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剧烈震动起来。
慕朝身上的魔息时强时弱, 意识时醒时昏,整个人正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此时被剧烈震动的地面一晃, 竟然没稳住身体, 径直栽进容流微怀里。
容流微被他身上汹涌的魔息逼出一口血,顾不得拂袖去擦, 一手把慕朝按进怀里,另一手朝大门的相反方向轰出了一个洞!
难为他现在还能想到不能从正门走。
从正门走的话,外面那两只灵兽就不用打了, 直接原地组队, 统一战线,打慕朝一个人就行了!
容流微费力地把人扶起, 让慕朝靠在自己的肩头,半搂半抱带着他往被轰出来的洞口走。
他边走边想, 这孩子看着不重,抱起来怎么死沉死沉的!
他想好了。
就像盛静川把入了魔的弟弟藏在青律宗后山一样,暂时先把慕朝藏起来, 然后再去找盛静川讨要他从海市淘来的解决之法。
总会有办法的!
好不容易走到出口, 地面又是一震, 抱着一个人到底行动不便,容流微脚下一滑, 重重摔倒在地, 膝盖狠狠磕了一下,碎了似的生疼。
他趴在地上,后知后觉,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摔过了。
这么多年,无论他走到哪里, 慕朝就一直跟到哪里,遇到危险就任劳任怨给他当人肉垫子,从来没让他摔过。
容流微咬牙从地上爬起,嘴边不停涌出的鲜血汇成一丝血线。他将一旁昏迷不醒的青年背在身上,沉着声音,自言自语:“为师不会让你出事的。”
还没等他背着慕朝走到出口,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地动,不是整座宫殿崩塌的前兆,而是在不断升高。
——这座水下宫殿,即将破水而出!
到了这种时候,容流微竟然还有心思自嘲:这下倒好,不用往外跑了,直接跟着脚下这座宫殿出去就行了。
波涛汹涌。
宫殿不断上升。
因为身处水中,听不到太震耳欲聋的声音,只偶尔几声低气压的闷响响在耳边,宛如水中闷雷,压抑低沉,却更令人心惊肉跳。
仿佛漫长的一万年过去,又仿佛只过去眨眼般的一瞬,地面静止不动了。轰出的洞口映出外面的蓝天白云。
风声簌簌,容流微深吸一口气,背起慕朝迈向云端,一跃而下!
快一点。
快一点回到朝露山……
他的愿望到底没能实现。
镜月海岸边涌动着各色衣衫,四大宗门弟子,尽数汇聚在此,将整个海域包围。他们表情如出一辙的严肃,看容流微和慕朝的眼神就像在看两个死人。
“容宗主。”
熟悉的木轮椅滚动声响起,顾红绝从人群中缓缓出现,一贯盈满笑意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罕见的冷沉,“你应该十分清楚,现在在你旁边的,究竟是什么人。”
容流微让昏迷不醒的慕朝靠在自己身上,环顾一周,冲四面八方包围他的人朗声道:“我当然清楚。他是我的徒弟。”
顾红绝的语气危险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可惜:“哦?看来容宗主还并不清楚。既然这样,容宗主不妨回头看看,你们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容流微本不想看,但不知怎么,鬼使神差把头转了过去。
平静无波的海面上,凭空出现了一座高塔。
一、二、三……九。一共九层。
九重塔。
怪不得他们之前是一层一层突破到水下宫殿的,原来如此。
“九重塔乃世代魔君居住之所,为防魔族惹是生非,再使生灵涂炭,四大宗门前任宗主举四人之力,不惜以禁锢两只镇派灵兽为代价,这才将万古天魔的唯一后代姬如月镇压在此。”
“如此费心费力……”顾红绝目光冰冷地扫了昏迷的慕朝一眼,压低声音道:“容宗主,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容流微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想:慕朝为什么不姓姬?
哦,明白了。
他亲妈恨他亲爹入骨,不惜以亲子立下血誓,屠尽天下修仙人。如此深仇大恨,能让他跟自己的姓就怪了。
见他沉默不语,人群之中,方梦沉忽然厉声道:“容流微,趁你旁边这个魔头还没完全清醒,还不快点了结了他!”
三人之中,只有盛静川一言不发,目光沉沉盯着他们所在方向。
容流微不理这套,看向立于人群最前方的顾红绝,换了个话题:“三日之期已至,顾宗主可能自证清白了?”
