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记忆像被落满尘灰的幕布,被揭开的时候,同样灰蒙蒙一片。
“他是撒旦的孩子。”
一位珠光宝气却难掩面容倦怠的妇人带着一个绿瞳的外国孩子如是说道。
她有一双与身边的幼童同样相似的绿瞳,两人很明显是母女。
被他们称之为“恶魔之子”的不是什么狰狞恐怖之相的怪物,只是一个不足三岁的孩子而已。
而且是个纵使还没长大,仍旧能够从幼年时期的五官里窥见成年后的优异的脸。
年纪尚轻的布锐斯只是隔着高台,视线之下是那个坐在台阶旁面无表情的omega。
“杀掉他?”
“不。”妇人回身望他,“你要学会利用他。”
……布锐斯看着那个灰蓝色的omega良久,忽然古怪地笑了。
“就像您利用我一般吗?”
……听了这话的妇人居然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甚至无人能从她的脸上找到生气的苗头。
意识到这一点的布锐斯,既生气,又无可奈何,只能强逼自己把这口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他回过头,不轻不重地瞥了那个omega一眼。
……啊,蓝色眼睛。
今天的风格外大,天气也不算好,凌冽的寒风呼呼往人衣领子里灌。
布锐斯觉得,这种天气,除了孩子,应该是不会有人愿意花时间出门的。
所以那个omega的身后,忽然窜出来了一个金发的小女娃。
她笑容很甜,却掩盖不了那张苍白憔悴的五官,看着约莫就容易断气的样子。
那个蓝色眼睛的omega在见到女娃的一瞬间,漠不关心的眼底掀起一丝波澜,像是谴责又像担心,一闪而过。
他拉着她坐下,替她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
“……”布锐斯不知怎么的,看得心里有点厌烦。
妇人的注意力应该也是被这个新闯入的孩子吸引走了,以至于声调都有了点变化:
“恶魔……”她呼出一口气。
恶魔?
布锐斯静静听着她的下文,久未闻到动静,揣着点疑惑回头,结果恰好撞进妇人那一抹一闪而逝的古怪眼神。
这一下,几乎惊得他汗毛直竖!
有厌恶、有痛恨、还有……凌冽的杀意。
但这一些,在妇人复而睁眼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布锐斯面无表情心想,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有想要杀死自己孩子的父母啊。
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漠然,他眼底的黑沉愈发浓郁,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直到久违的寂静再次被打破,妇人那沧桑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跟他之间,只会有一个人活着。”
……呵。
“那我现在就杀了他。”布锐斯听见自己这么说,“我要活。”
“……”妇人笑了,笑得不怎么好听。
“其实,我更偏向于承认你才是那个恶魔。”
布锐斯抬起头,这一次,他终于清晰地看清楚了来自妇人眼神的意味。
嘲讽、冷漠、讥笑汇聚成扭曲的油画,强烈而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心灵。
妇人说:
“因为我从你身上窥见了未来。”
……
“来自死亡的未来。”
……
……
她最后的一句话引人深省,留给了布锐斯一个很小的盒子,说如果有一天那个omega提前死在了他的手上,就打开这个盒子。
布锐斯日复一日地跟着自己的母亲学习异能生物学,甚至隐藏了自己本身的样子去骗取了omega的信任。
他这么做的时候,妇人再一次笑了。
说实话布锐斯并不喜欢自己的母亲这样对着他笑,他从小就知道这个女beta拥有着预知未来的异能,却迫于什么限制无法告知除自己以外的旁人。
所以她成了众人口中的“废物”。
来自权势的渴望,来自未来的期盼,他那可怜又可悲的父亲坚信不疑自己这弱小的妻子能够给他带来无限的财富,就像无数次隐喻般地提及布锐斯未来的死亡一般神经兮兮。
……太好笑了。
布锐斯觉得这实在是太好笑了。
他不可否认自己是个他人口中彻头彻尾的变态,毕竟无人能够心安理得地从他人的血腥味跟造成这一切的行为之中,获得无上的快感。
尤其是在Dusa的身上。
布锐斯阴暗地想,
他是不用杀了他,但只要通过折磨、控制的方式,宣誓自己的主导权,这样就算死亡,他也能控制得住。
所以他开始学画画,甚至开设画展。
……啊,对,还有他母亲费劲心血,穷尽一生建设起来的决斗场——“笼中鸟”。
“笼中鸟”这个名字布锐斯很喜欢,应该说很适合Dusa,他喜欢这种将人困在手掌心之中让对方无法动弹的方式方法,却同样厌恶着这种茹毛饮血的厮杀过程。
没有一丝美感可言。
“是,我会做好的。”
面对母亲的交代,布锐斯违心地斯文应下,一张名为虚伪的假面从此牢牢扣在了他的脸上。
不久之后,她死了。
这个名义上他的母亲,死掉了。
“……哈,这该怎么说呢……”
面对omega询问此时的感受是怎么样的时候,布锐斯头一回犯了难。
Dusa似乎没怎么经历过悲欢离合,据说他连自己的父母都没见过,所以在这方面格外好奇。
“挺让人……难过的。”
才怪。
布锐斯面无表情心想。
这种天天诅咒自己会死的老女人有什么值得自己难过的,但为了维持自己的人设,他不得不假惺惺地擦了擦眼泪。
不过果然Dusa跟他是一类人,他闻言也没什么太大的波澜。
或许是因为他那个母亲曾经也无数次在他的耳边重申过Dusa的父母杀死过她的父母吧。
——也就是他的……外祖父母?
