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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锌知道这是误会,却因为不能第一时间阻止误会的发生陷入一种不可理喻的嗔怒。好在他早已习惯了这种隐忍不发。同时,他比任何一刻都要认同他父亲的所作所为。
没人愿意自己挚爱的珍宝被他人染指,不论是蒙尘还是旧损,他的宝物永远都是最好的,不需要被外人摩擦得熠熠发光。
一群人还在把酒言欢,宁亦连比野草还要见风长的心田在外流放够了,总算记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向隋锌所在的方向看去,诧异的发现人不在那。
他察觉到桌上人眼神上的暗示,一回头,隋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隋锌将宁亦连的酒杯端起来,敬了敬桌上的人,压着杯沿喝过的水渍一饮而尽。
“还请各位叔叔见谅,难得你们能聚在一起,可惜家中有事我们要回去了,账单我已经代为结过了,我替宁亦连敬你们一杯,各位玩得尽兴,我们就先告辞了。”
在座纷纷举杯回敬,出言挽留。
“真不再坐会儿了啊!”
“你小子真行呀,哪好让你结账啊!”
隋锌礼貌地应承,而后与宁亦连耳语道:“看你和这群男人聊得这么开心,我也很想陪你在这多玩会儿,但我爸知道后肯定会生你的气,而且——”
隋锌声音逐渐放大到所有人都能听见:“他已经等你很久了。”
在座的人一脸莫名,没太听懂这句。
赵文强中意隋锌的为人处世,热络道:“刚刚就想问你呢,连哥,这小伙子是谁啊,看着还怪面善的。”
“他叫隋锌。”
蒋康成离宁亦连最近,比其他人听到了更多的话音,不可置信地猜疑道:“他刚刚说他爸是……?”
宁亦连不自然地说道:“他爸爸是隋遇。”
赵文强一口酒喷了出来,众人摔碗掉筷子,表情五味俱全,堪称精彩。
但这个介绍隋锌不喜欢。
隋锌抬眼看向街边,聚焦于他的几人也跟着他的视线动向看了过去。
昏黄矮小的路灯下团聚着成群的飞虫,翅膀沾染到砖缝里浸着油的废水,舞得摇摇欲坠,在这个卫生环境堪忧的街口停着一台与之格格不入的黑色行政轿车,熄火停泊在路边,仿佛被遗弃的巨物。
男人间亘古不变的话题:烟、酒、房,车,几名醉意熏然的男人像看到大型玩具一样伸头观望。
“好长的轿车,这得挂黄牌了吧。”
“我也没戴眼镜看不清楚,是辆幻影?”
“大迈62S吧,也是A1驾驶证才能上路的,一般都是司机给老板开,怎么停这了。”
汽车的引擎突然轰鸣着发动,车灯向着这个方向直照过来,后车门打开,但是没有任何人下来。
所有的飞虫一窝蜂地灌进了宁亦连的脑袋里,宁亦连耳边嗡嗡作响,悬停的心脏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完了——他忘记回隋遇的电话了。
隋锌扯着僵硬的宁亦连站起身,从宁亦连的口袋里取出那张律师名片,当着蒋康成的面将卡片塞进杯子里,连同一次性塑料杯一起扔进了桌边的垃圾桶里。
宁亦连自觉坐到车上,直到车门在眼前关闭,他才想起自己好像忘记和朋友们告别了。
隋锌预料到隋遇有话和他说,站在街边静置地等待着,他的父亲缓步下车,边解着袖扣,将绷紧的袖口挽在手腕上,边走到了他的面前,扬手一巴掌打了下来。
掌风劲厉,隋锌没躲,被打得偏过头去,他眼前晃过猩红,舔了一下渗血的嘴角,口中似含了满口生锈的铁钉,与他通身的反骨相撞,磋磨得铿锵作响。
隋锌缺乏父母的关爱,就连被动手体罚也是没有过的,从小到大,这是隋遇第一次打他,因为原由在宁亦连,隋锌不觉委屈只想发笑。
“别打脸,我妈看到会伤心的。”可天知道他多盼望母亲能心疼他。
隋遇从不放狠话,只会陈述事实:“再在我和他之间挑拨是非,我绝不轻饶你。”
隋锌扯着刺痛的嘴角,眼中燃着暗火,不卑不亢地说道:“这个错我不认,我也不觉得我有错,我只是想让我妈妈能够幸福。”
上位者善读人心,隋遇不以为忤,一语道破:“他原本就很幸福,你该承认的是你的利己,妄图和与你无关的幸福牵上关系,求得一点恩赐施舍。”
直戳要害的剖析字字剜心,少年人小心捂住的卑微被话锋粉碎得七零八落,隋锌捏紧拳头,无惧地直视着自己的父亲。
“论起利己,谁能比得过您。”
隋遇面容寂然,以气音发出一声轻笑,他恶而自知,并为了固守这一原则极尽所能:“确实如此,所以你最好听劝。”
旁人的靠近触及到两人之间动荡的暗流,父子俩同时寒着脸看向来人。
蒋康成头皮发麻地定在了原地。
隋遇冷然地睇了蒋康成一眼,拿出常备手帕仔细地擦过手,将手帕踩在脚下蹭去鞋底的油污,对隋锌说道:“自己走回家。”
蒋康成跟随过来,出声搭话,隋遇不做理会地上车关门。
“二十一分钟。”隋遇没有情绪起伏地报出一个数字。
后排挡板升起,将空间密闭地压缩,车内冷气开得通透,宁亦连将手指缩进袖口里,不由打了个寒颤。
“我不是故意不理你……我只是忘回你了。”
“两次电话都是故意挂断的,对吗?”
