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湛一上一次独自在海边散步的时候是在高考完的暑假。
其实那时候很多同学朋友一起组团出去玩,当然也有出国旅游的。
家里人很支持他出门走走。那时候他其实内心很满足。
可这一次,他独自走在海边的时候他想了很多,想未来,想许先生。
也想朋友的话——
一厢情愿不是明智之举。
可是他还是难以形容,那不光是一厢情愿的喜欢,也是一意孤行的喜欢。
他就想要这样偏执的,孤独的去守护他的许先生。
从前是想见到他,等见到之后,又想好好照顾他。
他想让所有好事都发生在他的许先生身上,想要他永远笑着。
许西溪躲着他,用冷漠的态度推开他,他不伤心,只是会觉得难过。
他还是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时光,那些能够早点遇见许西溪的时光。
家里的猫都是奶奶捡来的,每一个都黏糊糊,只有沙发上的白猫,从来不肯亲近人。
奶奶说,捡来的小猫是流浪的,养熟了就会亲了。
这只猫不一样,它被人抛弃过,总是会心里有疤。
许西溪太心软,嘴巴毒,却是个拒绝不了别人好心的人。
哪怕再苦的东西,带上三分好意他都没法拒绝。
这一点最让路湛一难过。
他还是没办法让许先生觉得安心吗?
许西溪在漫长的空白中拿起了书,在这个白天他突然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当书翻到这一页,他怔住,看着窗外想事情。
这个时候,路湛一也到了海边吧,他还是躲开了,没去面对死亡的字眼。
究竟是不想还是不敢?
他控制不住突然很想远离这些字眼,他不想被控制着去愧疚。
许西溪装了太多的怨与恨,又假装无所谓的把自己包裹起来。
他的精神时刻紧绷着接受拷问,任何外加的质问都让他痛苦不已。
路湛一在回来的路上跟许先生打电话,出乎意料的被接上了。
海风很大,他没有听出那头的不对劲。
许西溪不想待在这个安静的环境里,但他又想不到有地方可去。
外面总觉得像一个热腾腾的锅炉,将人烧成灰烬的架势。
房间又像寂寞的野兽,空洞的张大嘴巴。
路湛一耐心的等着,一直没有挂断,很久很久,许西溪才开口——
他最近一直在想死亡这件事。一个人鲜活的在世上,真的离开了。
她的面容记忆,她的东西旧物,突然像掺杂了颜色记忆一样。
“你说,我死之后,待所有痕迹消失,会发生什么?”
这件事……甚至比未来的茫然更让他不敢面对。
未知的世界并不会产生安逸。
还总是让他想的更多。
许西溪摆出一种架势,像是真的很认真的思考过。
路湛一担心不已,“许先生,你在哪里?”
许西溪翻动手下的书
“我在看书”
路湛一松了一口气。
又接着开口…“许先生,这里风景很好,下次我再带你过来散心。”
“嗯。”
路湛一慢慢跟他说着,终于放下了心。
虽然又是莽撞和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开口安慰许西溪,“许先生,你不要难过。”
干巴巴一句。
许西溪下意识摇头,…“我不难过…”
他又说“可是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想…”
许西溪声音很茫然。
路湛一正想着“她是谁?
许西溪又说,
“她性格不好,太极端。又容易钻牛角尖,其实真的有死后世界,我猜她肯定过得不好……那个男人死了,她一定也忘不了。”
他又反复拉着衣袖,“不过,跟我有什么关系。”
路湛一很心疼他。
他终于想明白了,也不再为许西溪的推离和冷漠而犹豫痛苦。
他要回到喜欢的人旁边,尽快。
在回程车上,路湛一又恢复了精神,让跟他视频的家人朋友觉得奇异。
之前一副难过的要命的状态,只是出去两天又恢复了?