布锐斯厌恶地呼出一口浊气,没什么心思继续演戏,旋及起身。
“今天就到这里吧。”
走之前,Dusa貌似看出来了他的情绪不是很对,视线没有移开。
布锐斯迟钝了一会,问他:“怎么了?”
“你在生气?”omega问。
……布锐斯笑道:“如果是呢?你能怎么做?”
omega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拉开他的手,当着他的面咬破手指,往布锐斯手心里摁了一个指印。
布锐斯愣了:“……这是什么?”
“求和。”omega说,“师恩教我的。”
“…………”
布锐斯不知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被摁下手印的那块地方,火烧火燎得厉害。
他厌恶这个世界上有他无法掌控的东西存在,所以极快地想要离开这里。
但不知怎么的,走到门口的一瞬间,布锐斯猝然停住了脚步。
……心跳很快,他的心跳非常快。
布锐斯鬼使神差地回过头,绿瞳在黑暗中微微颤抖。
那个引起他内心起了波澜的omega在他的注视下眨巴眨巴眼,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今后会发生什么。
……真是。
布锐斯听到自己问:“你会杀我吗?”
问完之后他才如梦惊醒!
这个问题放在这里,究竟有多么突兀,多么奇怪。
不过江馁的表情并没有很大的变化,他似乎会错了意,举起手,露出那个沾了血的小伤口:“还不至于。”
“……”可能觉得这个时候需要再接再厉,又或者布锐斯心绪有明显一震,冲昏了头脑般地追问,“你……”
半天没得到下半句话的江馁:“怎么?”
“你……”布锐斯视线一转,终于找到了话头,“画……还在吗?”
说起这个,江馁居然显得心情不错的样子。不过他这个人,即便是开心,不从神色的细枝末节里找找,也是发现不了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速写:
“海。”
……海?
海。
布锐斯乱七八糟地想,是啊,海。
他说过什么来着?
要带他去看海。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愤怒,愤怒的源头是因为江馁这种对他的盲目信任。
……像这种人。
像他这种人的话……应该会死得很快。
布锐斯的余光瞥到掌心的血印子,喉结滚了滚,似乎在否定某种从前循规蹈矩惯了的认知,恍惚道:
“……哪天,我们就去……海边。”
就我们两个人,一起。
当江馁答应的一瞬间,他内心某种汹涌得厉害的情绪飞速冲破了某种坚硬牢固牢笼,顺着碧蓝的海水涌上天边。
……
他回到自己的居所之后,座位上坐着的是那个妇人。
一见到布锐斯,她几乎是歇斯底里地从座位上冲上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做什么了?
他做什么了。
布锐斯脸色阴沉,视线的另一边是正在播放的江馁的监控。
他的父亲,他名义上的父亲居然还有时间来看了看他。
“啊……那个孩子。”
父亲坐在黑色的皮质沙发里,那张饱经沧桑的脸陷入黑暗,似乎沉思了片刻,久到布锐斯摸不清他的想法。
……半晌后,父亲之后若有所思的对他说:“你母亲不是说他跟你必定会死一个吗?你想死吗?”
