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隐雪到达他们聚集的书吧门口。这间咖啡馆让不好找，藏在巷弄里，七弯八拐才看到小小的门牌。
黑色招牌印着“ soft time coffee”，翻译过来是“磨洋工”？他们把这个略带工业颓废气息的书吧当后方？
磨洋工外面看着虽小，里头别有乾坤，不仅提供下午茶和晚餐，还能免费看投影球赛或电影，区域划分也合理，读书区、畅饮区、休息区一目了然。
宁零他们早就先到，宋隐雪问了老板，朝读书区走去。
宋隐雪坐下就开始做作业，过了一会儿说：“我写好英语作文帮我修改下好不好？”
宁零点头，宋隐雪立刻眉开眼笑说谢谢。
“小宋啊，我要批评你的问题，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是没用滴，你少刺探我们六处的军情，你旁边不坐着老白吗，近水楼台不懂？”高瞻说。
“我哪敢问白川尧。”
“别显得很努力的样子，铁杵能磨成针，是因为铁杵是铁啊，木棍只能磨成牙签，这话谁说来着……”高瞻剔剔牙继续，“宁零的思路，不适合我等凡人。”
尚子栎和白川尧推门进来，看到江先声和宋隐雪围着宁零，高瞻横躺在长椅子上。
“稀客啊……我给您腾座。”高瞻对着白川尧说。
尚子栎没料到宋隐雪在，害得编外人员的江先声都被连坐。
“怎么谁都往这带？”尚子栎不满。
“这你就不懂了吧，白天摸鱼，晚上学习，干活不累。”
“我是不是占了你们的位置？我去外面写。”小宋非常有眼力见，“我一会儿能拿进来让宁零帮我批改么？”
没人回答他，他快速收拾包袱准备出去，宁零拉住他：“桌子宽，不影响，让你带的笔记带了吗？”
“嗯嗯，带了。”宋隐雪感激的投过去一个微笑。
白川尧俯视宋隐雪的笔记，没说什么，去窗边坐下喝汽水。
“嗯，满篇用彩笔勾勾画画，看似很用功，其实无用功，真正的重点不是这么划的。”宁零说。
“不是吧，学霸的世界我真的不懂，他这个笔记做的那么仔细，有什么问题？”高瞻插嘴。
宁零跟宋隐雪讲了一通学习方法和思维习惯的培养，然后拿出他的错题集一看，就发现了他的弱势在哪儿，又换了容易理解的步骤讲解，宋隐雪受益匪浅。
“老白，你平时也像007这样学的？”高瞻唯恐天下不乱。
“一眼就看出来的结果，算什么。”白川尧说。
高瞻啧了一声，搭着宋隐雪肩膀说：“宋啊，老白说你笨，你服气？”
“嗯。”宋隐雪埋头做题，过了会儿见高瞻还搭着他看题，又觉得好笑，“你说话好逗，我又不能说他笨。”
高瞻来劲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就一个月以来对我们的了解，评价一下，你觉得我们几个，谁最帅？”
宋隐雪怎么可能回应这种送命题，随口抬举他一句：“你。”
这可把高瞻嘚瑟的，“得嘞，打今儿起，你跟我混。听见没，我小弟，老和尚你别再凶他。”
一周的短期培训结束，消息从六班开始向外辐射。
【宋隐雪跟白川尧他们几个走的近？哇好羡慕。】
【不是，补课补课就补出感情来了。】
【什么？他跟谁好了？还几个？】
【今日头条！六班宋隐雪脚踏多条船？】
【渣男！！！】
最后以讹传讹流传最广的一条是：宋隐雪劈腿某家教！
一无所知的小宋，每天跟在高瞻屁股后面，一起去小卖部吃烤肠，一起去厕所放水，一起戴一对耳机听歌。
白川尧在月考完后的某天午睡醒来，和宋隐雪脸对着脸。宋隐雪的脸刚好被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照耀，脸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垂直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宋隐雪睡梦中抖了两下，把自己给抖醒了，迷蒙睁眼，看向自己射来的目光。
他没动，保持跟白川尧对视，脖子实在僵，就转了个头，理智才回笼。
白川尧为什么要盯着他看？
白川尧是不是也是刚醒来？
白川尧也落枕了？
不对，白川尧的眼神分明就是醒了好一会儿。他等自己睁眼都没有闪躲，不尴尬吗？还是，就是要让我看到，他在看我？
白川尧还是一个动作，看着背对他的宋隐雪，耳尖一点一点变红。窘的。
午休还没结束的时候，一个篮球从窗户砸进来，不幸打到了风扇，直接将一片扇叶暴力拆解。
几乎所有人高中生都幻想过的血腥场面发生了。扇叶飞向了窗户，砸破了玻璃。
玻璃片不规则碎裂，崩在靠边的一排同学身上，宋隐雪被声音吓到，伸手一摸后颈，有点凉。
他抬起头，周围爆发出刺耳的尖叫。
宋隐雪又摸了摸脖子侧面，原本滞后的痛觉姗姗来迟，仿佛回到噩梦发生前的一刻，冰刀划破了头颅，管颖轰然砸在地上。
宋隐雪惊恐，看了看血，又偏头看了看白川尧。
白川尧在玻璃碎裂的一刻，反应迅猛，用书去挡，却也被割伤了手腕。他看到宋隐雪像要休克的表情，捂住他的伤口：“别乱动。”
宋隐雪除了一开始流露出悲伤的表情，之后就再无波动，只有身体在不断颤抖。
白川尧冷静下来，用校服简单压住渗血的伤口，将他送到了医务室，其余众人也紧随其后。
