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潭市,丰阳嘉园。
根据导航提供的最佳路线,从机场到这里,迟浪足足花了三个小时。
走一半,停一半,堵车都起码堵有一个钟头。
“早知道就坐地铁了。”迟浪小声嘀咕,他看地铁路线只有一个半小时。
丰阳嘉园一共有十二个单元,每个单元是三座连在一起的高楼,人员密集,但小区总面积并不大,绿化很少,到处停的都是车。
迟浪费了好大功夫才绕到二单元三号楼,他在单元楼东侧缓缓停下。
根据调查,薛良然住在2-3-102,宿定跟他是邻居,那就也在这一层。
也不知道他家有没有人,迟浪刚萌生出这个念头,忽然意识到,他没让顺子提前准备礼物。
万一一会儿宿定邀请自己去他家,他空着手去……
未免太不合适。
他来南潭市,只带了一件东西——
宿定的除夕礼物。
想到这里,迟浪不禁回头看向后车座,浅蓝色的礼盒下,装有他亲手设计的八音盒。
也不知道宿定他会喜欢吗?
迟浪微垂眼眸,他没开车灯,借着路灯洒进来的稀薄光亮,包装盒上的蝴蝶丝带映出浅浅光辉。
后车窗外,远远走来两个人影。
他一眼就看出右边的那个人是宿定。
迟浪解开安全带,手还没碰上车门,看清宿定身边的那个人时,动作突然一顿。
薛良然。
京市八十三中学初中部物理老师,27岁,未婚。
大学期间谈过一个女朋友,其后交往对象的性别都为男性。偏好白白净净的小男生,偶尔会去gay吧,喜欢的……
或多或少都TM跟宿定有些许相似之处。
不是眼睛就是气质,隐约都能瞧见些宿定身上的影子。
迟浪冷下脸,森然打量着逐渐走近的薛良然。
平心而论,这人有一副不错的皮囊,长相虽好,但不算特别。主要是他身上有种很温和的气质,一双笑眼天生就能拉近跟别人的距离。
斯文儒雅,倒是与他的职业相符。
只见薛良然亲昵地把胳膊架在宿定肩上,凑过去不知说了些什么,迟浪清楚地捕捉到宿定扬起的唇角。
两人身量相同,凑近后几乎贴在一起,距离很近,近到迟浪觉得碍眼的程度。
迟浪悄悄把右边车窗打开一条缝,听见他们身后刚好有人叫他们,“然然,小定,你们没拿钥匙,也不慢些。”
听口音像是这里的方言,但并不晦涩,总之迟浪听懂了。
正是因为听懂,他才会觉得蹊跷,一个人怎么会拿着两家的钥匙?
他扭头去看,一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的女人正冲他们挥手,远远的看不清样子,只能看见她和身边的男人牵着手,显然是一对夫妻。
闻声,宿定和薛良然同时停下脚步,站在迟浪车前,转身看向那对夫妻。
等人走近后,迟浪细细看过他们的脸,依稀能分辨出男人与薛良然有几分相似。而他身边女人的眼睛,也是一双笑盈盈的月牙眼。
分明只是薛良然的爸妈。
“小定,我刚从后面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你都跟然然一样高了,以前还真是没注意呢。”女人的嗓音很是温柔,有怀念的意思在里面:“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眨眼的功夫,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身边的男人也跟腔,醉醺醺的,“可不是嘛,我刚才还说,然然和小定就是青梅竹马,可惜都是男娃,不然,不然……”
一个忍不住,他打了个酒嗝,眉毛紧紧拧起,看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他不舒服,迟浪心里也很不舒服。
不然?不然能怎样?!
他冷冷地哼了声,锐利的眼眸扫过那张和薛良然相似的脸,眼底划过一丝不悦。
声音逐渐远去,直至模糊。
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同进了楼道,迟浪定定地望着左右两边黑漆漆的窗户。
不知道宿定住哪一间。
正晃神间,右边屋子的灯猛然一亮。
迟浪抬眼看去,柔白色的灯光倾泻一地,他看到薛良然走过来关上窗子,身后跟着宿定。
嗯?宿定?