路湛一深深吐一口气,踏上最后的车。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拿出来伤感也是小心翼翼。
因为实在有一口气含在嘴里吐露不出的闷。
今年的天气不算明媚和美好,假期里柔和的晚霞和各种柔软。
但都让他觉得蝉鸣蛙噪的吵闹。
仿佛一个假期里静默中想明白,原来,不该再把感情慢慢磨合,去变成人成熟稳重的说辞。
喜欢的人要好好相处,积月累之时,拥抱也该初见成效。
他应该更加热烈的去拥抱心上人,而不是在这里无谓的挣扎。
许西溪总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空荡荡的活在这个世界。
那一年的春天,他似乎没有从冬天里被唤醒,带给他无数痛苦的母亲离开了,也许是那一年严冬太冷,可能是彻底沉睡在那一年。
他发现他没有学会爱,不爱自己不爱他人,也接受不了别人的爱。
他也没有学会生活,只是浑浑噩噩的度日。
沉重而暗无天日的时光,又要让人经历一次痛苦的蜕变。
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来了,他有心好好过这样一个他期盼已久只有自己的年。
但他做不到。
敏感又任性,脆弱且顽强,怕离开又推开,怕伤害还嘴硬……容易失望又最失望。
那个女人死了,他又痛苦又别扭。
人在不知仇恨还是亲近的感情里挣扎是最痛苦的。
他只是一如既往的去怨恨也好。
如果那个女人临走之前仍然是咒骂,许西溪可以毫无负担的保持冷漠。
可是她说“你要幸福,你要过简单的生活。”
她甚至在生命的最后没有提到那个人,那个她纠缠不休且失去生命的人,一句未提。
她只是看着这个一直被她打骂仇视的孩子,说“你要幸福啊。”
我该怎么幸福呢?
在浑浑噩噩的几年里,林女士的离开带走了他仅有的对生活的执着,他原来想着逃离,可是现在不用了。
清冷凉薄里,物是人非。
他以前以为沈时齐是他生命里的光。
可是也只是人在黑暗里的茫然。
沈时齐从前坐在第一排,许西溪在最后一排,他们很久没在聊天,只有在某一天天台吹风,沈时齐和他并肩聊天。
“你以后要做什么?”
“不知道。”
…………
那时候春天的风已经温和,沈时齐回教室的背影显得格外挺拔。
他坐在最后一排角落,一抬头就看见远处一排花树。
西府海棠花语是什么来着?有人说,那是遥不可及的爱,指单恋。
颇在某一点触动。
到了某种地步,挣扎且漂亮,凉薄又柔软,不计后果又小心翼翼。
好像天底下沾上爱情的东西都那么有得说,晶莹剔透的词句全可以往这种纯粹的情感里放。
开到荼蘼花事了。
共情和打动永远是某时的自己,沉痛和忧郁长在花底,被窃听去了心事,成为一抹花意。
十年过去了。
他不再爱沈时齐,何尝不是一种爱自己的表现?
再次黏过来的路湛一会跟他交流画作时说起心情,他身上总带着一种奇特的平和和耐心。
人绝对明白在世间要遇见的事情——
要被人群洪流卷走,去往人群流向的地方。
不决定方向,也做不了主归途。
他说,我算是比较不聪明的孩子,在家属院都属于学习最差的。
路湛一很坦诚,“我也不会觉得羞耻,不论多么优秀,找到自己热爱的事物,才不是虚度一生。”
许西溪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充满真诚的目光里透露着明亮,他突然伸手抓一下路湛一的头发。
“怎么了?”
“你头发上有东西。”
那双眼睛里的感情突然让他震惊茫然。
路湛一只是掩饰性的笑,我只是喜欢你,一点不作伪。
许西溪自我评价太低,到了令人不解的程度。
某种程度上沈时齐评价他的话也对。
——又自负又自卑。
许西溪知道。
他在缺失爱的能力强总是充满茫然不安。
他辨别着那些欣赏的目光里到底有几个意有所图,也分得清那些说爱他的人只是喜欢美丽皮囊。
可是他身边,甚至他的母亲,从来没有教会过他真正的爱。
所以在面对好意时,他永远骄傲的昂起头,却闭着眼沉默着思索。
过了青春的万分荒唐,走到社会的许西溪更加美丽展开。
没有多少朋友,唯一几个认识的人当然喜欢“正常的”许西溪。
因为过去实在胡闹。
当然也没人接受一个阴郁的疯子。
那样的许西溪其实并没有消失,仿佛又会在某一天原形毕露。
就像有时候正面情绪压不住了内心的暗处。或许缺点什么,只是在这一个夜晚感叹。
其实,他并不愿意割裂自己。
在经历这么久之后他想明白了。
没有哪一段记忆有错,也没有什么时候不该存在。
那些至今视为可耻的记忆,都有挣扎着的痕迹。
或许路湛一也教会了他这一点。
过去并不可耻。
或沉沦或堕落或极端的前进,最起码不该可耻。
暗自揣度下,需要去接受一个糟糕的自己,接受一切的我自己。
从此,滚烫的爱意都不会烧灼,只会让他爱上那些激烈的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