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小竹马好凶>第22章

  宋寄自认为自己很了解释传这个人, 就算中间分开了十年,他也算足够的了解释传。但在他的认知里不包括扩释传会为什么人、什么事流泪。

  在他们两个人里,擅长用眼泪来示弱、来表达委屈的一直是他自己。年少时真的太矫情了, 一点点事情都能让他掉两滴眼泪,现在事情经历得多了,反而觉得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甚至他觉得,连表达委屈这种事情都太过没用。他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来为自己感到委屈, 也不觉得能对着一个疯子诉说自己的难过会得到什么反馈。

  时间长了,就不会了。

  但今晚他觉得自己好像又会了。

  会哭, 会难过, 会心疼。

  会趴在释传的膝上默默掉眼泪, 释传摸着他耳后不甚光滑的肌肤时会后知后觉的觉得疼,难过得巴不得释传帮他吹一吹。

  以及, 听到释传克制到无法克制的哭腔会心疼。

  掉了几滴眼泪后宋寄突然觉得自己矫情,这些年养出来的铁石心肠可不能就这么说没了就没了。

  他松开手直起身来,头还是偏朝一边不去看释传。小鬼本来还想绷着脸继续装作和平时差不多的表情, 奈何实在绷不住,一下子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操, 矫情个几把……”宋寄骂得很小声, 带着点哽咽。他不是骂释传,是在骂自己。

  骂自己没什么出息。

  宋寄下意识地想往口袋里掏什么, 倏然又抬头看了眼释传, 手又缓缓缩了回来。明明知道今晚必得要和释传说点什么, 但宋寄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就尽量耗着,耗到释传坐不住了, 被护工抱上床, 说不定就可以把今夜躲过去。

  释传好像也不急, 他知道宋寄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小鬼了,除非他愿意,不然绝对没法儿把他嘴巴撬开。

  不然也不会跑这么一趟。

  宋寄站起身来,胡乱地搓了一把脸,仍旧不看释传,嘴里只道:“让别人来抱你去睡觉,我手酸抱不动。”

  说完自己一个人走到房间露台,他回过头看了眼确定释传没有跟上来才把衣兜里的烟掏出来。

  离远了反而又有勇气去看释传了。

  看他孤独地坐在轮椅上,头微微垂着,脸上还挂着刚才还未流干的眼泪。

  看他手垂在腿上,连自己脸上的泪痕都没办法自己擦干净,只知道一个劲儿地乱颤。

  宋寄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这种情绪没办法单一地去描述到底为何而难受。

  释传这个人于宋寄来说太微妙了,最好是他给的,最坏是他给的。想到他意气风发的那些年会难受,看到他虚弱疼痛也会难受。怎么都不行,怎么都觉得扎心。

  偏偏觉得难受还忍不住想要靠近,这才是最难受的。

  分开的那么长时间里,宋寄曾经无数次幻想释传在干嘛。

  上高中那会释传非常喜欢物理,宋寄就会想他会不会在这颗星球上的某个物理实验室里,做着那些他这辈子都看不懂的高端实验。

  后面他又觉得释家那么大的家业,释传是不是已经回到了麓城,顺利地从长辈的手里接过家业,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在合同上签上他的名字。

  每一个幻想,宋寄都觉得释传应该是成功的,意气风发这四个字当贯穿释传的一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四肢瘫软地窝在一台轮椅里,丧家之犬一般垂着头掉眼泪。

  看的时间长了,连嘴上叼着的那根烟烧尽了都不知道,还是唇周感到灼热才回过神来。眨眼间发现释传也颤巍巍地推着操纵杆凑到阳台上来,还越凑越近。

  这间屋子必不可能有烟灰缸,宋寄只能随意地将烟头插进花盆中。

  他有点烦躁,露台上风大,担心释传着凉。这么想着,说话就不由自主的不客气起来,“你跟出来干嘛?冻不死你。”

  说归说,动作倒是还存着温柔。他将释传腿上的毯子展开来,一直盖到释传的胸前,还认真地掖了掖,心想着这样应该就不会太冷。

  毯子盖好,宋寄还顺带着伸手将释传脸上的泪痕抹掉,他的指腹有些茧子,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拂过脸颊的时候触感并没有那么舒服。但胜在温热,同他的灵魂一样。

  宋寄的灵魂和他的冷脸截然相反,他的灵魂温热。

  大概就是还剩这么点温热,所以还顽强地活着,活到和释传面对面这天。

  宋寄收回手,平静地对释传说:“行了,别哭了。我真的不疼,也……过了想你心疼我的时候了。”

  释传又往前凑了一点,这个距离如果他能站起来,应该可以拥抱到面前的宋寄。可惜现在只能颤颤巍巍抬起手来,努力勾住宋寄的胳膊,盼着宋寄能主动牵住他。

  还算好只要他抬高手臂手腕都是往下垂着的,这样只要搭上宋寄的胳膊就自然而然地勾在宋寄的腕上。因为震颤手指还能微微张开一点点,似有若无地蹭一蹭宋寄的胳膊内侧。

  宋寄顿了下,胳膊往后缩,手很自然地牵住了释传的软掌。说是照顾了释传几天,但终究很多都不算熟练,他不敢掰开释传的手指,怕释传觉得疼,所以也只是五指包拢虚虚握着。

  “我真没你想的那么矫情。”宋寄勾唇笑了下,他轻蔑地看了眼身侧的释传,漫不经心地说:“相反,你和我现在看起来,你更能让人心疼。至少我的这些伤疤还能用头发用衣服遮起来,你的呢?”