这么晚了,他为什么不回家?
【宿定,你现在在哪里?】
迟浪掏出手机,给宿定发完消息后,就一直望向屋里。
他看到宿定很快拿起手机,很快给他回过消息,又很快放下手机,全程没有过犹豫、迟疑。
【家】
好么,他在家。
真是好一个在家啊。
一个无比温馨的字眼,却让迟浪心里陡然腾升起一股无名火。
他敛眸扫过副驾驶座上那捧玫瑰,朦胧的光亮落在娇嫩的花瓣上,很浅很浅的光,却显得扎眼极了。
迟浪深深吸了口气,脑子里飞快掠过刚才见到的那一幕。
真是亲近啊,两小无猜,跟着邻居家哥哥说走就走,这一走,直接跑人家家里来了。
真可笑啊,他真是太可笑了。
大老远跑来给自己找堵,来亲眼目睹宿定熟稔地跟着别的男人回家,亲口承认自己去的地方是“家”。
他克制住疯狂涌上心头的阴暗想法,勉强平复好情绪,给宿定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起的那一刻,趁着酒劲上来,王永山刚说起宿文韬私下里找过他。
宿定木然地把视线从王叔叔身上转向手机,怔愣几秒,选择挂断了电话。
他没法控制好情绪,不想在这个时候跟迟浪说话。
迟浪沉默地看向屋里,薛良然的母亲走到阳台拉上了窗帘,他最后一眼看到的还是那两颗凑在一起的脑袋。
宿定,薛良然。
真行。
他又打了过去,同样,又一次被挂断。
为什么?
他就这么不重要吗?
宿定就忙到连个电话都不能接吗?
迟浪不由得怀疑起自己今天来找宿定的选择是否正确。
十点整,小区路灯骤然熄灭,只剩草丛间小小的电灯。
黑暗使人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情绪,迟浪降下车窗,任冷风呼呼吹进。这股子阴凉的风好似能通过皮肤钻入骨髓,沿着血管快速蔓延开。
来之前,他看过南潭市的气温。
虽然是个位数,但比京市要暖和。
刚才在车里没感觉,现在迟浪吹着夜风,头一回体会到了冬天的寒。
他今天来是干什么来着?
迟浪扫过后车座的礼物,又扫过副驾上的鲜花,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也像个傻逼,千里迢迢过来吹风。
一脚踩下油门,蓦地一下,车子停在前面的垃圾桶边。
迟浪看都不想再看,反手就把那捧花扔进空荡荡的垃圾桶。
花束坠入最底下,发出“砰”的一声。
迟浪关上车窗,握着方向盘准备离开。
临近小区大门时,他又不甘心地想道:凭什么他要灰溜溜地离开,像条丧家之犬一样?他又没做错什么,他只是想见一见宿定。为什么他要表现得像个可笑的失败者,就这样落荒而逃吗?!
不,这不该是他迟浪会做的事。
思及此,迟浪紧抿着唇,眸色暗沉。
车身一个漂亮的转弯后,他沿着原路回到自己刚才停车的地方。
手机没有任何宿定的回复。
说不上来原因,迟浪心里狠狠一抽。
他再次打过去后,宿定似乎意识到迟浪连续打三次电话有些反常。他起身走到阳台上,接通电话的声音稍显低沉,听上去兴致不高。
迟浪对声音尤为敏感,第一时间就察觉出宿定此刻情绪跟以往的不同。
他眼底情绪很淡,声音也随之降温,“我在南潭。”
不等宿定开口,他又寒声道:“现在,在你家外面。”
宿定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那边传来一声很奇怪的笑音,迟浪的声音裹挟着淡淡讽刺,只听他说:“丰阳嘉园,2单元3号楼102。”
没等宿定回答是或者否,他又道:“我知道,这里是薛良然家,但你现在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