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开机仪式后, 苏景迁与安又宁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面了。

  说起来这是第五天了。

  苏景迁今天到这里是来应酬的,他们所属的科技公司即将和西欧的顶尖公司合作,今天便是和那个公司的高管一起吃饭。

  在饭局结束将合作伙伴送出去后,苏景迁本想回包厢取东西后便离开。

  却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 路过一个包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闻声看了过来。

  只见自己的侄子侄女和安又宁正在一处正在聚会。

  这是一个属于年轻人的聚会, 他们互相聊天, 笑得很开心, 脸上全是年轻人专属的青春洋溢。

  苏景迁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安又宁身上, 而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眼后,便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眼。

  苏书渊来自家产业里玩,包厢房间自然很大。

  来得人不多, 所以座位很空。

  见苏景迁真的进来了,众人忙纷纷站了起来。

  本来坐在最中间的苏书渊见最为崇拜的长辈进来,忙起身往安又宁方向靠了靠,将主位让出:

  “小叔您做这边吧。”

  “不用。”苏景迁微笑着温声拒绝。

  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

  何特助上来便走到了沙发最旁边处的一个位置,将座位收拾整齐。

  苏景迁看了他一眼, 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从善如流地坐了过去。

  安又宁身边本来坐的是苏恬,但苏恬嫌手机点歌不方便,便早就坐在了点歌大屏幕旁边。

  因此此刻安又宁的左侧只有一个大的托特包立在那里。

  而随着苏景迁在托特包的左侧落座。

  只隔着一个包包而没有隔着人的他们, 几乎是坐在了一块。

  淡淡的雪松气味从自己的右侧传来,安又宁不动声色地向着右边移了移位置。

  但她右边坐着苏书渊, 再挪只怕是两人要贴上了。

  因此只轻轻挪了一点位置的安又宁又不得不挪了回去。

  苏书渊没有注意到安又宁这边的异动。

  对于苏景迁的拒绝也没产生任何异样, 毕竟苏景迁一向友爱后辈, 也不在意尊卑位序,他也就不再劝,继续坐了下来。

  其余人也都随着苏景迁的落座坐了下去。

  “来,小叔,喝水。”

  苏书渊坐下也没闲着,忙从身前桌子上倒了杯水给最敬爱的小叔端了过去。

  都是年轻人,火力壮。

  即便现在还是春天,天气还不是特别热,

  桌子上的饮品便除了冰啤酒,就是各种冰饮。

  “谢谢。”

  苏景迁接过杯子,不设防地被杯子周围的凉意一刺,但他面上还是沉稳淡定。

  他扫了眼桌上各类饮品,便叫身边的何特助点了两杯蜂蜜水和两杯温水。

  他的声音不小,苏书渊也听见了,他对于从未见过的小叔老古板似的做派有些新奇,下意识地劝道:

  “不用,小叔,我们都挺能喝的,不用解酒也醉不了。而且包厢里面暖气太高了,喝温的热得慌。”

  苏景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四杯水很快就被服务员端了上来,在不知道是谁的示意下,好巧不巧正好在安又宁前方不远处,是一个伸手就能够得到的位置。

  安又宁长睫微颤,把视线从四杯温水上移开。

  “来吧,来唱歌吧!”眼见众人都落座,坐在点歌台前的苏恬忙招呼起来。

  自从苏景迁到了,气氛就是一滞。

  安又宁向来安静,原本活跃的苏书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最近太忙了,也不算活跃。

  本来路虎和秦铭都是活跃气氛的有力帮手,但是自苏景迁进入了包厢,出于敬畏,他们两人便不自觉安静了下来。

  苏恬也知道自家小叔的威力,但零花钱在他手里攥着,不好赶他走,无奈之下,便自顾自地q起流程。

  她站起身给安又宁和苏书渊塞了两个话筒:“这首歌你俩唱。”

  路过小叔身边的时候一顿,还是顺手给苏景迁塞了一个可以打节拍活跃气氛的摇铃。

  毕竟小叔来都来了,不参与参与也是可惜了。

  悠扬婉转的前奏响起,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情歌。

  安又宁本身不是没有和苏书渊一起唱过情歌。

  每次他们俩与身边好友一起出来玩的时候,总是会被众人一起打趣玩笑着唱歌,唱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可是今天,包厢里面多了一名不速之客,一下子就让她觉得有点莫名的别扭。

