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鬼在山中悠悠荡荡, 跟着众人来到一处气势恢宏之地,抬头一看,深棕色的牌匾上书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宗门大殿。
迈步走进, 只见里面乌泱泱站着一群长身玉立的白衣弟子。
大殿正中央, 两名年轻貌美的少女跪在蒲团之上,手执茶盏, 目视前方,朗声道:“师尊,请用茶。”
蓝衣鬼把目光移至水蓝色的莲花座上, 在他看来, 那上面明明什么都没有。
可是那两名少女的表情却仿佛未觉有异。
不光是她们,站着的其他弟子同样神态自然, 就好像……就好像前面的莲花座上确实坐着一个人,只有他看不见而已。
蓝衣鬼还没脸皮厚到打算自己坐上去鸠占鹊巢, 只是在下面默默看着,看着这群年轻的弟子们,朝一个看不见的人拜师行礼。
这场景有一种平静的诡异, 蓝衣鬼却丝毫不觉, 甚至还觉得有几分温馨。
忽然, 他注意到那两名少女的身侧,还有一个空着的蒲团——除了莲花座上的那人, 这里居然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人!
……到底是谁?
为什么其他人都能看见, 只有这两个人看不见?
蓝衣鬼还没想出答案,忽然画面一转,再一抬头, 来到了一间屋子。
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魇仙编织的梦境当中,梦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是以并不如何慌张,随意在屋里扫了几眼。
这时一间十分雅致的房屋,案几、桌椅、木床,屋内所列陈设无一不雅致古朴,床头还摆着一瓶莲花插花,花瓣洁白幼嫩,上面缀着水珠,一看便知是新鲜采下。
再往下看,床头旁边是一枚玉色软枕,中央陷出一个柔软细微的弧度,光是看着便知枕上去一定很舒服。
方才在宗门大殿看见那精致美观又威武气派的莲花座时,蓝衣鬼都没想坐上去体验一番,然而现下看见这枚软枕,倒生了几分想要躺上去的心思。
他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枉死城里那张石床躺上去真的很不舒服!
正在对“要不要躺上去”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的时候,忽然,在那个软枕旁边,蓝衣鬼发现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水蓝色物件。
那是一只香囊。
鬼使神差地,他探身将那枚香囊勾在了手指之间,绕了两圈,接着低头轻轻一嗅。
——什么都没有闻到。
蓝衣鬼盯着手心里的香囊,后知后觉,他现在已经是鬼了,连呼吸都没有,何谈嗅觉?
对于已经死了这件事,他早在初临枉死城当天便十分清楚,也不曾对此产生过半分难过之情——反正死都死了,难过有什么用?
可是现在,仅仅是闻不到手中香囊的味道,就让他突然难过起来。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蓝衣鬼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气,心想,这说不定是魇仙的阴谋,千万不能中计!
当务之急,得赶紧离开这间屋子!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蓝色香囊,狠了狠心把它丢回床上,头也不回地拉开大门,冲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喧闹的街道。
人声鼎沸,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被人群包围,蓝衣鬼瞬间有了安全感,原本稍显慌乱的心情平复许多,哪怕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假的。
假人总比没人强。蓝衣鬼面无表情给自己做完心理疏导,在街上乱转起来。
根据之前两个场景的经验,只要走完剧情,且心绪不受影响,就能成功离开所在地点。
虽然离开之后还有新的场景,山外面依然是山,但蓝衣鬼相信,只要离开的地方足够多,总有魇仙追不上他的时候。
长街两侧,商铺门楼鳞次栉比、琳琅满目,客人来来往往,走进走出,热闹无比。
蓝衣鬼心中一动,来到一间店铺门前,打算进去一探究竟。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推了回来,仿佛面前有一堵看不见的空气墙。
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区区空气墙算得了什么!蓝衣鬼衣袖一抖,原路退回。这间不行,那就再换下一间。
然而,直到他将长街两侧的商铺走尽,也没能成功进入一间。
站在最后一间店铺的朱漆门前,蓝衣鬼微微皱眉。
看来,这十几间店铺都不是剧情的触发点——不是剧情线为什么要搞得那么精致?害他浪费时间。
不过,这也算不是线索的线索了。
既然长街两侧的店铺都无法触发剧情,那么就说明剧情发生在这条长街。
蓝衣鬼再一次回到街上,细细观察。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能让所有人都这么高兴,除了有人在地上撒钱之外,他只能想到一件事:过节。
果不其然,他随着人流走了片刻,忽然有一个小童撞了上来,连忙退开,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蓝衣鬼微微挑眉。
这么多个场景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梦里的人和他对话。蓝衣鬼想了想,温声道:“没关系。”
他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过话了,一时之间竟然感觉十分新奇,甚至希望面前这小童再和他多说几句。
那小童果然如他所愿,继续多说了。
他看这蓝衣人被人撞了也不发脾气,说话温和,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于是大着胆子道:“先生,待会儿游仙节就要开始了,要不要买一盏鱼儿灯?”