宁亦连宁可丈夫凶一点,脾气外放一点,隋遇这个样子是他最惧怕的。
宁亦连想撒谎,对上隋遇的眼神,又下意识地点头承认。
座椅间距有些大,隋遇冲宁亦连勾勾手指,后者低眉顺眼地俯身靠过来,隋遇擎着宁亦连的后颈将他的脸摁在手机屏幕上。
他平静吗,并不,他气得血液都在沸腾。
隋遇是个理智为上的人,并不会因为几张意味不明的照片而失去基本的判断能力,让宁亦连蒙受不白的冤屈,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将这些互动向最阴暗的方向揣测,在这二十分钟的等待时间里自虐般一遍遍地翻阅并过度解读。
隋遇把照片一张张地划给宁亦连看。
“没,没有……不是这样的!”
“哪张不是?”
好像不是,又好似就是这般情况,宁亦连也不知该如何辩解,指着视觉错位交颈密语的那张:“这张不是……”
“所以其他的都是真的,你真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了。”
宁亦连小幅度地摇头:“我不愿意的……我推他了。”
隋遇摩挲着妻子苍白俊美的侧脸,拇指推着宁亦连颤抖的嘴角,提出上扬的弧度:“那你笑什么?让别的男人抱你你很开心?”
宁亦连简直要恨死传给隋遇照片的人了,图片的顺序分明是乱来的,他欲哭无泪地解释:“我们聊天,我是先笑,然后他才抱过来。”
这个回答隋遇更不满意了。
“你是说,是你勾引他抱的你。”
“我没有勾引他,”宁亦连蹭着隋遇的掌心,以万能的台词蠢笨地讨好道,“我最爱你了,老公。”
“可你还是为了他们挂我的电话。”
这是事实,也是今晚真正的爆点,宁亦连彻底哑了。
车窗外不停地传来敲击声,蒋康成似乎非要把命搭在这才甘心,扒紧车门阻拦车子的行驶。
车窗应声降落。
“隋先生。”蒋康成有些犯怵,但他毕竟是一名执业多年的律师,况且沉疴的心结就在眼前,势要破釜沉舟,他顶着强压扬声道,“关于宁亦连当年转学的事,我有话要问你。”
宁亦连正惴惴不安着,见到蒋康成竟然跑来追问隋遇早年间的事魂都要惊掉了。
蒋康成对宁亦连投以安慰的眼神,转向隋遇,以一种审判的语气质问:“还记得那个被你打到瘫痪的校工吗,早年时我寻访过他两次,他可能并不无辜,但真相绝不只是曝出来那样,而且他说那晚你带走了宁亦连,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蒋康成说到最后,又不那么正气地虚声道:“你们,现在又为什么会在一起。”
“坐牢和得到一笔赔偿,那个废物选择了后者。”
蒋康成正要追问详情,就听那道寡情的声音反问他。
“抢劫和强奸的罪名,如果是你,你选哪个?”
蒋康成像被惊雷劈中了一般,瞳孔剧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宁亦连:“那个畜生对你,他把你给强奸了……!?”饮酒后不适合谈事,措辞都被别人的节奏带偏了。
宁亦连红着眼眶连连摇头,乞求地看着隋遇。
隋遇欣赏够宁亦连的反应,方才语气温缓了一分地说道:“没有,他没有遇到那么可怕的事,我及时救走了他,所以我们在一起了。”
蒋康成面皮抽动,脚筋发软到站不住,不甘地自语:“为什么……宁亦连,你跟我说过好多次你喜欢女生。”
隋遇转动着手上的婚戒:“告诉你的朋友我们是什么关系。”
宁亦连缓缓起身,挪步到隋遇的近前,依偎地坐在男人的腿上,扇状的睫毛低垂着遮在眼前,被眼眶里的水汽凝结,好似蝴蝶残破的翅翼,轻轻的,在濒死中发抖。
隋遇搂了搂怀间的软骨,平稳的呼吸与心跳的频率高度不符,默然道:“那个废物死有余辜,何况他确实抢我的东西了。”
男人眼眸黑沉:“——他抢我的人了。”
蒋康成不由后退一步。
隋遇将宁亦连脸颊边的发丝挽到脑后,像在摆弄一个人偶般掐着宁亦连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漂亮吗?”
“是我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