  “又宁。”坐在她另一侧的苏书渊轻轻用手肘戳了戳她。

  原来他已经快把男生歌词部分唱完了,很快就该她演唱女声部分。

  安又宁为自己莫名的神游抱歉一笑,忙把有些昏乱的思绪抛在脑后,跟着背景音乐唱了起来:“如今风依旧在追……”

  她的声音很清亮,似被夏天的风吹拂过的碧蓝天空,澄澈干净,又像是夏天凉凉爽爽的冰激凌,细腻清爽。

  随着音乐的播放,包厢里的灯光自动熄灭,只有着几个亮度不高、花花绿绿的小灯闪烁着。

  苏景迁不露神色地将目光向右侧移了过去,却在触及她身侧的苏书渊时,又移了回来。

  “那被风吹过的夏天……”

  在气氛组苏恬的欢呼声中和袅袅余音中一曲终了。

  苏书渊不禁看着身侧的安又宁,房间光照不足,但是在黑暗中她的美丽还是清晰可见,反而黑夜给她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让人更想细探面纱之下她是如何的仙姿佚貌。

  气氛所至,苏书渊看着自己的未婚妻,不免心醉神迷,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想轻轻拥抱一下宛若神女一般的她。

  却不想手刚刚伸出来,就被她不动声色躲过。

  看着空无一物的怀抱,苏书渊错愕过后,眸子划过一抹暗色。

  没注意苏书渊和安又宁这边小动作的苏恬如痴如醉欣赏完全曲后,献宝似的看向身旁苏景迁:

  “怎么样,小叔,好听吗!”

  刚刚早在这首歌快结束后,她便回到了沙发上做了下来。

  只见苏景迁轻轻点了下头:

  “还好。”

  苏恬闻言就是一个大白眼,她早该想到小叔的反应不会多捧场,所幸不再问他,转去当安又宁的夸夸组组长。

  收拾好情绪的苏书渊看见苏景迁落单,忙照顾道:

  “小叔,你来一首吗?”

  苏景迁温声拒绝:“不用。你们唱吧。”

  就在苏书渊还要再劝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与平时他系统自带的铃声不同,像是经过专属设置一般。

  并且铃声欢快俏皮,不像是他会用的。

  惹得众人不由好奇看了过去。

  苏书渊脸色一僵。

  像是害怕别人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一样飞一般快速拿起桌上的手机。

  而后看也没看,便把电话挂断了。

  “是俱乐部的经理。”他抬眸状似满不在意地向众人解释道,“工作的事情上班时间再解决,今天主要是陪你们,来来继续。”

  一听是工作上的事情,苏恬本想劝他别耽误了正事,但后来听他说的,也觉得有道理,就没管了。

  还暗戳戳地为堂哥向又宁说了好话:“堂嫂。”

  她悄悄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我哥真顾家。”

  苏恬站在安又宁苏景迁中间,尽管刻意压低了音量但因为距离过近两人还是都听见了。

  安又宁勉强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很快,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却不想前奏还没响完,苏书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欢快的铃声不断响起反而给人以一种催促感。

  “看起来事情挺急的。”安又宁劝道,“要不先去接一下?”

  安又宁的忽然说话,让本盯着手机屏幕的苏书渊唰的将屏幕盖住。

  明明安又宁的声音很轻柔,但是他却像是被吓了一大跳。

  “书渊哥?”安又宁被他过大的反应弄的有些奇怪。

  “抱歉抱歉。刚刚在想事情。”苏书渊罕见有点慌乱,思及她刚刚说了些什么,他沉默思考了一会儿又继续道:“好,那我先去接一下。”

  说话间,他面上的慌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语气无奈:“可能俱乐部忽然有什么急事,我先去了解一下。”

  “嗯嗯,好的。”

  这块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苏景迁的注目,他看着自家侄儿的背影,微蹙了一下眉。

  聚会继续。

  许是因为苏景迁一直默默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秦铭和陆虎也渐渐就放开了。

  正跟着苏恬三人一起抱着麦克,站在屏幕前的空地上,放飞自我地唱着最炫民族风。

  包厢里环境嘈杂,音响震耳欲聋,上方彩灯随着节拍闪烁的厉害。

  但如此躁乱的环境中,坐在长沙发上的两个人,仿佛自成一派,安静的气氛与周遭仿佛有着天然的屏障,将他二人与环境隔开。

  一片五彩斑斓中。

  一只修长的手忽然把安又宁桌子前面的放着的鸡尾酒挤开,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轻轻放在了她面前。

  “喝酒伤身。”

  安又宁自蜂蜜水端上来时便在极力克制的那段醉酒的记忆又忽然被唤醒。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谢谢。”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最近拍戏怎么样?”