蓝衣鬼在这句话里捕捉到了两个关键词:游仙节和鱼儿灯。
鱼儿灯尚且可以顾名思义,理解为鱼儿形状的灯笼,游仙节却是不得而知了。
他微微弯腰,问那小童道:“游仙节是什么?”
可惜不知是那魇仙知识储备不够,还是七八岁的小童回答不上这个问题,支支吾吾道:“游仙节……游仙节就是游仙节呀。这个节日,大家都要放鱼儿灯来许愿的。”
蓝衣鬼点点头,明白了。就像端午节要吃粽子,中秋节要吃月饼一样,游仙节就要放鱼儿灯,没有为什么。
“这位小朋友,虽然我很想买你的灯,但是我……”
“没有钱”三个字还没出口,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
果然是梦,说变钱就变钱。要是现实也有这种点石成金的能力就好了。
见他掏出钱袋,小童笑嘻嘻地看他一眼。
“好吧。”蓝衣鬼也冲他笑,“既然如此,麻烦你给我来一盏鱼儿灯。”
“为什么只要一盏?”
蓝衣鬼以为是这小童嫌弃他买少了,正要开口胡诌,忽然听对方道:“你之前不是买了十七盏吗?”
蓝衣鬼头皮一麻。
果然NPC会说话不是好事!
这个副本,明显比前两个副本难度提高不少。
除了面前小童可怜巴巴的神情让人很想安慰之外,更可怕的是,他感觉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让他想要追问、想要探究,到底为什么是十七盏。
“十七”这个数字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然而直觉告诉他:不能问!问了可能就出不来了。
虽然已经死了,但干净利落的死,总好过进妖怪的肚子里当养料。
蓝衣鬼坚定道:“就买一盏。”
小童可怜巴巴地追问:“真的就一盏吗?”
蓝衣鬼不为所动:“就一盏。再废话就不买了。”
小童“嘤”了一声,“你不疼他了吗?”
蓝衣鬼:“……”
疼谁?
诸多疑问在心口烟花一般炸开,然而却不能问出口,憋得蓝衣鬼十分难受,硬邦邦甩出一句:“不疼!”
听到这句斩钉截铁的回答,小童鼓着嘴把那盏鱼儿灯递给了他。
给得正好,蓝衣鬼也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出弄得怪不好受,正好有个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他接过那盏鱼儿灯,和胖头鱼似的灯笼对视片刻,火折一点,手一松,手中锦鲤形状的灯笼立即晃晃悠悠飞上了天。
繁星密布的漆黑夜空,一盏又一盏鱼儿灯腾空而起,好似鱼儿在水中快活游动,把夜晚映照得如同白昼。
这画面美得惊人。
成千上万的鱼儿灯缀在夜空,令人目眩神迷,众多目不暇接的灯笼之中,蓝衣鬼能清晰看见自己亲手放飞的那一盏,甚至还看清了上面写的一句话。
——“希望师尊天天开心。”
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燃烧起来。
一句“这是谁写的”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他死死掐了虎口一把,狠吃了一痛,这才没问出来。
人们的欢声笑语洒进耳中,听起来那么遥远而不真实,万千灯火看得久了,竟然有一种炫目之感。蓝衣鬼抬起袖子,揉了揉眼睛。
谁知,再放下袖子时,眼前的场景已然翻天覆地。
上一个长街副本,哪怕处于夜间仍然十分明亮,可眼前却是一间黑蒙蒙的暗室,比枉死城里的光线还要黯淡几分。
这是什么地方?
……难道说他已经被魇仙吃掉,来到阎王殿了?
蓝衣鬼很快否决了这个猜测。
阎王殿里怎么会有蜡烛!