当天晚上,他被炽亮的白光当头照醒,手铐牢牢把他困在了导电的座椅上,不知道过了第几天,他浑浑噩噩地笑出声。
“……母亲,我错了。”布锐斯挂着笑,平静下隐藏着的是疯狂的本性,“我真的错了,真的,放过我吧。”
“……”
他被放开了。
从此之后,布锐斯再没有提过关于“海”的事情。
这样的日子其实没有过去很久,他们的关系虽然浮于表面,不过都还算是不错,直到他的妹妹死了。
说实在的布锐斯此时此刻就有些理解不了了。
他原以为Dusa跟自己应该是一类人,拖着一个累赘般的妹妹,碍于血缘关系无法动手,但能够提醒别人代劳。
Dusa不是说过了吗,叫他“帮帮他”。
但事情好像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
这个时候,他意识到了世界上,是可以有令人失忆的非法药剂的。
……这个药剂怎么说呢。
他可以做得出来,他可以重新开始。
有感情,才好掌控。
不过轨道好像从上一次师恩死去后,就开始偏离到了一个覆水难收的地步。
纵使失忆,Dusa骨子里对他的厌恶,却与日俱增。
布锐斯不知何时,忽然又想到了那个死去已久的老女人死前留下的那个木盒子。
“……”
他从女人手中接过时,那粗糙的手感跟尚未散去的余温残留在他的手掌心。
恶心啊。
非常恶心。
……恶心到犹如跗骨之蛆,随着皮肤钻进毛孔,让人毛骨悚然。
为了摆脱这种恐怖的回忆,布锐斯于是开始着重于异能研究。
……为了全人类,异能移植、异能进化,这些都是作为“大义”而诞生于世的,无人能够指摘他,也无人能够再次说出他,才是真正的“恶魔之子”。
当每一次见到江馁,他就在心中无数次告诫自己,他这么做,是因为……是因为江馁跟他有世仇。
虽然这个世仇对于他来说,狗屁都不是。
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能够掩盖情绪的工具。
布锐斯抓着那个木盒子,一留留了二十多年。
但现在,这张已经破损纸张跨越了时间的长河,从密封的潘多拉魔盒中解开了锁。
布锐斯不明白这种执着的原因在哪里,但他就是想知道,偏执,急切地想知道,临死都在故作玄虚的女人,能给他留下什么话。
他冷冷地想着,
如果是预告他的死亡,那也太无趣了。
留给他的未来只有两种,生或死。
不过难道她看不出来他的胜算更大一点吗?
难道聪明一世的想不到江馁会困在他的掌心一辈子吗?
他们最终还是会在一起的。
江馁他……最终会跟他走到一起的。
……啊。
或许……如果没有段裴景的话,一切或许会是这么个发展流程。
布锐斯就这样,按捺住内心奔腾的情绪,嘴角都在忍不住抽搐着,剥开了这张几乎破碎的纸。
英文笔记,上面清晰地写着:
congratulations.
……
他五指攥紧,青白可见。
……恭喜?
布锐斯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青筋从额间暴起……
二十多年了,那样神秘兮兮保存至今的,居然只是这么两个字?
……好。
是生是死、是胜是败对她来讲或许根本就不重要,那个女人留下这张纸的真实目的也不重要。
……她只是想借这个东西来嘲讽一下他而已。
“哈哈……”
他笑了,断断续续的声音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只言片语,却没办法汇聚成一句完整的话。
“……”布锐斯眉眼陡然变得阴狠。
他想着,她输了。
就算他今天死在这里,输的人也会是她。
对。
不是江馁,也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个贱女人。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布锐斯就这么捏着那张纸,浑浑噩噩地踉踉跄跄,余光却忽然扫到某个事物,犹如死寂般顿住了。
目光被极寒的冰冻住,刺骨的寒冷凝结了血管里原本滚热沸腾的鲜血,和他的神经。
那张纸的末端,摁下了一个极小的指印。
这就说明,那个女人……去找过江馁。
江馁知道……?
他知道……什么,那个女人会跟他说什么。
说那可笑的世仇,还是说他们之间必存的恩怨。
……这个认知几乎让他如坠深渊,手脚冰寒。
所以江馁当初,才会在他的手心按手印,他求和的原因,居然是这个吗??
或许都有,只是江馁只是没能预料到,他会杀了师恩。
……
……
*
他们都在……都在耍我。
布锐斯脸上青白交错,滑稽得很。
这一刻,他的脑海中闪过那个女人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妇人面容披散,眼下乌青,再无生前那股贵妇人的气派模样。
她伏在床头,面色惨白,看布锐斯的眼神更像是看一个商品。
妇人略带讽刺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
“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个孩子的父母与我的恩怨吗?”
