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这么个乌龙, 村长悻悻地笑了笑,旋即打着圆场招呼大家吃饭。
餐桌上,许荟感受道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循着源头看过去,发现易南筷子停住,脸上神情交错,眼底浮着层难以置信。
许荟低垂着眼,心想可能还是需要再找个机会和易南说清楚。
然而, 视线余光里倏然出现只骨节分明的手, 将她注意力尽数吸走。
“尝尝。”
闻于野微俯过身, 将汤碗徐徐推至她面前, 再自然不过地开口道。
距离近得, 许荟稍侧过脸就能瞧见他低敛眉目, 狭长又丝毫不显女气的桃花眼型, 生生透出种矜冷味道。
特别的好看, 仿佛能让人忘却心中所有念头, 只看他。
望着闻于野递过来的汤匙, 许荟恍然间回过神, 低低“哦”了声后,埋头认真喝起了汤。
平日里没觉得有什么特殊的菌菇汤, 好像也多了分味道。
不知不觉地,她脸越埋越低, 仿佛整个人都要低进那只碗里。
离碗沿堪堪寸余时, 被闻于野摁住。
“再低,可就连人都看不见了。”他嗓音模糊, 莫名透着股似有若无的亲昵
还是那只手, 指节干净修长, 松松抵在许荟额心。
许是冬日气温低,那点温热触感分外明显,轻易蔓延至耳垂,撩起片薄薄的红。
许荟动作迟缓地点了下头。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两道视线毫无预兆地碰撞到一块。
闻于野漫不经心地倚靠在座,脸上瞧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来,偏冷锐气势摆在那,旁人想忽视也难。
他遥遥看向易南,目光不避不让。
像是某种较量。
而易南终究是过于年轻了点,无论是姿态,还是别的什么,都有种未经打磨的横冲直撞。
笑容中的挑衅含义,对于闻于野来说不难理解。
但他没多说,只是在有人走动,经过许荟身旁狭窄空间时,手不动声色地护住她身后。
从背后看,像揽她入怀。
许荟毫无察觉地继续吃饭,偶尔抬头对上闻于野视线,杏仁形状的眼睛里坦露着独一份的信任与干净笑意。
怕是连她自己都没能发觉。
温柔刹那,反倒更令人心生挫败。
易南面上一僵,别过脸去。
……
饭后,村长特地腾出空间给许荟和闻于野相处。
不太想让气氛就这么沉下去,许荟瞥了眼空旷无人的四周,她鼓起勇气,主动开口问询道,“你要不要出去逛逛,前面有个集市。”
却越问越没底。
她和闻于野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相处过,所以问这些话的时候,仍然有些摸不准他是否会同意。
许荟悄无声息地朝闻于野望去,观察他脸上神情。
见他轻微颔首时以为他要说“随便”,然指尖收拢的瞬间却听见句——
“听你的。”
心绪仿佛跳跳糖入嘴的那个刹那,滋滋作响地炸开,许荟无意识地追问道,“什么都听我的?”
说完,又自觉失言,不太自然地别了下散落的发丝。
以为闻于野不会再回答,许荟强撑着镇定,转过身往前走去。
她演技生涩,装作给人指路的模样,“左转,然后直走七八分钟应该就会到集市。”
许荟身后,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然而,更为明显的是男人懒散腔调,像在笑她的口不应心。
没略过许荟前边那句话,闻于野随口接道,“原则问题除外,都可以。”
都可以。
缓了好半晌,许荟逐渐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陡然间,心口那处仿佛被人泡在了温热的糖水罐里。
她尽力克制住往外溢的高兴,费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的背影看上去平静得和往常无异。
她是个不擅说谎的性格,有些事情想要掩藏起来,其实不太容易。
遑论是偶尔会从眼睛里生生溢出来的喜欢。
偏又怕自己叠在层层岁月里的那些隐秘心思,忽然尽数抖落出来,会吓到闻于野。
缓缓为之,已经是许荟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
集市。
成捆成捆的鲜花堆积在地,分门别类,色彩明艳,稍稍看上一眼,就会觉得心情很好。
蝴蝶兰开得喜庆又热闹,但许荟还是最最喜欢玫瑰,浑身带刺的绿茎顶端,开出的漂亮花朵。
犹带雨露,尽态极妍。
卖花的是位本地阿婆,见许荟路过摊位,便招呼了句,“姑娘买束花吗?”
许荟点头,低头去翻口袋里的零钱,却被闻于野按住。
她稍有不解地仰起脸,“怎么了吗?”
闻于野瞥她一眼,再自然不过地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粉红钞票,朝阿婆递过去,“我给你买。”
“挑吧。”
许荟眨眼的频率倏而快了些,望着那些花第一次有了无从下手的感觉。
阿婆见她久久不动,和蔼笑着劝道,“挑吧姑娘,这做丈夫的给你花钱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偷偷看了眼站在身侧的闻于野,许荟不自觉地想,对于这个称谓这段关系,他没出声,是不是——
也算默许?
按捺住心底升腾而起的莫名情绪,她胡乱指了下包括玫瑰在内的几种花束,“就要这个,还有另外两个吧。”
两三分钟后,闻于野跟阿婆去取换散的零钱,许荟独自抱着大束鲜花站在街口。
“许荟。”
忽然听见有人叫她,许荟闻声回头,有些惊讶地从玫瑰花束里抬起脸。
看清来人后礼貌地笑了笑,“你也来买花吗?”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易南点头又摇头。
想起闻于野临行前那句不太放心的嘱咐“我没回来前,别乱动”,许荟想了想道,“可以,就在这说吧。”
视线落在她指间多出来的戒指上,易南不死心地问了句,“你真的结婚了?”
