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涂坐在嘉宾席上看着俞恺从方雨爸爸手里接过方雨的手的时候,他心里思绪万千,但是更多的是高兴,他替俞恺和方雨高兴,他替自己高兴,他也替季康高兴。
曾经他想过,等俞恺和方雨结婚的时候,他和季康都当伴郎,那不仅仅是俞恺和方雨的婚礼,也是他们的婚礼。众人不仅仅是为俞恺和方雨祝福,也为他们祝福。
但是如今,终于迎来俞恺和方雨的婚礼,他们却分别只是男方和女方的朋友,各自坐在两边观众席,为今日的新人真挚祝福。
他为很多人真心祝福,但是他知道,世俗难以热烈的祝福他。
季涂喝了很多酒,一般他从来不跟不是特别熟悉的人喝酒,偶尔客套性喝上一点,就说自己不行了。
像今天这样无所顾忌还是难得一见。
他们都开玩笑说季涂不会是喜欢方雨吧,人家结婚,你借酒消愁。
众人大笑,季涂也跟他们笑,他是真的真的很开心方雨和俞恺修成正果。
除了真的跟季涂季康关系好的那几个,别人不知道他们曾经在一起,也不知道季涂的性取向。
杨鸯过来替季涂回怼:“你们懂个屁,说个占便宜的话,今天季涂的心情就跟方雨他爸似的,我们季涂可是媒人。”
“噢,对了,当初方雨和他老公认识还是季涂和季康学长介绍的,我想起来了!怎么没见方雨夫妻俩单独敬你和学长一杯?”画社的几个人都有点喝多了。
“你们怎么管那么多,又不是敬你们。”
杨鸯轻轻抚拍季涂的背,嘴上还不忘帮季涂说话。
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大家都有点喝多了,说的时候可能自己都糊涂。
过了一会儿,新人端着酒敬过来了,大家都说说笑笑,让两位新人要单独敬两位媒人。
好巧不巧,刚刚季康被拉着灌了不少酒,才逃出来去了一趟厕所,现在歇息完了准备回去,结果就被季涂这一桌一个认识的给拉了过来。
季康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到了季涂这一桌,季涂一抬头就对上了季康的眼睛,这是时隔三年,季涂口中的最后一面。
季康向来是个情商高会活跃气氛的人,人家的大好日子,总不能因为自己叫人尴尬。
“是该单独给我敬酒。”季康毫无负担就坐下了。
季涂有一瞬间的慌了神,他意识里知道今天这样的日子,别说现在和季康没什么,就算是和季康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既然选择了来,他就应该憋着,跟季康坐在一起,受着新人的敬酒。
可是想法是一回事,身体自然反应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恶心、反胃、想吐。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季涂冲到卫生间去呕吐。
他不知道,为什么跟着他进来的人会是顾冶。
顾冶把纸巾和矿泉水递给他,他说了声谢谢。季涂以为顾冶会走,但是顾冶一直站在旁边等着他。
在季涂的印象里,不算今天,他跟顾冶只见过三次,说交情也只是浅薄的。今天之所以主动给顾冶打招呼,也只是脑子一抽,想避开季康。
其实那一眼,他看见的就是季康,不仅仅是现在的季康,还有他们在一起那两年半的季康,所有关于季康的事情,一下子涌现,叫季涂害怕,叫季涂难堪。
在那个时候,顾冶的出现就是一根救命稻草,他刚好出现在这场婚礼,他刚好站在季康的后侧。
“我是不是很狼狈?”
“没有……”
季涂回头看了一眼顾冶,顾冶回答完了之后,季涂感觉他欲言又止,好像还有什么话说,但是最终没有继续。
等季涂在顾冶的车里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落荒而逃了,在季康面前,在知道的人面前,在不知道的人面前,在所有人面前。
酒醒之后,羞耻感涌了上来,季涂觉得自己也太丢人了。
他用盖在身上的外套随意搭盖着脸。
外套?
季涂疑惑哪来的外套?
