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临近月考，宋隐雪的焦虑越甚。倒数第三天的时候，他脸颊呈现出不正常的猩红，晨练跑步时呼吸也有点困难，到了教室就开始出虚汗，但他没有请假，照常硬背公式和题型。
宁零讲题的时候见他思维难集中，提醒他要不要回去休息，他摇了摇头，继续苦撑。
月考终究还是来了，位置分布张贴在布告栏。有人已经在活络的讨论作弊方式，悄悄商量着对答案的可能性。高瞻给宁零捶背捏肩，求他把答题卡放在显眼的位置。
月考的监考是别班的老师，排位一半是本班的同学，只是顺序打乱了而已。他没有被分去其他班，白川尧在第一排最后一个，靠近门口，而他在第二排第一个，靠近讲台。
要想在老师眼皮底下做什么，宋隐雪不敢。厉娇梅坐到了他后面，左右两边也是没有讲过话的同学，想不做君子都不成了。
宋隐雪第一次在九中考试，希望自己能排名在年级前800，不要被分去17班断后就行。
考试当天，他很早就来到座位上，监考老师进来前一秒都还在默背。
语文随便写总能得点分。下午数学选择题会三题，填空基本上凭感觉蒙的，大题计算出一半卡死，把步骤列上去，老师也会给公式分。
因为连续低烧几天都没处理，次日考理综的时候完全就是糊猜，电路随便联，元素表都记不起来，身体颤个不停。
实在不舒服，宋隐雪中午连饭都没去吃，收卷后就立即拖着沉重无比的脑袋回宿舍睡觉。
最后一门考英语的时候他的听力已经有些受影响，别人都翻篇了，他还在第一页停留，写完作文就晕了过去。
老师过来轻敲了敲他的桌子提醒，他立刻惊醒，继续做完型和阅读。其实他明白自己应该读文科才对，英语和语文有底子。可他爷爷是物理专家，爸爸的物理很好，他也想跟他们一样。
第五篇阅读还没有做完，他向旁边栽倒，把周围的人都吓一跳，监考老师问他还能坚持吗？宋隐雪脸红透了，小声道歉，坐端正坚持答题。
终于铃声响起，他趴在座位上一动不动，鼻塞就用嘴呼吸。大家没有急着挪位置，如释重负般长叹，或翻着书或对答案，偶尔会爆发出小范围的惋惜或雀跃。
白川尧走上前拍了拍他，宋隐雪“唔”了两声又不动了，白川尧又把手放在他红红的脖子处量体温。
“发烧了？”白川尧问。
“嗯嗯。”宋隐雪瓮声瓮气。
白川尧又说了句什么，宋隐雪没听清。
“我好困，先让我睡会儿。”宋隐雪头也没抬。
白川尧将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周围的人讨论的声音小了点，一脸惊讶看他穿着短袖出门去。
晚饭时间，教室人散了大半，白川尧回来，强行将他摇醒，把感冒药放他桌上。
宋隐雪迷蒙看清后才说：“谢谢你，让你费心了。我明天去最后一排坐，不会传染你。”
“你传染不了我。”
白川尧走后一会儿，宋隐雪才发现身上还披着对方的校服。薄薄一层，有一种粗粝而清冽的味道，很好闻。
白川尧没穿校服不会被教导主任说吗？降温了，他会不会冷啊？我那好像还有一件他的T恤忘了还他，明天一起还了吧？
宋隐雪吃了药鼻子通了一些，又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白川尧看起来很唬人，但实际很善良。
*
月考单科成绩一门门爆出，有人去找班主任打探，肖风也有些激动，理综两门单科最高分都在六班。
“肖老头可算扬眉吐气了，平时呢咱们是害群的马，盛饭的桶，搅屎的棍。这时候才是远瞻的鹰，领头的狼，镇山的虎！”高瞻抖着二郎腿说。
“还没有出完，别太早下定论。”宁零在速写本上随意画。
“而且，跟你有啥关系？你嘚瑟什么劲？到时候该是搅屎棍还是。”尚子栎用书当鼓棒敲了他一下。
“大哥别说二哥行么，五十步笑百步。”高瞻白眼。
成绩单张贴当日，全年级炸开锅。
第一名依旧是白川尧的蝉联。这次更过分了，理综和英语几乎满分，数学满分，语文拉了后腿，只有115分。
宋隐雪从最700往后找，找到800名的时候没有勇气看下去。天哪，该不会是倒数吧？他心如死灰，离开布告栏，把头埋在胳膊肘里。他想，白川尧那么耀眼，自己身为他同桌，怎么一点也没有近朱者赤？
