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谢尔上将。”
没联系到林客,倒是司连的通讯弹了出来,这个监理会一贯吊儿郎当的雌虫,不知什么时候眼睛受了伤,戴了半边眼罩,与费谢尔接通了视频。
“虫族王室在流浪星重建了基站,正张罗王室和贵族集体搬迁呢。”
“你要跟他们一起走吗?”
费谢尔冲向右侧方的爆炸点,在破烂铁皮下方,有一只被困住的小耶鲁尼。上将拨开铁皮,抓着耶鲁尼的后颈把它解救出来,放在平坦的路上,那小动物呜呜两声,迅速躲起来了。
费谢尔冷声道:“我不走,抛弃子民的人,必将被子民抛弃。”
司连感叹地笑笑:“正是等你这句话,上将。”
“监理会即将接管这一切。”
费谢尔看穿监理会想干什么,他们在宣传王室懦弱,剥夺王室实权,发起政变。
“我对你们那些想法都不感兴趣,快点平息变乱!”
“当然。”司连一改嬉皮笑脸的态度,严肃起来。
“费谢尔听命。”
雌虫上将目光一凝。
“我们已查清历来雄虫失踪真相,认清旧王室饲养邪神野心。贝希王室上下勾结,沆瀣一气,私自联系智蕈入侵帝国,内外夹击,令虫族存亡危在旦夕。现任命你为主帅,率领翼宿军,即刻潜入地下,讨伐旧主神戴特!”
费谢尔本就打算为了夺回钟易的“神心”,前往地下去铲除戴特。可此时一听这颠倒黑白的委任,浑身一震,他思绪飞速闪过,好像一瞬间抓住了什么。
尽管他知道监理会情报网庞大,知道戴特在地下一事并不稀奇。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行动,居然选择让自己去铲除戴特,难道说……
此时,他的光脑又飞速传来一条讯息。
是一个只有四五秒的视频。
发信者是伊利亚。
费谢尔一点开,就看见在屏幕中央,昏迷的钟易被空中一道裂缝中的无数只手生生抓去。
什么!?
费谢尔不可置信,他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很快,伊利亚又发来另一条消息。
【钟易在地下,被戴特寄生了。】
费谢尔此时还没有切断与司连的视频,他猛然朝司连看去,双目猩红地厉声发问:“你们早就知道这一切!你们也知道钟易的身份!”
司连看着他,没有说话。
费谢尔突然注意到司连的制服,黑衣白衬衫,伊利亚身边的那只叫奥修的雄虫也是这种打扮,只不过他一直被伊利亚控制,他下意识把他当成遗迹那边的势力。
奥修……
他想起奥修对伊利亚言听计从的样子,脑中突然有一个可怕的猜想。
要是奥修是伪装被控制呢?
“啊——雌父——”耳畔一声小虫族的哭喊唤回他的神智。
放眼过去,四处浓烟滚滚,建筑焚烧,失去意识的丧尸蜂涌一般攻击着普通虫族。
费谢尔倏然咬紧下唇,他凌厉地抬眼,看向司连。
“别命令我,我不是你们这些政客听话的狗,你们……伊利亚身后那只雄虫奥修,以拍摄之名接近我的导演卡尔,还有你,你们都在利用我,可我不会为了你们监理会的利益……”
话音未落,费谢尔敛睫,殖金刀刃唰地从他手掌展开。
再度抬眼时,他已经旋开了围攻小虫族的丧尸脑袋。
腥臭的粘液飞溅在脸颊,沿着下颌滑落,近处火光照亮费谢尔那双淬金的眼瞳。
“我是为了他们而战。”
-
与此同时,凌驾于整个星系之上的观察室中,仅剩余理智的钟易被“观察者”带到这里,居高临下地旁观着发生在虫族世界的一切。
钟易面前这个自称“观察者”的高维生物模拟出人类的形态,脸庞清秀狭长,穿着轻薄舒适的长衫,似乎是研究过古地球文明,举手投足之间颇显几分书生气。观察者一挥手,他们居然移形换影,站于一处庭院长廊之中。
雨滴落在庭院之内,檐廊上的雨水如珠串形成帘幕,隔着雨幕,钟易朝外看去,庭中央摆放一巨大青铜炉鼎,杂乱难分的断香如野林布立。雨水打在青铜器上发出清鸣,恰似金石之声,但转瞬便被落在地上的杂音掩盖,归天地于无形。
观察者笑眯眯地请钟易坐下,对他热切地说:“怎么样,这里还算安静舒适吧?”