  安又宁长睫微微一颤:“挺好的。”

  均是不超过三个字回答,察觉出她异常的态度,苏景迁握着温水的手一顿,没有再说什么。

  就在苏恬众人唱到高潮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拉开。

  苏书渊走了进来。

  他背对着光让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在场人均是熟悉他的人,可以清晰感受到他此刻心情并不是特别好。

  正在唱歌的苏恬看过去,唱歌的声音都不由得一小。

  苏书渊径直坐回了他的座位,坐在他身旁的安又宁自然也发现了他的异样,于情于理她都该询问一下。

  于是她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苏书渊挤出一个明显僵硬的微笑,他沉默了片刻,“抱歉呀,俱乐部忽然有个急事需要我去处理。”

  他看向安又宁的眼神中微不可察地划过一丝愧疚。

  苏书渊的声音不算小,正好被正关注着这边的苏恬听到了,她放下了麦克,走了过来,语气难免失望:

  “啊?”

  “哥你要走了?”

  “这个俱乐部没有老板就不转了吗?”

  聚会刚开始,还没唱两首歌便要结束,难免扫兴,苏恬不由抱怨道。

  “突发事件。”苏书渊苦涩一笑,“你们继续,今天我买单,待会儿再给你们上两瓶好酒。”

  苏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工作是要紧,只是今天是堂哥生日还要去处理工作事务,她难免有一点心疼。

  但见实在推脱不得,她也就没有再劝。

  慌里慌张地把蛋糕拿了上来切好,意思意思许了个愿,众人便同苏书渊一起下楼了。

  生日聚会的主角临时离场,聚会自然就没有了再进行的意义。

  众人跟着他一同来到了门口。

  苏恬和秦铭顺路,陆虎家的方向也在北边。

  而安又宁独居的放在却在南边,刚好和还要回一趟公司的苏景迁能顺一段路。

  苏书渊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小叔身上,言语恳切:

  “小叔,你帮我送一下又宁吧。回头请您吃饭。”

  帮我?苏书渊将安又宁视为所有物的口气让苏景迁一顿。

  他没有应承那顿饭,而是沉稳地点了点头:“好。”

  ***

  苏景迁车内,氛围很微妙。

  车是普通的商务车,配有一名司机。

  安又宁本想坐在副驾驶,但被何特助抢先了一步。只好来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但自从坐到副驾后,便紧紧靠着门坐。与苏景迁的距离大到还能再做两个人。

  苏景迁见此暗暗叹了一口气,也将自己往车门处挪了挪,果见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车马上要开出酒店,苏景迁出声:“你要去哪儿。”

  安又宁说:“去上次的酒店。”

  短暂的交谈后,又是一段静默。

  何特助坐在前排,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行为举止透着反常的两人,鼻观眼眼观心没有说话,默默将隔板给摇了上去。

  后座还是一片静默无言。

  苏景迁自然感觉到了今日安又宁的变化,与那日分别时完全不同,变得比初见还要疏离,与他界限分明。

  “怎么了?”他轻叹。

  “没什么。”她看向了车窗外的一排排飞快掠过的景观绿植。

  “你有心事?”他的声音很温和,在夜色中更是低沉缠绵。

  “没有。”她低声否认。

  撒谎。

  苏景迁侧头看去,只能看见安又宁的半张灵秀侧脸。

  她半抱着臂微微靠在车门处,这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姿势,小小一只像是蜷缩在车门口的一只小兽。

  他在心中暗叹一声,声音放得更轻缓:“你在怕我吗?”

  安又宁坐在苏景迁身边,即便她已经刻意与他保持了距离,但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还是霸道地笼罩着她周身。

  她此刻正看似专注地看向窗外,但无孔不入的雪松气息早已使她的心绪杂乱非常,全部身心都集中在身旁那人身上。

  闻言,一种被人道破心思的慌乱让她瞬间变得紧绷起来。

  她缓缓回过头,看向他。

  他的目光还是那样的包容与温和。

  是一种看穿你所有小心思却还是愿意包容的温和。

  在这样的目光下,她忽然有点鼻酸,向来不轻易袒露心思的她,竟然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将自那天分别之后的隐隐担忧脱口而出:

  “我不该害怕吗?”