肖风走进教室，收起在办公室的眉开眼笑，首先表扬了下班级前三，让大家胜不骄败不馁，再接再厉，陆续宣布了各科进步最大的同学后，有批评了几个吊车尾的。宋隐雪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更难受，老师都怕伤害他自尊，这是差到什么境界啊。
“今天特别要表扬一个同学，虽然排名在中游，但精神气值得大家学习。轻伤不下火线，发着高烧坚持考试，虽然年龄小，又是中途转来，却迅速适应了快节奏的课程进度……”肖风还在滔滔不绝，宋隐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猛然瞪大眼睛。
“我考了多少分啊？”宋隐雪小声问。
“你没看吗？”后桌的女孩笑，“不敢看啊？”
宋隐雪立即活了过来，下课冲去张贴榜，仔仔细细从700名往前看。
他的指尖停留在自己的名字上顿住，高兴坏了，在原地又蹦又跳，差一点可以上三本线！
看榜单的其他班男孩问：“同学，你考了多少名啊？”
“580名。”宋隐雪自信地说。
旁边考200名的连声干笑，被他的乐观精神打动。
宋隐雪一放松，胃才恢复营业，饿透了心，跑去小卖部买了几包零食。抱着零食回到六班，经过宁零的座位，见他正好抬起头，便问：“你要吗？”
高瞻一声叹息：“宋啊，你贿赂也稍微用点心成不？送人老白都是球衣球鞋，老和尚都有限量专辑，怎么到了007这儿，只有两毛五一包的小鱼干？”
宋隐雪一脸尴尬：“不是，我买给自己吃的。”
高瞻露出无比同情的神情：“啧，兄嘚，你看人家都不是诚心诚意买给你。白补那么多个夜夜夜夜。莫事，哥疼你，要吃啥我给你买。”
宋隐雪对着宁零解释：“不是不是，不是这意思。我能请你吃饭吗？”
“谁？我？还是我们。”宁零问。
“你啊。”宋隐雪忙表感谢，“谢谢你，我这次进步这么大，全是你的功劳。”
高瞻不乐意了：“见者有份。”
宋隐雪答非所问，回答高瞻，“我这里还有多不同味道的小鱼干，你要不要？”
“我才不要，鬼知道是哪个修脚店退休的鱼。我说你转移什么话题？”
“好。”宁零答应了他的请客邀请。
高瞻一副谁稀罕的表情，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宋隐雪回到座位，撕开果冻一口一个吃起来，侧后方看鼓囊得像仓鼠，咕唧咕唧吃得正香，白川尧从走廊回来，非常自然地捏了捏他的脸。
“白川尧，你要吃吗？”宋隐雪赶紧吞完抢道。
“慢慢吃。”白川尧回到位置，不逗他了。
“你好厉害啊。”宋隐雪由衷而发，“你都不复习，上课还睡觉，作业也是挑着写，还不耽误玩，还能考年级第一。”
白川尧被夸惯了，面无表情。但宋隐雪夸狠了，白川尧偏头过去让他嘴闭上，宋隐雪就小口嚼。
“开完家长会你有空吗？”宋隐雪问。
“没空跟你吃饭。”白川尧突然来这么一句。
“我没想请你吃饭。”宋隐雪语出惊人。
白川尧不讲话了，之后无论宋隐雪说什么一概石沉大海。
*
家长会当日，九中是学生的修罗场，家长的鄙视链。
后排同学突然鬼附身一样呜嚎：“我好后悔，我好后悔哦。我咋没认真学习嘛！”一阵捶胸顿足后，恢复默然神态，不断朝外张望家长的身影。
有人更好笑，在座位上留了自制水牌，恭贺父亲大人，后面用小字附上：想必您已经落座，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请您一定要平常心对待。
还有同学在给自己家里打预防针，针尖对麦芒一样故意唱反调，说读书没用，考上名牌大学又怎么样，还不是给成绩一般的资本家打工。家长哟呵一声，幽默的怼回去：“是，根本一点用没有，像这种学校花钱都能进，现在满大街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生，还不如早早考个本升专，是不？”说完就在身上口袋四处摸。男孩问你摸啥？老爸回，提前准备好速效救心丸。
高瞻早就滑溜似泥鳅，一早就不见了。
宋隐雪在座位上左等右等，没等到自己的妈，趴在桌上听见人问：“这里是白川尧的位置吗？”
宋隐雪立即起身，只见眼前女人风姿绰约，看起来不到40，笑起来很知性。