钟易只剩下纯粹的理智,他神情安静,面庞莹莹泛光,像是一块清冷的玉。
观察者杏仁圆眼弯起来,露出人类般鲜活的表情,甚至眼眸深处还有点狡黠,他对钟易说:“尤其是在对比衬托下,这里就更加舒适了。你看那些水深火热挣扎的低等生命,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他们做梦也想象不到的。”
钟易没有搭腔。
观察者被冷落了,他毫不客气地再次抬起手,屋檐外的无数雨滴忽然像是被吸住一样,在半空中不停嗡鸣,形成一个紧密的阵列,无数颗雨滴紧密排布在一起,像是一面雨镜。
在那之中,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费谢尔在战火连天的地面上作战的画面。
“这就是你的计划,让你爱的人类替你行动,清除突变点。”
“我信任他。”
钟易静静地透过雨幕去看雌虫。费谢尔身周硝烟四起,他从一大早就在不断经历恶战,一身衣物早就脏得看不出原色,皮肤上满是血腥污痕,连新增殖出的殖金颜色都暗淡几分。
钟易甚至注意到,费谢尔一向银白光润的头发间,居然突然多了一簇暗哑的白发。
此时的钟易只剩余理智,没有身体和力量的他,除了思考之外,很难泛起复杂的情绪。
这和他最开始分离理智、力量、身体三者的感受完全相反。
-
从他计划的一开始,分离理智、力量、身体就不是一个短暂的过程。
那时候,他最先剥离的是理智。
失去这部分后,他只剩下力量和身体,情绪感官的影响在他身上不断放大。
担心自己失去理智后会伤到他人,他将自己隔绝起来,自我囚|禁,直到一切准备就绪之前,他度过了一段十分绝望灰暗的日子。
那段时间他有些失去方向,记忆零零碎碎,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本能地继续往“存储器”里输入研究,可就算是研究也做得乱七八糟毫无逻辑,他就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记录者,记录下每天发现的事情。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他每天陷入躁郁之中,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毫无意义,空有一身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却不知道能够做到什么,为什么而用。
他恹恹地想,要不就把这里都毁灭掉。
就当他准备抬起手催动力量之时,一道看不见的触感按在他的手背。
他一怔,茫然地看过去,却发现到了不寻常的现象。
为此,他在他最混乱的一段日子里,写下了一系列很特殊的报告,记录在存储器中。
【研究报告】
观测:理智剥掉了,我很不舒服,得写点儿什么。心脏难受,思维混乱,大脑不能呼吸。我身边似乎有个看不见的“人”,我试图看穿他到底是什么,可只能看见一些淡金色光晕,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他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我身边。我遗忘了很多东西,就像现在,我写下这种不通顺的东西,只会让以前的我更加嗤之以鼻。可我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靠着写下去来打发时间。我隐约记得剥离理智是为了某种目的,为了什么计划,下一步我应该剥离出我的力量。实际上,失去了理智之后我变得格外脆弱,要是连力量都失去了,我又算什么?
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这种状态真的很难受,我明明记得自己有很重要的任务要去做,可是记忆缺失了一块,总是想不起来。还好有这团光晕在吸引我的注意力,否则我没准早就疯了。它贴在我的手背上,好像还有点温度,很温暖。从现在开始,我要观察他。
结果:将此对象命名为对象a。
记录:31 23 33 15 ——01419
记录员:【暂无】
……
【研究报告】
观测:我的状态开始变得不稳定,但我好像意识到这团光晕是谁了。对于过去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我只记得我好像被称作“神”。
什么是“神”,为什么是“神”,“神”是做什么的,我什么答案都不知道,这种问题为什么会落在我的头上,我要做什么,是这样终日虚度,还是应该振奋起来做点事情?可是我连个能够说话能够沟通的人都没有,我无法离开这里,用多少力气都不行,我打开房门,外面还有另一道一模一样的房门,一扇扇的门,不断延伸,不断递归,无论我打开多少扇门,我依旧无法离开这个房间。
我躺在地板上,好像冷在这里了。
直到有什么按了按我的胸膛。
那团光晕融了进来,就在我的身体里,边缘无限消散,渐渐和我融合。
我感觉到我的心脏沉稳有力地跳动,光晕伏在我的身上,随我的心跳一起共鸣。
收缩就暗,张开就明。
他让我觉得,我应该还算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
结果:“他”是那个人。
记录:31 23 33 15 ——01420
记录员:【暂无】
……