布锐斯看着已经奄奄一息的生母,面无表情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厌烦。
事到如今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为了让他给自己复仇?还是希望自己的血脉铭刻血恨,亦或者只是单纯地不希望自己的仇人之子活得太过痛快。
这些对于布锐斯而言,都无聊至极。
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妇人却像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居然咧开嘴,这么断断续续地笑了一会儿,最后在布锐斯缓缓收缩的瞳孔之下,轻声说:
“因为你的血脉里留着暴戾残忍的血,却跟你的父亲一样,学会了冠冕堂皇,自欺欺人。”
“你需要一个能借此掩盖自己罪行的理由,就算哪天我没阻止你,你还是会这么做的,只不过,你会死得更快一些。至于理由,至于借口……即便我不给你,你也会去找。”妇人冷冷笑了,“未来不可改变,你才是真正的‘恶……”
话音戛然而止,布锐斯面无表情地将枪抵在了女人的额头,“嘭——”一声,血肉飞溅。
她那让人厌烦的诅咒,彻底没办法再响起。
……
……
*
当段裴景走到奄奄一息的布锐斯面前时,布锐斯还死死抓着那张破碎的纸。
他从未得到过任何的宽恕跟认可,也没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人在犯错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从潜意识里深挖出能够为自己狡辩翻案的歪理,布锐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他会是那个例外。
他厌恶自己的母亲,厌恶她从生到死,从头至尾都一副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样子,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可怜的东西。
“哈……”
几不可闻的笑声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来,五指缝隙里满是血渍,绿眸在黑暗中闪着阴森寒冷的光,执着而暴戾,像极了一只在穷途末路还要狠狠咬人一口的恶兽。
……什么恶魔,什么理由。
布锐斯面无表情地想,难道这不是那个女人的强行安插在他的身上为了将一切污点合理化的理由么。
……只不过是个虽能预知未来却无法改变的废物,凭什么……敢这么对他。
他嘴角微微勾起,撕裂的伤口里渗出刺眼而鲜红的血。
随着石子翻飞,随着风声四起,崩断了最后一根弦——
“咔哒。”
极轻的一声响,微不可查,段裴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将视线往那边移过去,但为时已晚——
硝磺的味道刺激着他的嗅觉神经,冲天而起的巨浪腾升着火舌呈燎原之势呼啸而来,掀翻了薄如鸡蛋壳的地面!
震耳欲聋的爆炸从地面的缝隙炸开数十丈高,犹如一只张着血盆大口足以吞天的恶兽,清晰地倒映在段裴景瞳孔紧缩的双眼之中——
“………………啊啊啊啊!”
强悍的气浪波及了普通人,惨叫跟哀嚎遍布,旋即赶来的江馁等人只来得及护住江局跟段母。
灼热的狂风吹起他们的衣角,江馁眯着眼看清楚爆炸的来源之后,血色一下子从他的脸上褪得干干净净。
“……!”
他把段母推进蓝池的怀里,抽身就要往前——
援军已经将四起的异变生物解决了个七七八八,接二连三的爆炸震得人耳目发蒙,段父一眼就从人群中瞥见了状态良好的段母。
一时半刻他也顾不上问东问西了,伸手把人挡在怀里,因为风实在是太大了。
“我没……我没事。”段母艰难地在狂风中吐出几句话,挥了挥手才冲前面说:“小馁!你回来!别往前了!”
“快回来!”
江馁的身影消失在狂风之中,只有庄铮鸣等人能看个大概,江馁想要强行破开这道屏障。
…… 但是没用的。
齐莎已经试过了,这道屏障似乎是由一种由某种结局为前提而制作的隔离罩,除了内部的人,无人能将其解开。
果不其然,下一秒,omega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气流给生生弹开,狰狞的伤口蠕动着飞速长合,看得人有点牙疼。
“江馁,江馁!”庄铮鸣自己伤口还没理明白,硬是咬着牙拦住他,“你别这样,咱们再想办法……”
“段裴景呢?”江馁抓住她的手,“段裴景是不是在里面?”