见许荟点头,他由衷叹气道,“看来我运气不太好,遇见你的时候晚了点。”
脑海中回想了下吃饭时那个男人偏冷淡的脸,易南眉眼带笑,直视着许荟眼睛,破天荒地喊了声“姐姐”。
清亮嗓音在安静街口明显得不得了,“要是后悔了,来找我怎么样。”
潮湿阴暗的空气,恰在他话音刚落的这一刻下起了呜咽小雨。
街上少有的行人匆匆赶路,易南却眼也不眨,直勾勾地看着她。
许荟微抿了下唇,刚要摇头拒绝,却恍然瞧见不远处走来的那个熟悉人影。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忽而被塞了把雨伞,男人挡在她身前,连同哗啦直落的雨幕一齐隔绝在外。
望了眼笑意渐渐收起的易南,闻于野不置可否地低头,“可能不太行。”
他指腹温柔抹去许荟眼角下方沾染到的雨水,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大概等不到我们分开那天。”
许荟抱住玫瑰的手明显颤动了下。
即使觉得闻于野说这话或许并不完全是因为自己,心跳节奏仍没由来地比往常快上半拍。
“能走吗?”
低头看见许荟有些高的鞋跟,不再管还站在旁的易南,闻于野懒声问了句。
下雨天的确比较湿滑,但也不是完全不能走,许荟小声答道,“应该可以。”
没成想话音刚落,身体就忽然一轻,等许荟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闻于野轻松抱了起来。
他好像只是走个流程似的随口一问,该抱还是抱。
“打好伞。”
这是他对她提出的唯一要求。
许荟轻轻“哦”了声,仿佛在玩木头人游戏,一动都不敢多动。
稍稍侧过脸就能瞥见,那截冷白脖颈上形状微有些锋利的喉结。
她飞快挪开目光,有些心虚般牢牢抱着怀里的花。
她抱着花。
他抱着她和她的花。
许荟忽然就很感谢那纸协议,让她切实拥有了曾经觉得遥不可及的某些东西。
比如此刻这个亲密距离之下的拥抱,某些翻涌而至的炙热心跳。
两人很快离去,许荟撑着伞,尽量往闻于野头顶遮去。
突然间,闻于野脚步顿住,停在原地。
敏感察觉到这一动静,许荟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你不用抱我的,我能走。”
“不是。”
闻于野随口否定了许荟说出口的话,偏头望了眼她落在外边的右侧肩膀。
因为伞身偏移的缘故,那处衣料沾染了湿湿雨意。
“我的意思是你给自己打伞就行。”
他言简意赅道,“不用管我。”
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耳边唯有雨声,四周静得仿佛只能听见她胸腔处传来的心跳节拍。
许荟慢慢“哦”了声,旋即听闻于野的话,象征性地将伞往自己这边挪了一点点。
集市距离她选择落脚的住处有较长段距离,许荟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要不经过村口的时候,你放我下来?”
想起离开时易南看她的眼神,闻于野唇角压平,没有丝毫弧度,淡声问道,“怕他误会?”
“谁?”
许荟有些奇怪地问出声。
闻于野视线往下,清楚瞧见她略有些迷糊的表情。
轻扯了扯嘴角,他低声道,“没有谁。”
小雨嘀嗒降落在伞面,许荟怀中玫瑰漂亮又明艳,世界仿佛仅此一隅。
忽闻得句话,猝不及防落在耳边——
“许荟,出来这么久,该回家了。”
“跟我回家,嗯?”
许荟抱住他的手悄悄紧了紧,低低应道,“好。”
……
等许荟处理完拍摄后的未尽事宜,两人赶在年夜饭的前一晚回的南川。
当天,她就接到林洛嘉的电话,说是已经回家过年,让许荟无需惦记她。
而往常选择独自开展新年旅行的许荟,这次被带着回家见长辈。
紧张,忐忑,略微的惶恐。
像这个年纪的所有女孩一样,许荟隐约担忧自己会表现得不太讨人喜欢。
“奶奶会喜欢你的。”
一眼看穿她内心想法,闻于野声调没什么起伏,却自带某种说服力地安慰道。
许荟偏过头,试图用对话来缓解自己的紧张,“奶奶怎么知道我们结婚了?”
“奶奶问,我就说了。”闻于野话说得轻描淡写。
然而,这个答案在和颜荔的对话中被推翻。
许荟也是见到颜荔,才知道闻于野口中的奶奶其实是外婆。
他好像并不回闻家过年,反而与传闻中一致,和外祖家比较亲近。
颜荔非常乐于揭闻于野短,许荟轻易就从她口中了解到,关于家人知道闻于野结婚事件的始末。
某天,颜奶奶照常催婚,“隔壁那谁结婚的时候,你是一个人,现在人家孩子都有了,你还是一个人,你——”
闻于野随手捂了下耳朵,见没用,干脆放弃抵抗,“您怎么知道我还是一个人?”
“你难道不是?”颜奶奶明显不相信。
“还真不是。”
闻于野慢条斯理地找出结婚证,修长手指翻到照片那一页,“以后您用不着再介绍人给我认识了。”
他扬着下巴道,“我结婚了。”
缓了好一会儿,颜奶奶才从惊讶中回神,试探着问道,“人姑娘亲口同意的?”
“是。”
“你不是闹着玩,是真心对人家的?”
“是。”
……
故事外,许荟听颜荔从头到尾说完,受到的震撼一点也不比颜奶奶少。
特别是闻于野仿佛随口说出的那几句话。
如果,如果是假装的话。
他装得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