【研究报告】
观测:自从观测到对象a的痕迹后,我的烦躁缓解不少。
忘记是从哪听见的观点,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拥有爱的能力,而爱,是人为了忍受与自然相分离,抵御漫长孤独的产物。人类渴求爱,实际上是在渴求彼此,而排斥孤单。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否还算得上一个人类,但我想,如果我在这个宇宙中真的能将他带回我身边的话,愿意把我当做人去爱的,也只有他了。
奇怪,我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想不起来了。
结果:无。
记录:31 23 33 15 —01423
记录员:【暂无】
……
【研究报告】
观测:按照设定好的流程,我把力量也剥夺出去了。我只记得要把力量放在自己身体最重要的部分,所以我选择了心脏。
自从理智和力量都从这个身体脱离出去后,我渐渐感觉没法支撑下去了。我像是一个混沌的躯壳,日复一日窝藏在一间狭窄的小房间,只有一扇透气窗,终日见不到外面的模样。
我逐渐学会了自己和自己的影子说话,看着影子发呆。我从这间房子里找到了一副黑白棋,不知道是哪一任主人留下的,为了打发无聊,我学会了自己和自己下棋。
对象a没有离开这里,我下完黑子准备去动白子时,那白子居然自主动了起来。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在和我下棋一样。
我觉得挺有意思,在空无一人的家里轻轻喊对象a的名字,对象a在回应我。拿起一堆白子,跳出棋盘,在地板上摆出一个图案。
我看过去,像是吹过一阵清风,吹散我脑中的迷雾。
他摆的是我的名字,我想起来我叫什么了。
结果:我是钟易。
记录:31 23 33 15——01426
记录员:钟易
……
【研究报告】
观测:虽然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可关于费宁的记忆,就像是不断从指尖漏下的沙砾,虽然握得辛苦,但我却执著地不肯放手。
我一直坚信费宁就在我身边,就如同那团光晕带给我的感觉,温柔,被爱,他是我存在的确认。但是记忆正在不断消失,哪怕很快就要重逢,我还是有些舍不得,舍不得就这么忘记一切。
结果:命名此现象为“费宁现象”。
记录:31 23 33 15——01430
记录员:钟易
……
观察者扬起手,指着雨幕中映出费谢尔的动作,惋惜道:“不过你居然要他亲手解决掉你的身体,真的很无情。人残忍起来,神都自叹不如。”
钟易:“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这也是费宁现象真正意义。”
实际上,费宁现象启发了钟易。他回想起他们共同的棋局,费宁通过那些棋局让钟易找到能使他计划顺利落实的必胜法。
彼时钟易已经有无比强大的神力,可还是举步维艰左右为难,不得不将自己理智、力量、身体三者分开才可以解决掉“突变点”,延缓宇宙坍塌的进度。这样做的步骤是复杂的,成本也是庞大的。可他之所以会这样做,正是因为他缺少行动力十足的关键棋子。
这种关键棋,必要时,可以逆转棋局。
“听上去很有意思。”观察者对人类这种棋类游戏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不如我们也来一局。”
钟易轻微颔首。
观察者眼中闪过一丝较量的意味,他似乎是在指棋,又似乎是在指别的什么。
“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对弈?”
“人。”钟易言简意赅地答。
“呵呵,我已掌握这门棋艺规则,不就是翻转棋子,棋多为赢吗?我甚至可以在你们人类总结出来的策略之外再新造三千种棋路,不仅限于棋盘,还包括心理战术。你作为人,要如何打败神?”
钟易抬起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利用你的狂妄。”
截至此时,距离宇宙坍缩仅剩余十个小时。
-
此刻,翼宿军已经全部赶到费谢尔身边,侦查小队已经找到最快突破地下的方位。
“费谢尔上将,你们要走了吗?”
被救出的虫族惊慌失措地大喊,街道尽头正黑压压地走来一片丧尸群,这些手无寸铁的虫族惊慌不已,他们希望费谢尔能够留在这里,保护他们。
费谢尔指挥翼宿军出发,路过那些虫族平民时,顿住脚步。
他看向其中一个格外年轻,表情充满无措的虫族。
解下自己腰间的电弧枪,递给那虫族。
“不是只有这种东西才叫武器。”
拿了枪的虫族怔怔地回望费谢尔,他不明白上将的用意。
“任何尖锐的、坚硬的、出其不意的,甚至是你们自己,都可以成为武器。”
费谢尔看见他们之中有的拿着水管,有的拿着打火机,微微一笑,像个循循善诱的导师。
“拿起你们的武器。”
“战斗。”
说罢,他转身朝着更多丧尸的地方走去,火光映在两旁,他留下一个明明不算强悍,却十足顽强的背影。
所有幸存的虫族心头一震,纷纷拿起不像样的武器,自发抵御丧尸,为了一线生存而抗争。
如果将这一段记载入宇宙的历史中,他们渺小到根本没有姓名,可却是时间燃烧过后,余烬中的红温。
他们,是不死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