庄铮鸣绷直了脊背,手臂被抓住的位置火烧火燎,穿透皮肉几乎快给她烙个印子出来。
她咽了咽口水,鼻尖微微发酸。
“这个……这个……”
“他在里面。”江馁喃喃道。
庄铮鸣哽了一下,连带着身后所有亲眼见证了这场硝烟的人也僵在了原地,所有人的默不作声像一场沉闷的默剧,忽如其来的失声让江馁双耳发嗡。
“他真的在里面。”
“…………”
“他……他……”江馁呆呆地说,“他怎么跑那里……去了。”
“怎么跑……”
江馁猛地抓住自己胸口位置的衣服,濒死般地喘息着,针扎般疯狂涌上来的痛感让他控制不住地踉跄,在倒下的最后一刻,被段母一把接住了。
“…………”
“…………”江馁抬头,对上了段母精致却难掩沧桑的眼睛,眼神里满是悲怆,眼眶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
“……你听我说。”庄铮鸣拦着他,“你听我说江馁,段裴景不会希望你这个样子的,他拼死才救下的你,更何况他还不一定会死呢,你看,屏障不是还没消失嘛……”
但这都是借口,因为明眼人都知道这场爆炸如果不是被格挡住了,足以摧毁掉半个城市。就算是江馁在里面,也不一定有活下来的可能性。这是布锐斯布下的杀招,段裴景没能预料得到。
屏障或许有时效性,但却没人会怀疑爆炸的威力。
最重要的是,这里面,已经没有精神力的味道了。
无人将事实告知他,但所有人的默不作声,就是最好的回答。
段母跟段父或许不知道江馁此时的想法,但一路走来的庄铮鸣知道,他是在怪自己。
江馁怪自己可能害死了段裴景。
因为保护他,在他沉睡的数年里,段裴景死在了他未知却意料之中的角落。
就像当年的师恩一样。
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妹妹,也没能保护好自己的爱人。
江馁挣扎着起来,步伐踉跄,小指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
“我……”江馁茫然地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像是什么也没找到,最后只能抓住扶着自己的段母的手,“那就……”
那就什么?
那就……
段父段母在看他,庄铮鸣跟蓝池负伤了,也是因为他,看着他,江局擦了擦眼,同样在看他,所有人都在看他,所有人都一眨不眨地将视线投向他。
江馁头昏脑胀,有些慢半拍地闭了闭眼,借着短暂的黑暗蒙蔽视线,短暂地逃避。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应该说点什么才……
江馁摇着头,很想发挥一下这辈子都没能正常运转的情商,稳定一下局面,毕竟这是因为他而起的吧。
但事实证明临时抱佛脚是没什么用的,江馁选择实话实说。
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听见自己宛若自言自语般地说:“那就让我去死……不就………”
……是啊。
让他死不就好了。
……反正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也……没有一定活着的必要。
但段裴景有啊。
他是个……
江馁忽然觉得记忆有些模糊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太会概括,但他想会天天嚷嚷着给谁谁谁报仇的人,应该会比他更有价值。
想到这里江馁就更想不通了。
……反正大伙儿都想让他死,那就让他死就好了,瞎掺和什么。
江馁喃喃完那几句话,耳边仿佛又响起几道七嘴八舌的劝阻,大概是“别这么想”“振作点”。
按照电视剧的剧情,他们应该做的是大声指责他,而不是叫他“振作”。
……江馁更想不明白了,他有什么需要振作的,需要振作、应该被安慰的人,怎么着,都不应该是他吧。
反正他不会天天到处宣布要行侠仗义,也不会有什么人会让他一蹶不振。
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段裴景的话,或许是这样的。
……
*
风停后,空气中只剩下硝磺刺鼻的气味,爆炸后的余烟浑浊难闻,大片大片的耳鸣跟疯了一样争先恐后地往他耳朵里挤。
江馁的双眼渐渐模糊了,他不知道是什么,下意识伸手擦了擦,只擦到了一片湿润的液体。
染了血的手指发着抖,离这座屏障只差一步之遥。
“…………”
他扯了扯嘴角,既不懂内心挤成一团压抑到沉闷发疯的情绪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颤栗地这么厉害。
耳朵、鼻子、眼睛似乎同一时间失去了它们本身该发挥的作用,所有声音像被调成染色盘的水,浑浊不堪。
在最后一秒里,他的余光似乎瞥见了屏障像溶于水一般溶进了空气,渐渐淡化掉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团爆炸后足以炸掉他半边身子的余波。
而耳边那道撕心裂肺的呐喊是:
“江馁!!快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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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马上大结局!发个大肥章庆祝庆祝,都夸我!
作者有话要哔哔叨:不死,谁都不死,玻璃心的作者就这出息,be了的话,先死的人可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