“容宗主还不明白吗?挑拨你我两宗之间关系的人,就在你旁边。”顾红绝说,“容宗主若是惦念与这魔头曾经的师徒情谊不忍动手也无妨,顾某人很乐意为容宗主分忧。”
容流微冷笑一声,“证据?”
顾红绝道:“他的身份,就是最好的证据。”
“因为他是魔族,就可以把什么事情都推到他身上了?”容流微冷眼看他,道:“当我这个师父是死了么?”
方梦沉怒道:“容流微!”
“容宗主,你如此不肯配合,真是叫我头疼。”顾红绝无奈道,“难道你以为,仅凭你一人之力,就能抵挡住四大宗门的千军万马?”
容流微轻轻挑了挑唇角,“你是不是忘了。”
“这里究竟是谁的主场!”
话音刚落,他把昏迷的慕朝往九重塔里一推,袖中掀起道道罡风,手掌猛然向水面一按!
霎那间,众人惊恐地发现,原本风平浪静的镜月海,突然自海面中央卷起一道巨型龙卷风,整片海域的海水裹挟其间,呼天啸地、狂暴无比。
不仅如此,海水龙卷风上端,一条水蓝色的巨龙正蜷缩盘卧,朝他们呼啸而来!
——竟然是渡云宗失踪已久的镇派灵兽,蛟龙!
年轻弟子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之间,竟然连各自的宗门术法都忘记使用,纷纷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抱头鼠窜。
容流微深知,他这点瑶光境的实力根本不够看。可是现在,四大宗门都聚集在镜月海附近,漫天遍地的水元素,足够用了!
滔天巨浪扑面而来,许青萝下意识挥伞格挡,却发现这水似乎有意识般绕过了她。不仅是她,还有和她一样的渡云宗弟子,都被这看似汹涌的水波绕过了。
许青萝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大声喊道:“师尊!”
在她身侧,凌霄同样也是泪光闪烁。他看着远处以一人之力抵挡千军万马的容流微,“我就知道,师尊是不会伤害我们的!”
他使劲擦了擦眼泪,挽弓射了一箭,对渡云宗众人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给师尊帮忙!”
渡云宗众弟子纷纷应声,拔剑的拔剑,拉弓的拉弓,顷刻之间,倒戈得无比干脆。
源源不断的灵力通过手掌注入身后的镜月海,滔天巨浪一浪接着一浪。
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水下宫殿这么多年,蛟龙早就被憋坏了,此刻它脚下踩着巨型海浪,见人便喷出一个巨大的水球,打得开心极了。
容流微却没有它这么开心。
随着灵力的消耗,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嘴角血流如注,仿佛这辈子的血都快流尽了。
如果能重来,他发誓,一定再也不去镜月海旅游了!
可是,血誓一旦立下,无论以何种方式都会实现。就算他今日不来镜月海,没有到达那座水下宫殿,也不知晓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慕朝也会迎来这样一天。
在十八岁的第一天。
何其残忍。
忽然,有一人破开重重水浪,闪至他身后。容流微冷冷勾起唇角,正要召出秋水,一股舒缓沉稳的灵流不容拒绝地灌注到身体当中。
容流微回头一看,瞬间睁大眼睛:“静川师兄!”
绿衫映画,公子如玉,一如初见。
盛静川冲他柔和一笑,好像他们不是在战场之上,只是在青律宗的后山悠闲饮茶,闲话家常。
他道:“不要说话,保持体力。”
有他的灵流相助,容流微掌心迸出的灵力越发强盛,几乎连成一片炫目白光。
在他身后,镜月海掀起的万丈巨浪一浪高过一浪,不断将一个又一个企图接近九重塔的人甩到岸边。
大战仍在继续,容流微却觉得不对劲了。盛静川还在持续地给他注入灵力,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
再这样下去,只怕会灵力枯竭而死。
这简直是不要命的助人为乐!
“够了。静川师兄,你快放手!”
盛静川没理他,也没有说话,将体内为数不多的灵流一股脑灌注到了他的灵脉之中。然后,手一松,倒了下去。
“静川师兄!”
盛静川仰面躺在地上,冲他露出一个与寻常无异,却无比苍白虚弱的笑容,“不必自责。”
“就当是,让我做最后一件好事吧。”
容流微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连忙伸手去扶,谁知,刚碰到对方手臂,就摸到了一根细长坚硬的东西。
这是……一根骨头。
一根没有血肉的骨头。
容流微手指颤抖,不可置信地撩开他的袖子。青衫之下,尽是模糊的血肉,一根白骨突兀地横亘在血与肉之间。
不必去摸。另一手臂也定是如此。
大腿、小腿、胸膛……都是如此。
“你……”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容流微脑中一片空白,他恍惚想起,当日在青律宗后山,盛静川所说的助盛静深恢复神智的办法。
他哑声道:“这些都是为了……你弟弟?”
