他与慕远竭力奔跑,冲上山丘,并肩躺着望向银河——

  若没有脚下火光,它应当还能够灿烂千百倍,哪怕如此,也远胜过如今眼前的霉菌......

  慕远躺在野地里大笑,他们如愿以偿地在山巅做爱。心火平静之后,大火仍在燃烧,秦遥望着皇甫昭在山下组织灭火,忙得不可开交,却忽然听见慕远问道——

  “秦遥......如果这次之后,我们真的都能活下来,你想......去什么地方?”

  去什么地方?不,秦遥早已定好了必死的计划,他无处可去,除了监狱或者地狱。于是,在这段对话中,他选择了沉默,让慕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其实......如果能选的话,我想去云南......最好是苍山洱海,大理。”

  秦遥一惊,想不通慕远为何要在旅游城市定居。

  慕远稍作停顿,继续补充道:“我......没什么特别的追求,听说那里四季如春,还有许多水果可吃。想要出门旅游,骑上自行车就可以环游洱海。住在那里,什么都不管,就这样活着,多好......”

  秦遥转过头,慕远枕着自己的手臂,带着倦怠,半梦半醒地幻想着将来的生活——他知道在这个夏天之后,他有可能活着,不过更可能死去,但还是愿意去猜、去想,去把最后的时间活得热烈......

  秦遥一人静静地躺着,沉默不语。那夜,他在山坡上昏昏沉沉地睡了片刻,这次,他独自从小铁床上坐了起来,盘点过这三月来的积蓄,计算着独自搭车前往云南......

  这样拖延时间毫无意义,不管结局如何,他决心去寻找一个恰当的终焉。

  2020年9月中旬,秦遥如同穷游一般,开始了自己的旅程——

  没有身份证,无法搭乘火车或者飞机。他时而坐公交,时而搭顺风车,从打工的酒店出发,一路执着向西。期间时常走错路,也因为搭不上车,在荒山野岭间露宿过。

  从河中死里逃生之后,他一直未做过任何思考,不过随遇而安、随波逐流。坐车的间隙,他会想起慕远,想起皇甫昭,想起那个夜晚——

  最后的最后,他不再有任何战意,呆立在江边,放弃了一切反抗。皇甫昭本可以一枪崩了他,却将子弹尽数送上了天。连开数枪,弄出颇大的声响,随后一脚将他踹进了江中,转身离去。

  秦遥清晰地记得,那个泊车在江边的下午,皇甫昭曾对他说过一番话......至于贯彻自己的正义,想必这就是她做出的抉择——

  让他活着,究竟包含着怎样的目的?

  事已至此,秦遥懒得仔细去想。本已为求死做好了万全准备,以至于现在不知如何活着,但若是草率地去死......不,唯独这一点绝不可能,否则他早在十年前结束了生命——

  上次,他策划了一场骗局、一次逃亡。而这次,他想以一场豪赌结束这一切,所有的宝,就全压在慕远的身上——

  在大理停留三天,如果能找到慕远,就好好活下去,如果没有,就跳洱海自尽。

  秦遥明白,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