  话已说出口,就没有再反悔的道理,她直视着他,鼓足了勇气:“您是苏家的掌权人,想要什么都有。而我……还有婚约在身。以后我们还会是……”

  停顿了半响,最终安又宁还是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口。

  她轻轻垂下眸,浓密的眼睫像蝴蝶翅膀一般轻轻扇动。

  但即便她说的如此不清不楚,苏景迁还是心下一沉,一下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仅在怕他,还在为两人不可逾越的关系而惶恐不安。因为他们两人之间永远夹着另一个人——他的亲侄子苏书渊。

  “抱歉。”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丝飘渺的叹息。

  他看着她的发顶,眼中是说不出的意味。

  这件事情完完全全是他的过错。

  他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至此,明明在知道她的身份时,他便立刻决定要与她保持距离。

  但却没想到接连几次的巧遇,让他对于她的了解更深,也便不舍得保持距离了。

  他在内心轻轻叹了一口气,是他逾越放纵了……

  “别怕。我不会再打扰你的。”

  她虽然对他不会生气早有预料——这也是她能对他不假思索就袒露心声的原因。

  但是却完全没想到悬在心中几日的事情竟然如此出乎意料仅仅用一句话便解决了。

  在这一刻,安又宁却一点也没有为回归正常轨迹而感到轻松。感伤难过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舍竟然占据了主导地位。

  安又宁看向他,他一向镇定自如的脸上正带着失礼的歉意。她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默默无言。

  她从来就不曾害怕他。她害怕的只是自己无知无觉的沉溺。

  他继续温声道:“如果之后拍戏上遇见问题,随时和张导联系。”

  “解决不了的,可以联系何特助。”

  他没有提到让她去联系他,而是让她去联系何特助。

  他的了然与体贴,让安又宁心里倏然又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从小的感情经历不多。

  或者说是因为从小就知道有娃娃亲,便和其他男生没有怎么过接触。

  而她和苏书渊大部分的相处都是以哥哥和妹妹的形式来相处。两人就连单独的相处都是寥寥无几的。

  所以确切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从未有过任何传统意义上的感情经历的。

  但即便她的理论基础是如此乏善可陈。

  她与苏景迁之间的那种无法言语的朦胧暧昧的感觉,她面对他时难言的踏实感,要说她什么都不知道那绝对是骗人的。

  而与他分开的五天时间,足够她想清楚很多东西。

  接踵而至的苏书渊的生日——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他血脉上的亲侄子的生日,也足够让她意识到很多东西。

  无论是从为人基本的道德感来说,还是从这份自小由两人母亲定下的婚约所能带给她的安稳感来看。

  快刀斩乱麻才是正确的选择。

  在一个不好的念头还未长成时便将其完全消除才是有效的做法。

  安又宁自从父母离婚后便厌恶极了对于未知事物的失控感。

  她不想,也从未考虑过在自己今后的人生中有任何的变故。

  更别提是这样与侄子有婚约却与叔叔纠缠不清的重大的变故。

  她只是想安安稳稳过完一生,名正言顺地成为如自己母亲一般关怀自己的祝姨的女儿。

  她想,这一定会是一件非常非常幸福的事情。

  但是她从未想到,即便刀再快,当它斩下去的时候,感受会这么复杂。

  一种从未有过的像是往心中塞了一颗最青的梅子一般的酸涩自她心底蔓延,她低低声说:“谢谢你。”

  按照他说的,她没有用敬称,但他们之间最多也只是这样了。

  春日晚风吹进温暖的车内,吹乱了安又宁的头发。

  她本没有心情理会,却只见他忽然抬起了手。

  他默默抓到了那缕调皮的秀发,以极轻极缓的动作将其挽回到了耳后。

  整个过程他很精准的没有触碰到她的肌肤,但是她分明感受到了他手部散发的阵阵温热。

  “别怕。”他的眼神轻轻落在了她的身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沉稳与笃定,仿佛在做什么承诺一般低低重复着。

  别怕,你不需感到任何不安。

  无论是从这段关系带来的,还是从拍戏、祝钦生日宴会上的意外,抑或者任何人任何事情上带来。

  你都不需要感到不安害怕。

  你也永远都不会有任何事情的。

  发丝已经别好,他的手再也没有任何停留的理由,他顿了顿,终是恰到好处地抽回了手。

  作者有话说:

  文中歌词全部来自《被风吹过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