当年盛静深为哥哥剜下身上皮肉,如今就要盛静川削去全身血肉,以血还血,以肉还肉?
“流微。”盛静川全身的生气正在飞速消散,即便如此,他还是一字一顿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做错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最后一字说完,盛静川眼睛轻阖,双手垂了下去。
他的身体化成了万千金粉,消散空中。
容流微愣愣地伸手去抓,扑了个空。
感知到宗主的气息消散,正在与渡云宗弟子激战的青律宗众人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抬眼向镜月海中央望了过去。
须臾,突然有人大声喊道:“师尊——!!”
“师尊……是容流微杀了师尊!”
“师尊平日待他不薄,他却下此毒手!”
“杀师之仇若不得报,我青律宗颜面何存?!”
“为师尊报仇!”“为师尊报仇!”
雪色绫罗倏然掷出,戚若若将迎面而来的刀剑尽数击回,一贯话少冷情的少女语气激扬:“我师尊连你们这些人都没杀,怎会下手杀害盛宗主!”
青律宗的人个个红了眼,自然不肯领情,“你是渡云宗的人,当然向着容流微说话了!”
为首的青律宗弟子眼睛血红,举起手中长剑,“青律宗众弟子,听我号令,杀了容流微,为师尊报仇!”
宗主已死,正是缺乏主心骨的时候,青律宗众人无心恋战,闻言纷纷聚在一起,完全忘记此行剿灭魔族后裔的目的,一心只想杀了容流微!
正要向镜月海中央奔赴而去,突然有一靛衣人拦在众人身前。
方梦沉盯着面前群情激愤的众人,声音冷淡:“盛宗主乃是自戕,并非容流微所杀。”
闻言,青律宗众人皆是不可置信:“方宗主,你、你怎能向着那歹人说话?!”
方梦沉冷冷地道:“你们何时见我偏袒别人,向别人说话?”
这倒是真的。
青律宗弟子虽与方梦沉交往不多,但也知道,他脾气有多差,人就有多正直,从不徇私偏袒。何况在他们的记忆当中,方梦沉和容流微的关系也说不上有多好,更没必要袒护。
难道……果真如他所说,师尊他……真的是自戕?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没想出来,方梦沉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们心中一凉:“就算你们不相信我的话,去杀容流微,也不过是送死之举。”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远处风暴潮中央的水蓝身影,“……你们现在,已经打不过他了。”
被盛静川灌注一身灵力的容流微,现在体内已经有了两种灵流,且正在不断融会贯通、汇成一脉,现在顾红绝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容流微却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无所不能。
他一面压□□内两股不断纠缠的强劲灵流,一面将灵力注入镜月海,再次掀起波浪!
他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忽然,一道纤细的红线悄无声息地缠上手腕,猛地一收,瞬间将白皙的手腕割出一道血痕!
是千机!
容流微轻轻抽了口气。妈的。真他妈疼。
顾红绝下手够狠!
红线似乎要拽着他的手腕脱离水面,容流微反手一掌,震出一道罡气,竟然生生将号称万韧不断的千机斩断了!
顾红绝收线回手,语气意味不明:“得了盛宗主相助,容宗主果然日进千里。”
容流微没说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因为,他现在实在难受得说不出话了。
盛静川那股天枢境的灵流让他产生了排斥反应,身体时冷时热,意识时昏时沉,脑中浆糊一片。
看他神色,顾红绝道:“我猜,容宗主现在一定很不好受。”
这句话轻飘飘传入耳中,容流微半死不活地想:你猜得还挺对。
顾红绝看着他一阵红一阵白的面色,道,“容宗主,别怪我没告诉你,被千机缠住的滋味可不好受。”
容流微垂头盯着鲜血直流的手腕,心想,这还用你说?他已经知道了!
就在他一低头的工夫,顾红绝忽然微微一笑,抬起手,一团红线从袖中飞出,朝九重塔直直射去!
容流微抬头便看见这样一副令他肝胆俱裂的场景,心道不好,慕朝还在里面!
