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悦席天府会所门口,迟浪正在跟一群人告别。

  他们昨晚直接玩了个通宵,喝酒玩牌摇色子,最后还是袁天顺提醒他今天上午要坐九点的飞机回去,迟浪这才去楼上房间换了身衣服。

  同一时间,计兴泽一脸魇足地从会所大门里走出来。他戴了帽子和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不经意地一瞥,竟然看到了迟浪!

  迟浪站在马路边,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没做任何妆造,却也不减丝毫俊美。

  他穿着黑色羽绒服,许是黑色看起来显白,又或许是因为外面暗沉的天光,迟浪的面色尤为冷白,像覆了层冰霜似的,并不凌厉,反倒是有种摄人心魄的惊艳感。

  计兴泽暗暗咬紧牙,眸子里不加掩饰地流露出阴毒怨恨之色。

  U.X团综《未知日常》的录制,让他丢尽了脸。

  他的社交帐号底下到处都是迟浪粉丝的留言,字里行间都在嘲笑他被迟浪狠狠打脸!

  真是粉随正主,迟浪的粉丝跟他一样恶心做作。

  自打那天在滑雪场输给迟浪以后,他再也没法心平气和地站在滑雪跳台上。每当他鼓足勇气穿戴好装备,入目一片雪色中,他的眼前都会不由自主地出现迟浪脚踩单板在空中潇洒利落的身影。

  都是迟浪害的!因为他,自己再也不想正视这项让他丢尽颜面的运动项目!

  计兴泽快速跑到一边,抬头看看会所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又看看迟浪身边的一溜豪车,嫉妒之余,又忍不住埋怨起老天爷的不公平。

  为什么有的人轻轻松松就拥有了他仰望的一切?!凭什么?他迟浪凭什么!

  四下扫视一圈后,计兴泽很快找好角度,连人带会所背景一起拍到照片里,一口气连拍几十张。

  他今天一定要给迟浪一个教训!

  谁让他这么自大,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种地方,还一点伪装没有?

  活该!!!

  计兴泽得意地勾起唇角,又把帽子往下压了压,伸手拦了辆计程车。

  天色渐亮,宿定靠着床,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呆呆地看着窗帘中间那道狭窄的缝隙。

  他一夜没睡,想了很多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就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黑夜逐渐消散,新的一天出现在他眼前。

  手机就放在身旁,宿定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有意无意地往那儿看了很多眼。

  等那道光亮外依稀有人影走过,他才缓慢地伸出手,僵硬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拿起手机,给迟浪打了个电话。

  第一次,没接。

  他不自觉地红了眼眶,打了第二次。

  还是没接。

  他忽然失去了勇气,沉默地放下手机。

  还是等等吧,再等等,迟浪说不定还没醒呢。

  宿定蜷缩起双腿,佝偻着脊背,这种姿势让他可以很放心地发泄自己的情绪,不会有任何人窥见,他在无声地哭。

  等迟浪看到这两通未接电话时,已经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了。

  他是被空姐叫醒的,睡得迷迷糊糊,头脑昏昏沉沉。

  醒来之后,他就觉得自己不大对劲儿。

  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偏偏手臂软绵绵的,使不出来什么力气。前所未有的疲倦感席卷全身,迟浪恍惚意识到,这种情况绝不会是单纯熬了一晚造成的,这次只怕是真的生病了。

  他摸摸自己滚烫的额头,觉得自己真是衰到没眼看。

  未接电话都来自宿定,迟浪犹豫片刻,还是给他回过去了。

  宿定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迟浪。”

  迟浪靠着椅背,浑身上下没一点舒服的地方。

  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盖住那双黑沉沉的眸。羽绒服背后过于庞大的帽子遮挡住正前的光线,呼吸愈发困难的迟浪拉下口罩,语调低哑:“我回京市了。”

  这句话打乱了宿定所有的预设,他上齿咬着下嘴唇,绵密的刺痛让他回过神,怔愣地说着:“回去了就好。”

  迟浪:“……”

  饶是他此刻脑袋不是很清醒,却也被这句话气得够呛。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的宿定霎时瞪大瞳孔,很快又懊恼地抿紧了唇。

  迟浪压低的声音从听筒传出,“你找我什么事?”

  宿定吞吞吐吐地说:“我就是……想问问你。”

  迟浪的呼吸声有些沉重,他把冰凉的手背放在自己额上,稍微缓解了些许这份火气。

  问问我?问我在哪儿么?

  还是问问我还会不会去打扰他们?