环顾四周,他发现这间暗室面积很大,几乎和他刚才在渡云宗见过的宗门大殿不相上下——这里分明是一座宫殿。这座庞大的宫殿内,仅仅只点燃了四支蜡烛。
难怪这么暗。蓝衣鬼想,这座宫殿的主人还挺节约,连蜡烛都舍不得浪费,只点四支。
既然坐拥如此庞大的一间宫殿,定然不缺钱花,如此节约,想来只能是兴趣使然了。
这么喜欢黑暗,他没死之前真是品味奇特。
……可这真的是他自己的梦吗?
根据他不知从何而来的经验来看,魇仙不仅能让人进入自己的梦,还能让人进入别人与自己相关的梦。所以,包括之前三个梦境在内,他所处的极有可能是别人与自己有关的梦境。
真可惜。要是他还活着,一定要好好查查这个人是谁,为何会如此频繁地梦到他。
可惜他已经死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只能尽力做到不被困在梦里、成为滋养魇仙的腹内亡魂。
蓝衣鬼摇摇头,开始寻找剧情线索。然而他没想到,这次居然如此轻易便找到了线索。
大殿之内,一方巨大的墨色玉案置于中央,上面摆了两个精致的锦盒。打开较小的一个,居然是几枚乳白色糕点。
这几块糕点用模子刻出了栩栩如生的百合花瓣形状,精致小巧,光是看着便觉十分可口,与它所处的阴晦幽暗的环境格格不入。
无暇顾及“吃了之后可能就出不去了”的警告,蓝衣鬼鬼使神差地捏起一块白色糕点,咬了一口。然后,理所当然地没吃出味道。
不过,虽然一丁点味道都没尝出来,但他莫名觉得,这块点心应该挺好吃的。
他把那块咬了一口的糕点好好放回了锦盒,重新盖上盖子。
做完这些还不忘安慰自己,反正是在做梦,这么做也没什么问题。
这些凭空出现的东西必定和剧情有关。蓝衣鬼把目光移到了下一个锦盒。
这个锦盒,比方才装糕点的盒子稍大一些。莫非是……稍大一点的糕点?
蓝衣鬼被脑中冒出的想法逗笑了,笑了两声,然后打开了盒子。里面的东西居然很眼熟。
鱼儿灯。且不止一盏。
没想到这座神秘莫测的宫殿也有这种东西,蓝衣鬼动作一顿,半晌,将这几只灯小心翼翼取出,放在桌上。谁知,越是拿取,越是心惊。
十七盏。
又是十七盏!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上个副本小童所说的话。十七盏,到底有什么寓意?
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
蓝衣鬼越想心头越焦躁,那种明明十分重要但就是想不起来的感觉让他无比烦闷,绕了桌案走了几圈,动作太大,不小心将一只没放好的鱼儿灯扯了下来。
他弯腰去捡,意外看见了灯笼背后的两个字——师尊。
蓝衣鬼心头狠狠一抖,想到那小童当时说过的话,“大家都要放鱼儿灯来许愿”。
“师尊”这两个字,难道就是那执笔之人的愿望?
突然,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将那剩下的十六盏灯笼一一翻过,直到最后一盏。
十七盏鱼儿灯陈列桌案之上,铺了一面的红,每一只后面都写了相同的两个字,无一例外。
——师尊。
一笔一划,工整无比,执着无比。
像是最执着的愿望,又像是最遥不可及的妄想。
蓝衣鬼紧紧盯着那两个字,眼神迷离。
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不能问问题”的警告,轻轻默念出声:“你到底是谁……”
他的问题没能得到回答。
下一刻,蓝衣鬼脑中突然传来一阵钢刀刮骨般的剧痛,双膝一软,瘫倒在地,忍不住发出一声痛极的呻*吟。同时,他听到了一声比他还要痛苦百倍的咆哮。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了脱离梦境,眼前是一间极暗的房间。远处,那长相神似巨型八爪鱼的魇仙,几条触须般的长腿不知被什么东西吊了起来,悬在半空剧烈抽搐。
在它面前,一个身形挺拔修长,身着银纹墨袍的男人,正眼神冰冷地凝视着它。
浑身仿佛被电流击过,魇仙不住痉挛,痛苦万分,它看着面前的男人,可怜兮兮地哀求。
“君上……君上!求您饶了小的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