他顾不得身上疼痛,抬手轰出一记灵力攻击——没击出来。
眼看那团诡异的红线即将破门而入,容流微咬了咬牙,指尖腾起一团凛凛水汽,直接朝顾红绝轰了过去!
这次的灵力攻击甩出来了。
不仅成功甩出,而且甩得有点过分——他直接把顾红绝掀飞了。
顾红绝被他手中罡风挥出数十丈之远,下落时却是木轮椅先着地,优雅不减,抬手斥退想要上前扶他的弟子,远远和容流微对视,居然还有心笑得出来。
容流微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一句“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还没出口,手腕、脚腕、脖颈俱是一麻,紧接着一痛。
千机红线,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缠了上来!
容流微低头一看,这姿势……好像五马分尸啊。
念头刚转到这里,被红线缚住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仿佛被生生割开——也确实被生生割开了。
原本纤细温柔的红线好似突然长出了锋利的牙齿,在与皮肉交缠之处狠狠咬下,瞬间将那一处白皙咬得鲜血淋漓。
与此时的剧痛相比,刚才手腕上的那下破皮之痛,简直轻如鸿毛。
容流微连骂人都顾不上了,调动身体里不听使唤的灵力,奋力反抗,然而也不过只是让那红线将将停留在不会让他手足分离的位置,依然陷入皮肉颇深,很疼、很勉强。
两个人僵持不下。
顾红绝坐在轮椅上,细长的手指微微摇晃,隔空操控那团看似温柔,实则暗藏杀机的红线,装模作样地松了口气:“你终于肯好好配合了。”
容流微全神贯注抗拒那几条让他生不如死的红线,冷汗混着冷血从额头滑落,根本没功夫搭理他。
顾红绝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左手轻摆,指了个方向,“去。”
在他身后,点苍宗弟子列队成行,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海面上凭空而起的九重塔,得了顾红绝的指令,纷纷应道:“是,宗主!”
听到动静,容流微心知大事不妙,正要起手成诀,脖间又是一痛。
无法分心。不能分心。
稍微不集中注意力的话,顷刻间就会被五马分尸!
顾红绝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状,低声笑道:“我劝容宗主别再白费力气了。好好省下力气,日后也好给你那孽徒办个像样的葬礼。”
这语气,这做派,说顾红绝是反派他都信!
容流微双手成诀,试图再甩出一次刚才的灵力攻击,然而试了几次均是无果,眼睁睁看着点苍宗的弟子进入了九重塔内。
顾红绝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笑意。
然而没过多久,这抹笑容忽然僵在了嘴角。
只见原先进入九重塔的点苍宗弟子,突然被一股强烈的黑气轰了出来,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吐血不止。
黑气之后,缓缓走出一个人。
这人明明穿着一身象征正道的雪白衣袍,周身与眼中却萦绕着黑紫交织的魔息,散发着黑气的长剑倒悬在手,缓缓向人们走来。
方梦沉盯着来人,一字一句冷冷地道:“魔头。”
容流微本来正被身上的红线折磨得要死要活,忽然红线一松,抬起头来,看见了既熟悉又陌生的小徒弟。
抛开一切外界因素不谈,不得不说,这孩子的出场方式和造型,还都挺拉风。很符合灭世反派的名头。
不知道是不是容流微的错觉,总觉得现在的慕朝与和刚穿来时看见的灭世魔头相比,好像看起来更吓人了。
他不知道,真正吓人的还在后面。
慕朝刚一清醒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塔里,顾不得身上的剧烈疼痛,也顾不得来抓他的那些红衣人,第一件事便是出塔寻找师尊。
然后他就看到,孤身一人在水面上、浑身被鲜血浸透的容流微。
一瞬间,他的眼睛红了。
容流微却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只知道慕朝出来,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好好喘一口气了。
这口气还没喘到一半,只见一道白衣人影裹挟着黑紫气息迎面而来,他眼前一黑,被人小心翼翼抱进了怀里。
慕朝颤抖的声音响在头顶:“师尊,这些伤……那些人,他们竟敢伤你?!”
伤他……倒也不是。
这些伤多半都是他强行操纵镜月海,灵力不支导致,吐了不少血。只有脖子和手腕脚腕那几道伤口是顾红绝所致。
容流微哑声说:“他们想要杀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你。”
言下之意就是:快点躲起来啊还在这里愣着干嘛!
慕朝扶他好好坐稳,自己则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冰冷地望着镜月海之外的众人,忽然,周身爆发出一股难以用形容的强劲魔息,瞬间将众人掀翻在地!
