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不解缘>第36章 灰色时光(六)

  第二天苏禾向往常一样煮了面给他,今天没有荷包蛋,整个清晨苏禾只是看着白榆不做声。

  越是这样白榆心里就越慌,正当他搜寻话题准备开口时,苏禾提出要出去玩一阵子。

  苏禾的情况不稳定,并不适合外出旅游,但白榆自知理亏,犹豫之后还是答应了。

  下午他辞去手上的工作,收好行李准备带苏禾出去玩。

  也正是这个机会让他真正看见了苏禾年轻时是多么风情万种。她喜欢买包包,爱穿裙子特别是长裙。

  白榆很高兴能跟她一起出去,因为生活的失序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近乎悠闲的时光了。

  在机场苏女士穿着卡其色风衣带着大墨镜,脸上带着薄妆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身后跟着她的怨种儿子,一个人拉着两个大箱子艰难前行。

  苏禾一向健谈登机后逮着旁边的外国友人,用着中式塑料英语看似愉快的交流。角落里的白榆都听不下去了,打断她:“妈,该吃药了。”

  苏禾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都说了在外面叫我姐!”

  白榆用力点头她才放开,对于苏女士这种要求他早已见怪不怪。记忆重叠回到那个夏天,苏禾送他来上学的时候也跟他提过这个要求“不喊妈喊姐”。

  起飞前白榆再看了一眼信息,出乎他的意料张俞非竟然没有任何动作,没有索赔也没有告他。

  白榆心里疑惑,却也带着侥幸的高兴,最好是这辈子都不要有交集了。

  飞行四小时他们落地在热带,这种气候最适合苏禾。

  他们订了海景民宿,推开窗就能看到整片海域。微风裹挟着大海,迎面吹来有咸咸的味道。

  白榆收拾好东西正好望见苏禾趴在窗台熟睡,海上吹来的风掀起她纯白的裙摆,他好像看到了少女时期的苏禾,单纯、洁白、自由又勇敢。如果没有他,苏禾会遇见更好的人吧。

  白榆问楼下老板拿了床毯子盖在苏禾身上,忽然瞥见她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虽然小但多。皮肤瘀伤!

  难怪,在热带还穿着长袖!

  苏禾是预感到什么了吧。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

  在海边小镇的第四天,他们遇见了一个有趣的邻居,是一位外国友人叫Meinhard。

  他对苏禾好像很感兴趣,经常约苏禾出去。而苏禾作为一个十足的颜控,对脸蛋好看且拥有绿色眼眸的德国人毫无抵抗力,每次都毫不犹豫的抛下儿子。

  对此白榆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乐得自在,只有这个时候他真正的看到了属于苏禾自己的人生。她像小女生一样等待着Meinhard送她花,带她出去玩。

  她如同岸边的鸥鸟一样自由。

  结束旅行的前一天,苏禾最后一次见Meinhard告诉他,她要离开了。

  Meinhard说了很多挽留她的话,都被苏禾以最温柔的方式回绝了。

  她是真正的鸥鸟,没人能抓住她。

  返航的前一晚苏禾痛的睡不着,骨骼、关节上的疼痛使她冷汗直冒。床边放着止疼药,苏禾艰难伸手,却把另一罐药给碰倒了,药片散落一地发出不小的声响。白榆闻声赶来就看见苏禾摔在床边,心里一惊。

  “不用扶我……我自己可以起来。”

  白榆没听她的一把抱起她,太轻了!真的太轻了!

  他把苏禾轻轻放在床上,触到的皮肤烫的他生疼,情况又恶化了。

  “妈……我们快点回去治疗吧,好吗?”白榆的语气里满是祈求,望向她的眼里泛着泪花。

  “好。”苏禾强忍疼痛,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回A市的那天,苏禾早早就起了,画了个浓妆。

  Meinhard送她的花还在窗台放着,是一株白色的绣球花。

  “要和他道个别吗?”

  苏禾摇摇头:“不了。走吧。”

  徒留绣球独自绽放在明媚的阳光里。

  ***

  回去时他们没有选择飞机,而是走了较为平稳且迅速的高铁。苏禾的病情已经不足以支持她坐完这趟四个小时的航班了。

  在高铁上苏禾就发起了高烧,烧的整张脸滚烫,路途还长,白榆几次都怕她撑不过去。

  她的四肢已经有了明显的浮肿,浓妆也掩盖不住她面容的憔悴。

  她整个人无力的靠在白榆肩头,她甚至能明显的感觉到白榆在发抖。正因为知道,她强忍着没有睡,她也在害怕,害怕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说到底还是不放心。

  抵达A市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白榆目标明确直奔医院。这十几个小时里苏禾已经反反复复发了三次烧,一次比一次严重,她再次被推入手术室。

  晚间,医院里的人并没有比白天少,走廊里、楼道间多的是虔诚祷告的人。

  只是今天又多了一个罢了。

  他跪在手术室门口,双手合十,闭眼祷告。

  凌晨三点,下了第一次病危。

  他颤抖着手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

  凌晨五点,第二次病危。

  他还是那样跪着。

  终于清晨六点整,死神将苏禾还给他了。

  隔着重症监护室的门,白榆看到苏禾身上插满了管子,那些管子从她的皮肤里穿刺进去。他看到了,看到了她的痛苦。

  不知不觉他已经泪流满面。

  半个小时后,护士允许他进去探视。白榆抹了一把眼泪,推门进去。

  他轻轻坐在苏禾床边,她已经很难发出声音了,他只能俯下身凑在她嘴边。

  “小榆……妈……好疼啊……”

  本来忍住的眼泪顷刻间决堤,不断的滴在枕边。

  “不要……哭……“

  伴随着最后一字落下连接的仪器发出“哔——”的警报,她走了。

  “妈!!!”

  挣扎了一年多她还是走了,如残叶飘落在脚边,无声无息。

  他抓着苏禾渐渐冰凉的手,这股凉意顺着掌心传入他的身体,渗入骨缝,冻得他直打哆嗦。

  这种感觉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冷,而是心底衍生的悲伤从最根本的地方冰封,直至失去所有行动力。

  猛然惊醒,他竟然出了一身虚汗。额前细细密密的冷汗,打湿了小部分碎发。

  白榆曲起一条腿坐起。

  屋里飘窗随风飘起,鼓起的帘子底下投落一片月光。

  原来是没关窗。

  他下床走近,月光皎洁明亮地撒在阳台上。

  今天竟然是十五,难怪月亮这么圆。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去了,起码遇见林璟佑之后没有。可是今天他又做梦了,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林璟佑的回答。

  他说:“是。”

  天知道,当他说出这个字的时候白榆的心跳的有多快!

  没有否认也没有模棱两可,他很肯定的说出了这个答案。

  他认识我?所以记忆里暗中观察的部分是真实的吗?那个段记忆是真实的吗?

  他现在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追问下去,而是仅仅停留在了一个无法深想的层面。

  可回过头想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奢望的太多了?

  也许,也许只是见过而已呢?

  下一次、下一次他还能向他讨要这样的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