  释传仰起头看了眼宋寄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也顺着宋寄的笑笑了起来。

  “现在已经过了想让我心疼的时候了,意思是以前有过。”

  不是疑问句,释传说得肯定,看宋寄的眼神变得缱绻。琢磨着到底是让宋寄接着牵住他的手,还是干脆让小鬼直接坐他腿上得了。

  “腿不酸?要不要坐下来?”

  宋寄挑眉转过头来,他拉过露台上一把椅子坐下,不再居高临下地站着,视线和释传平齐。

  释传:“……”

  “你知道今天我离开阿姨的病房前,阿姨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不再纠结坐哪里这个问题,释传将话题拉回来。

  想到今天傍晚,释传胸口又开始拉拉扯扯地疼。宋寄当然不知道,他懵懂地看着释传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阿姨可能是把我当成另一个人了。”释传笑了笑,抬手晃了晃,示意宋寄把头低下来。

  这番示意令宋寄更疑惑,但看着释传细瘦的胳膊实在举得困难还是照做了。

  他将头低下去没多久,就感觉到释传轻轻将他手覆了上来,然后半是颤抖半是不利索地在整理着他那头凌乱的头发。

  真好笑,连手指都张不开,还想着帮宋寄理理头发。

  有什么用?无非就是摸两下罢了。

  释传帮宋寄理着头发,把翘起来的那些浅色发丝抚平。他一边理着,一边慢慢说:“阿姨问我,是不是来接你的?她叫的另一个人的名字,我想你应该知道是谁,我就不提了。本来我没想回应的,看她的样子估计是又开始神志不清了。”

  就算释传的手没多少知觉,他还是感觉到了,宋寄身体僵硬地顿了下。像即将把刺竖起来的刺猬,不过还好,小刺猬还没发脾气,还是在他掌心下任他抚摸着。

  宋寄当然知道母亲喊的是谁的名字,这几句话他听了那么多年,已经懒得回应了。

  释传的手也顿了下,应该是没多少力气了,失重般掉在宋寄额前。宋寄看不清释传的表情,正要抬起头来让释传别折腾了,又听到释传低低地叹了一声,那只不太灵活的手又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把剩下的一点乱发理好。

  “但想想我又答应她了,我很郑重地对她说——是的,我把小寄接走了。”

  “小寄我不知道你妈妈能听进去多少,我想回答她的原因也不是为了安慰她。而是我真的非常高兴我还能遇到你,还能把你带回来。就算你说你已经过了想让我心疼的时候,可我还是非常想要心疼和补偿你。”

  宋寄抬起头来,牙齿咬着口腔内壁让自己保持清醒和镇定,先前还说释传像条丧家之犬,现在从释传的眸子中隐约看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恍若连脖颈都是红的。

  他长长地吹了口气,“我很长一段时间都特别希望你看到我当时的模样,然后抱抱我。”

  有些事就是这样,不去想就觉得已经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旦回想就觉得根本过不去。

  宋寄想起很多事,鼻尖又开始酸起来,他嗓子哑着对释传说:“可是后面我就放弃幻想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又不敢看释传,生硬地将头偏过去。本以为听他说完,释传会说点什么,可好半天都没听见动静,宋寄又只能把头转过来。瞬间目光碰撞在一起,释传虽不说话,但眼睛从未从宋寄身上移开。

  宋寄真的烦透了释传这么看着他,温温的,看得他满腔的怨怼一点都发不出来。

  只能哽着脖红着眼眶杵在原地像个傻缺一样。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智障,宋寄只能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来点上,至少隔着这袅袅烟尘,他看释传就不会看得那么清晰了。

  “释传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早跟你说过了,过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确实都非常恨你。”一口烟吐出,宋寄垂着眼眸不去看释传,说话声轻飘飘的。

  “恨得太多了,连你现在非要来招惹我我都恨,包括你现在这么看着我,我都想把你头打通。”

  释传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宋寄发泄,人家说得没错。做错了的是自己,现在主动招惹的也是自己。

  当初那个会害羞的小鬼现在已经长大了,连表达情绪都和以前不一样了,释传甚至都怀疑自己或许根本就不认识宋寄,多年前的那些不过就是他自欺欺人的一个梦。

  他想说点什么,就如少年时那样笑着做个保证,保证会疼宋寄一辈子。

  可他的保证已经不值钱了。

  一根烟抽到末尾,烟头被宋寄掐灭,火星噼里啪啦掉在花盆里。宋寄转过身来,觉得自己有些矫情,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可是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有多恨你,就有多喜欢你。”宋寄挥手将烟雾挥散,还好露台上风大,释传看起来没有太受影响。

  他本来没有那么想抽烟的,但没有尼古丁让他放松下来,他真的没有勇气来坦诚地和释传说这些话。

  释传:“这十年里,我没有一天不后悔那天晚上挂断你的电话。如果知道那天晚上会发生这样的事,咳咳……”

  饶是风大,释传闻到烟味也还是难受,加上情绪激动忍不住咳了两声。肺部难受得要命,喉头全是腥甜。他难受得下意识想去抓住什么,一直到宋寄凑上来替他揉着胸口才觉得缓过一点来。

  咳过这一阵,他说话更加有气无力,“小寄……要是,要是我知道……”

  他喘得太厉害,实在不合适说话,宋寄连忙打断他:“释传你可能没弄懂我的意思。我恨你,不是因为你那天晚上的举动。我恨的,一直都是你压根不喜欢我,却赐予我一个你喜欢我的幻想。”

  我放弃幻想,不是说放弃有一天我们相遇的时候你心疼我这件事。

  我放弃的是你赐予我的这个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