“是。”宋隐雪傻傻站起来。他之前揣度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白川尧这样的人，想不到白川尧妈妈这么年轻。
女人温和地问了一些关于白川尧的问题，他都精加工了回答，这样一来一回，又觉得女人对白川尧不怎么了解，便找了个借口出去。
教室里家长们多了起来，上至孩子教育，下至工作理财，自然而然聊了起来。
林秀谨特地打扮过，十分婀娜朝宋隐雪走过来。他一瞬间没认出是自己妈妈。
“傻掉啦？也不叫人。”林秀谨问。
宋隐雪却留意到她空了多年的无名指，现下戴着一颗璀璨的钻戒。
“你怎么才来呀，其他家长早都到了。”
“太堵车了，你坐哪儿，快带妈妈过去呀。”
宋隐雪指了位置，目送母亲的时候，仔细观察了她一番。
旁边酷爱看时尚杂志的女同学夸张地问：“宋隐雪，这是你妈妈啊？好漂亮，她背的那款包是喜马拉雅配色欸，太难买了，我妈在家念叨了好多次。”
“啊？”宋隐雪印象中母亲不爱奢侈品，难道是受工作环境影响？
林秀谨公关能力挺强，短短时间就跟四周的家长聊开，大家互递名片。
他靠在窗户上观察了一会儿，林秀谨的脸在玻璃折射中扭曲变形。他装了一肚子的话，瞬间就没有了倾诉的欲望。
宋隐雪下楼途中见到了奔跑上来的白川尧，擦身而过的时候，甚至没有正眼瞧他。宋隐雪跟在后面想提醒他鞋带散了。
白川尧走进教室，径直来到座位，冷漠的对女人说：“谁让你来的？”
“川尧，有事儿一会儿开完会咱们出去说好吗？”女人表情有些尴尬。
“不。”白川尧态度强硬。
“你爸没空，让我跑一趟。”女人似乎有些怕他，说话的声音不大。
“出去。”
“你体谅体谅建平，他工作太忙了……”女人脸有些薄红。
“他是忙，忙着玩女人。你有什么资格代表他？还是你想代表我妈？别坐我位置上。”白川尧声音不大却极其低沉，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相当于大庭广众下她面子。
白川尧跟他对峙不到一分钟，女人深呼吸几口，从抽屉里拎上包，众目睽睽下愤怒地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说：“你以为在丢谁的脸？你太任性了，迟早要吃大亏。你爸让你空了回去一趟，你要不愿意自己跟他说，我也不想在中间当传声筒。”
白川尧把女人坐过的椅子砸在地上，鸦雀无声的教室听见“崩隆——”巨响，金属和木板立即分离，散落在地。
宋隐雪目睹了全过程，他第一次见到白川尧这么不近人情的一面。女人红眼夺门而出的时候跟宋隐雪短暂对视，还显露出抱歉让人看笑话的神色。
教室里的男性家长，看到接近一米九的白川尧，也不敢去制止。
直到白川尧大步走出了教室好几秒，才有几个家长马后炮：“这谁家孩子啊？欠教育，一点礼貌都没有，这样对待家长。”
“他不是有暴力倾向吧？我家孩子在学校会不会被他欺负哟？”
宋隐雪不再听这些声音，急忙去追白川尧。
他默默跟在白川尧身后，却被他回头制止：“别跟着我。”
宋隐雪目送他走远，赶紧申请去杂物室，又搬了一个新的凳子，放回座位。
家长陆续走出，他在地上被林秀谨摇醒，“怎么在这儿睡？困了回宿舍休息，妈妈会过来找你。”
“那个男孩子是你同座？不行，我要找你们老师换位置。”
“你误会他了，他平时不这样，成绩很好的。”宋隐雪解释。
“成绩好又怎么样？很多变态都是高智商，你离他远点。”林秀谨又叮嘱了半天。
宋隐雪走到校门口打算送妈妈去坐车，却发现母亲径直走向一辆黑色跑车。他对车兴趣不大，但还是能从线条和光泽看出不菲造价。
林秀谨低头坐进副驾驶，摇开窗户对宋隐雪说：“一天天梦游呢，快上车。”
宋隐雪坐在后座，在母亲指挥下叫了声叔叔。男人只是客气的偏脸看了下林秀谨，露出有些敦实的侧脸。哪怕是瞎子，也能猜到他们目前的关系。为什么完全没有听妈妈说起过这个人？
直到轿车驶入钓翠阁，男人从车里艰难的起身走出来。他才明白为什么男人哪怕第一次见面，也没有礼节性地在车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