  他嘲弄地闭上眼睛,淡淡道:“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我……”宿定艰涩地开口,但此时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从来没遇到过现在这种情况,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跟迟浪讲,但话到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来。

  迟浪也没挂电话,通话就一直这么持续着。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中间徐徐蔓延,刚恋爱的小情侣明明该有着说不完的情话,但不过短短一夜,两人甚至比不上客气疏离的陌生人。

  手背温度逐渐上升,浸凉舒心的触觉飞速消失。迟浪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没再逼他:“那我挂了。”

  从机场到迟浪家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临近过年,路上的车也是匆匆忙忙的。

  迟浪不想去医院,但也晓得他是必须得看医生了。

  拨通余珊珊女士的电话后,他清了清嗓子,先忐忑地问道:“妈?你现在在家吗?”

  “你还说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往外跑?明天都除夕了知不知道?你爸和你哥都知道在家好好待着,你跑哪儿去了你?”饶是一向最惯着迟浪的亲妈,这时都有些生气。

  迟浪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小声地狡辩着:“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去见个朋友,有点事耽误了。”

  不等余珊珊发脾气,他忙道:“妈,我觉得我病还没好透,你帮我叫个医生去家里呗,我马上到家。”

  “你是不是又发烧了?”余珊珊着急地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没事。”迟浪故作轻松地说:“妈,我在车上呢,就是感觉有点复烧的趋势。”

  “行,我一会跟李医生联系,你路上小心点,抓紧时间回来。”

  车里,廉价的皮革味不停刺激着神经,迟浪从不知道自己还会有晕车的一天。

  等他拉开车门走下来,新鲜空气朝他涌来的刹那,迟浪觉得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家的方向走去,最初的舒爽渐渐褪去,冷飕飕的风一股脑吹向他,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迟浪重新戴好口罩,裹紧身上宽松的羽绒服,抬脚间步履加快了许多。

  余珊珊早早地就在客厅阳台张望着,见他没开车是走过来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今天外面零下七度的天,这一路上又吹了这么长时间凉风……

  这小子,真是太不让人放心了!!

  回到家里,温暖的环境让他一路绷紧的心弦猝然断裂,强撑着的精神很快萎靡,脱下厚外套的迟浪状态很是不好。

  他的耳朵红得十分醒目,脸色却有些异样的惨白。

  余珊珊只消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她急忙用掌心试了下迟浪额头,触手是反常的烫,她愕然道:“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着急忙慌地叫医生过来。

  一量,体温严重超标,已经到达40°。

  余珊珊又气又急,想让医生先给他开些退烧药,却见李务额上三道抬头纹清清楚楚,声音也变了,“你是不是喝酒了?”

  “嗯。”迟浪发出了一道沉闷的鼻音。

  “真是胡闹!你这孩子!病还没好透呢!”余珊珊按着胸口,面露愠色。

  李务见他额上开始冒起虚汗,手也捂上胃的位置,暗道不好,“大概喝了多少?”

  迟浪的眼神已然开始涣散,但他仍不忘回答医生,“喝了很多,今天凌晨的时候喝的。”

  余珊珊也顾不上呵斥怒骂不省心的小儿子了,连忙吩咐厨师去熬清粥,又叫人准备物理退烧的东西。

  大人都知道,发烧后是不能喝酒的,喝酒以后暂时也不能服用退烧类的药品。

  由此可见,这小子是光长年龄,不长脑子!

  退烧才两天就敢一下子喝那么多酒,余珊珊越想越气的同时,敏锐地察觉出其中异常,“是不是有人灌你酒了?”

  迟浪并不酗酒,京城往来的人家也都是有分寸的,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没有。”从他虚弱的嗓音就能听出他此刻的难受,“是我自己要喝的。”

  “那你去见谁了?”余珊珊不依不饶地问道。

  迟浪只能含糊地说:“同学聚会。”

  两人说话间,迟长景和迟逸一前一后从楼上下来。

  已经是午饭的时间了,但今天家里似乎出了些状况。

  “怎么回事?”跟着家里的阿姨,迟长景一路走到一楼的休息室。

  但见迟浪躺在床上,面色白得骇人,嘴唇颜色极浅。

  迟逸也过来了,视线一顿,“小浪昨天不是都好了吗?”

  余珊珊正拿着润湿的帕子给他额头降温,闻言动作停了一下,没好气地说:“本来是快好了,昨天同学聚会,估计是喝太多,再加上又吹了风,现在情况反而更严重了。”

  片刻后,她又想到,“小浪小时候最严重的那次发烧体温也才到39.5°,这次都窜到40°了!这小子!”

  余珊珊虽气愤迟浪不注意自己身体,但更多的还是担忧、紧张。

  迟浪身体素质比他哥还好,从小到大都没生过重病,偶尔的小感冒也不用吃药,但这次……

  “同学聚会?”迟逸却是多留了个心眼,“高中还是大学同学?”

  不管什么同学,他弟弟都不至于彻夜不归,还这么没分寸地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