顾冶已经不在车里了,季涂身上的外套是他的。
季涂坐在副驾驶,想到顾冶。
在卫生间,顾冶看他脑袋昏昏的样子,问他要不要离开,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季涂不想说话,只点点头。
于是,顾冶带着季涂到了自己的车上,因为酒精的作用,季涂很快就睡着了。
季涂这一觉睡得不好,他平时睡觉就难得睡好,更何况是这种情形下。
季涂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高三那年,去美院校考的路上,被一个戴着白色口罩被人追赶的男生撞倒在地,那个男生无暇顾及,抱歉的看了季涂一眼就跑了,后面追他的人也从季涂面前呼啸而过,还踩过季涂被第一个男生撞倒而甩出去的画袋。
季涂人没什么事,只是脚有点扭到,手腕有一些擦伤,但是画袋里面的颜料盒砸在地上已经撒出来了大半,笔也断了一些,还去考试的话,显然没必要了。
季涂想要看清楚撞他那个男生的脸,却怎么都看不清楚,想不起来,然后有些着急,皱着眉头就醒了。
他回忆这个梦,已经不纠结自己的落荒而逃了。
因为这不仅仅是个梦,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因为没有去美院参加校考,当时季涂的妈妈余珍气得不行,拉着季涂要去报警,说把那几个人抓起来。
虽然因为季涂极力劝说阻拦,最后还是放任已经发生过的,但是这个事情确实改变了季涂的人生走向。
顾冶带着蜂蜜水回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季涂才回过神来。顾冶打开副驾驶的门,把手里玻璃水瓶递给季涂:“蜂蜜水,喝了头就不难受了。”
季涂接过,有些不好意思:“谢谢,真是麻烦你了。”
顾冶笑笑不说话,看着季涂打开盖子喝了一口。
季涂也是后来才发现,顾冶看起来酷酷的一个人,但是真的好喜欢笑,总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他,季涂能够感受到顾冶看向他时,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但是总也看不明白。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季涂觉得自己脑子还是转不过弯来,注意力全在手里拿着的玻璃水瓶上。
这个水瓶,看起来很普通,除了底部与盖子,周身都是玻璃制作,没有什么装饰,看起来也不是新的,唯一的亮点就是盖子。
大概直径为七八厘米的黑色盖子上有一副色彩全身小人像,不是特别能够看清楚,好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校服,背身向前奔跑。
下面有一行印上去的小字:江城美术学院。
季涂被呛了一下。
“怎么呛到了?”
季涂摆摆手:“没事,喝着急了。”
季涂把盖子对着顾冶,给他看。
“难不成顾副教授优秀到兼修了一个美术学位?”
顾冶见季涂还能开玩笑,看来楼上的事情也不是太往心里去。
“那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姑父是美院的教授,这是从他家拿的,上面的作品好像是学生的毕业设计衍生品吧,我记得这个作品叫《奔赴梦想与前程》。”
季涂看着盖子,若有所思,回应:“奔赴前程!少年人恐怕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前程与梦想还分,现实里的前程与梦想和理想中的前程与梦想。”
季涂又看着顾冶说:“我曾经也差点就读美院了,不过阴差阳错与它失之交臂。”
顾冶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季涂想,肯定是自己这说的有点落寞,叫人误会,刚准备找补点什么,就听顾冶说:“但我只会把它变成我要的前程与梦想。”
顾冶这话说的狂,如果听见别人说这话,季涂会觉得中二好笑,但话是顾冶说出来,却一点都不违和,这样狂的顾冶才是真的顾冶。
顾冶好像忽略了季涂的后半句,听了顾冶的话,季涂自己也忽略了后半句。
这场婚礼很热闹,除了自己这个无伤大雅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一切都很顺利,所有人都很开心。
季涂最终没有回到楼上,没有再参与这场热闹。
等回去之后给方雨和杨鸯分别发了消息,杨鸯回复的都是关心的内容。方雨很晚才回,对季涂的抱歉才觉得抱歉。
本来顾冶是要送季涂回来的,季涂拒绝的不留余地。这次欠顾冶一个人情,他还不知道怎么还呢。
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到了晚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气温一下又骤降。
季涂洗完澡之后,把毛巾搭在头上,擦了两下,头发还在滴水。
“喂。”
陈捷的电话像是掐着点打过来的,刚好在季涂出卫生间的时候。
“我听羊羊说你见到季康落荒而逃了?”
陈捷不是他们一个大学的,是高中画室里面的同学,一直关系很好,上大学之后总是来找季涂,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所以杨鸯跟陈捷也因为季涂成了朋友。
陈捷就爱给人起外号,管杨鸯叫羊羊,管季涂叫大耳朵图图。
高三那年,季涂意识到自己喜欢男生,自我纠结不解之后就告诉了陈捷,陈捷是第一个知道季涂喜欢男生的人。
所以,虽然不在一个大学,但是关于季涂和季康的事,基本上季涂全都会跟他说。
因为季涂很迷茫,毕竟他跟别人不一样,而陈捷就充当了季涂的狗头军师。
陈捷这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让季涂怪亲切的,这是陈捷自创的以毒攻毒的疗愈方法——我越往你的伤口上撒盐,你就能被锻炼的越刀枪不入。
让人好笑的是,这个方法真的管用过一段时间,有一段时间真的麻痹过季涂。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杨鸯肯定不是这么直白的说给陈捷听,但是陈捷一下就抓住了重点。
“跟哥们儿说说呗,怎么回事儿啊到底,某人可是三年前就说自己放下了啊,现在不过是见了一面,就一败涂地了?”
“你知道的,我自从认识季康开始,和他的所有事情都讲给你听过。说句玩笑话,要是有一天你整容成我的样子,模仿我的行为举止,想要在季康面前冒充我,他都不一定能分辨出来。我曾经有多喜欢他,你是知道的,我曾经在他面前多狼狈你也是知道的。我的纠缠拉扯没有换来他的回心转意,也不觉得丢脸。”
“只有一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最后彻底放弃这段感情,是因为他跟我说,叫我放过他,他现在因为我,已经对亲密关系,对感情这件事产生了阴影。”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才真的接受,我们两个已经成为陌路人了。”
后来总是夜长梦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