四大宗门,全军覆没!
容流微下巴险些惊到地上。
他知道入魔之后的慕朝会很强,却没想到这么强。
就拿众人之中实力最强的顾红绝来说,他都被这骇人灵流轰得昏倒在地,木轮椅倒在一旁。一贯优雅如斯的人,竟也露出了如此狼狈的一面。
众人吐血的吐血,昏迷的昏迷,只有渡云宗一派安然无恙,还好端端立在原地。兰息看着云端之上一身魔气的年轻人,眼神涌动。
如此庞大的魔力消耗,对慕朝来说却简单得易如反掌。他面无表情看着下面奄奄一息的众人,低沉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你们不该伤我师尊。”
闻言,容流微心中一动,说不欣慰那是假的。
可这欣慰之中又包含了一丝无奈:这孩子,都跟你说了他们不是想伤我,是想伤你!跑题了好不好!
铿锵一声,枭欢出鞘。
主人入魔,灵剑自然受到波及,平日剑光雪亮的灵气都变成了魔气,黑焰大盛。
慕朝将它提在手中。
见此情状,容流微心中咯噔一声,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这场景……怎么如此眼熟?
下一秒,他猛然想起——灭世。
灭世那日,慕朝的状态和现在别无二致!
容流微脑中顿时警铃大作。
除了不仅没伤他分毫、还帮他没少打架的渡云宗弟子之外,还有其实根本就没怎么打架的天音宗弟子。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容流微正要拦住他,突然,脑中传来了久违的、冷冰冰的、属于系统的电子机械音。
【反派黑化,任务失败。】
【系统将在十秒后对宿主进行抹杀。】
【倒计时开始。】
【十、九、八……】
听到这声音,容流微心中狠狠一凉,随即又热了起来。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有了主意。
剧烈的疼痛在体内游走,慕朝根本无暇顾及,一步一步坚定朝匍匐在地的人们走去。
不被期待的出生、被生身母亲当作复仇工具、幼时的殴打与谩骂、被无视被嘲笑被轻视……诸般苦楚,加在一起,比不过容流微一身鲜血淋漓地站在他面前。
恨意激荡。
为什么,这些人,要伤害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
慕朝眼中混沌紫红一片,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解决办法——这些人都死了,师尊就不会再受伤了。
到那时,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师尊。
多好啊。
枭欢被倒悬握在手中,黑紫交加的魔息旺盛得几乎将人淹没,剑尖距离地面只有一步之遥。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抵上了后背心口。一股如流水般沉静温和而有力的灵力,不容抗拒地灌入体内。
慕朝混沌的双眼乍然清明。
水韵丹!
只有完整的水韵丹,才能平息他体内滔天骇浪的魔息。
祭出水韵丹后,不用系统动手,容流微自己就先倒了下去。
慕朝一把抱住他。
天与地瞬间颠倒。
镜月海四周,生长着大片大片姹紫嫣红的花树,被风吹雨打这么久,繁花飘落,纷纷扬扬,流落在两人周围的水中,海水霎时成了颓败的花海。
受了任何欺负都一声不吭、任何情况都不会流泪的青年,此刻泪水滔滔不绝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容流微身上,晕开衣袍上的道道血痕。
“师尊——!!!”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容流微抬手,想要擦去少年的汹涌滚出的眼泪,却没能成功。
他太累了,已经累到,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穿书好累啊,以后不穿了。
慕朝抱着他,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不停喃喃地叫道:“师尊,师尊,你别……”
别离开……别离开他……
看他哭得可怜,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像个无助的小孩子,只知道喊师尊。
我的小徒弟——
这是他从一开始,就想要保护的人。
纷至沓来的记忆在眼前一一闪过——
“我宁愿去死,也不想把师尊留在这里自己逃走!那还不如让我死了!”
“哪怕我连生心境都不是,只是一个身无灵力的普通人,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好师尊。”
“师尊给的愿望,自然要好好斟酌,不能随便许下。”
……
那时候的小反派,多开心啊。容流微想让他现也开心一点,于是轻轻开口。
“生日快乐。”
也不知道,古代有没有生日快乐这个说法。
这是容流微在失去所有的意识之前,最后的想法。
寂静无声。
好半天,慕朝动作僵硬地低头,把脸埋进他逐渐变得冰凉的脖颈间。
十八岁的第一天,他得到了两个偷来的吻,和一次永远的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