宋隐雪伤口倒是不深，但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可能是晕血。
其他人处理好伤口就回到班级，声讨肇事者。宋隐雪昏迷中拉着白川尧的衣服，怎么掰都掰不开，嘴里还一直重复：“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就是这句话将白川尧定在原地，跟许多年前的一幕重叠，他烦躁的搓了搓脸，索性坐下，看向宋隐雪苍白的脸。
过了半节课，赵春晓冲进了医务室，鬼哭狼嚎：“宋隐雪你怎么了，你醒醒啊？这是伤了哪儿啊？严重吗？谁干的？”
“别吵。”
春晓这才看着陪护的，竟然是大名鼎鼎却无缘接近的白川尧！他脑容量一时激动搅荡，联想到了白大神，又转个弯联想到小白龙，结果脱口而出的竟然是：“龙哥好。”
白川尧倒是没有计较，依旧闭目养神。春晓想扇自己，关键时候总是掉链子。
他手脚麻利的去宿舍拿来了换洗的衣物，又去食堂打了粥，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见了。
*
宋隐雪醒来就求对方带自己离开医务室，鼻子都红了。
白川尧也处于疲惫状态，鬼使神差带着他走，跟门外打了声招呼就骑车单车出校。
宋隐雪坐在后座上，摸着自己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喉咙一言不发。
白川尧在宋隐雪心中的地位，从“没吃药”变成了“大白兔”。看着酷，其实还挺好的。
他们没有目的地，宋隐雪只想出来透透气，随白川尧带他去哪里。
自行车停在一家拉面馆门口，白川尧径直进去拉开凳子要了一碗牛肉面。
“跟他一样。”宋隐雪直觉的补充。
两人吃饱了，宋隐雪终于有经历思考今天发生的事。
一方面他觉得白川尧很高冷，大家都怕他，不爱说话，还拽。另一方面他又十分接地气，吃东西不讲究，不穿名牌不攀比，学习很好也不骄傲。
白川尧真正在乎的东西是什么呢？好像人生没有什么烦恼的样子。宋隐雪在被别人羡慕着的同时，羡慕着白川尧。
白川尧的样子像是只为了填饱肚子，味道也不细尝，吞进去就作数。
“你喜欢吃面条？”
“一般。”
“那你喜欢吃西红柿吗？”
“没感觉。”
“那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啊？”
“问这干什么？”
“随便问问嘛，不能说吗？”
白川尧吃完最后一口，“想不起来。”
“有特别不喜欢的吗？”
“你问那么多是想给我做饭？”白川尧难得开玩笑。
宋隐雪一脸认真在思考什么。白川尧掏口袋付钱，走出店外，宋隐雪才谨慎说：“你请我吃面，那我请你吃别的。可以吗？”
“随你。”白川尧没有催促他，只是掏出了烟点着，半仰着头吐出眼圈放空。
“我们还回学校吗？”眼看都要下课了，宋隐雪担心自己无故失踪，老师会发现。
“你想回就回。”言下之意跟他无关，他不回。
宋隐雪嘟囔：“我没带作业，不能去找宁零补课。但我又不想回去上晚自习。你要回家吗？还是去哪儿？”
白川尧有点不耐烦，宋隐雪怎么这么没分寸感，今天那么黏糊。
傍晚，两人在湖边打水漂，夕阳洒在水面波光粼粼，暑热一天天退散，秋天染红了半边枫叶。
白川尧一路捡了不少树叶，银杏最多，还有一些野菊花。
“这叶子做书签最好，有时间的话还能等叶脉脱水，做成纯纹理的标本。我以前好多标本的，搬家搬丢了。”
宋隐雪自顾自说话，白川尧偶尔回应一句。
“什么标本？”
“我从小收藏了一些蝴蝶标本，全是珍稀的，现在肯定不行了，引进标本都算是违禁品。”
宋隐雪掏出手机，照片的像素不是很高清，但能看出标本保存的很好，色泽明亮，品相极好。
宋隐雪举起来给他看，并解释：“这是绿带燕凤蝶，这是鸟翼蝴蝶，这是玻璃透翅蝶，这是光明女神蝶，怎么样漂亮吧？哦，这个枯叶蝶，你知道他原本生长在哪里吗？”
白川尧不打断，也没有很想听，宋隐雪就自说自话。
“枯叶蝶原本是生长在东南亚茂盛的雨林灌木丛里，擅长伪装成树叶躲避天敌。但这只跟他芸芸众生的兄弟姐妹不同，他或许是穿过热带洋流，长途跋涉来到中国南方小镇，又迷了路，缩在一家发廊的玻璃上，我在等妈妈做头发，在沙发一眼看到了它。我好高兴，叫周围的人看，旁边有个小妹很粗暴的用镊子去夹，它拼命挣扎，夹下了两片翅肉。”
宋隐雪说的有些伤心，“它煽着残破的翅膀飞走了，天气有点像今天。所以只有蝴蝶标本这个不是完整的。”
宋隐雪埋下了头，暗灭了手机，“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只特别的。”
白川尧觉得宋隐雪太殷勤了些，他不过是带他翘了课，吃了碗面而已，关系哪就好到这种程度。
“我们这样像不像戈多？”宋隐雪果然受了刺激，情绪时而高涨，时而低落。
白川尧没有深究傻子的脑回路，也没兴趣。
“我最喜欢黄昏了。”继续漫无目的的走了几分钟，宋隐雪望着对方，“天黑了，天黑的好快啊，我回去了。”
“明天早上见！”宋隐雪在黑尽前快速跑去马路，又回头招手，“白川尧，今天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