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似乎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儿子的尸体一眼, 无力地摆摆手,让他们自行去瞧。
戚若若道:“师尊,我在这里照顾婆婆吧。”
容流微点了点头, 走向那间放着尸体的厢房。
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躺在床上。
双目半睁,嘴唇微张, 脸色苍白,毫无生气。一具新鲜且完整的男性尸体。
新鲜——刚死不久。完整——四肢、内脏齐全。
平心而论,奇形怪状的尸体见得多了, 这具尸体甚至算得上赏心悦目, 是以弟子们还算淡定。
容流微也很淡定。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看到尸体或者头身分离、或者脑袋缺了一角、或者四肢不全的准备,没想到居然是具全尸。虽然全尸也很可怕, 但比起他之前的设想,已经算是法外开恩了。
只是, 这样一来,破案的难度也更大了。
因为原书里面所有意外死亡的人,尸体基本上都长这样!
容流微冲慕朝点了点头, 后者很快会意, 走上前来, 低声道了句“得罪”,手中枭欢自动出鞘, 剑气横生, 像切嫩豆腐一样轻轻划破尸体的衣服。
覆盖在衣服下的皮肤苍白如纸,僵硬萎缩,有些地方已经长出了尸斑。总体并无异常, 怎么看怎么像一具正常死亡的尸体。
在场众人的面色都有些凝重。
慕朝皱眉道:“线索还是太少。”
兰息也道:“再问问。”
容流微挥手把划破的衣服重新覆在尸体身上,转身出了屋, 走到那老妇人身边。
有戚若若在一旁陪着,她的情绪看起来好了不少,至少已经止住了哭泣。
“婆婆,您知道其余死亡的人的情况吗?”
闻言,老妇人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我们以为外面闹疫病,一直在屋里面待着,从来没出去过。死了十三个人的消息,也是我们听从窗外路过的人说的。”
除了知道死了十三个人之外,其余一概不知。这镇子现在又是座死城,满大街空无一人,想出去问问别人都不行。
容流微揉了揉眉心。
他大学读的又不是刑侦专业,让他破案真的是强人所难!
这时,老妇人突然一拍大腿,“我……我想起来了!这位仙长,我想起来了,当时那个从窗外路过的人说,死了的那些人的尸体,好像都是在屋里发现的……”
闻言,容流微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有个靠谱的线索了。
“多谢婆婆告知。”他转头继续道,“若若,凌霄,这里太危险,你们两个先护送婆婆去永宁城,找个客舍安顿下来。”
“慕朝,兰息,你们两个在街上巡逻,别让任何人靠近这个镇子。”
慕朝看向他:“师尊?”
“至于我,”容流微莞尔一笑,“为何就在屋子里,守株待兔。”
话音刚落,慕朝马上道:“不行!”
“为何不行?”
“既然每具尸体都是在屋中发现,那么至少可以说明,房间是第一案发现场。如此危险,弟子怎能让师尊一人留在这里?”
凌霄等人也纷纷应和。
……徒弟太尊师重道也是一种困扰!
容流微摆出师父架子,对慕朝道:“你这是在干涉为师的决定?”
“弟子不敢,”慕朝语气坚定,“弟子不敢置喙师尊的任何决定,既然师尊决意留下,弟子便与师尊同在。”
凌霄道:“对,师尊,您就听这小……慕朝师弟的吧。不然我们也不放心您一人留在这里。”
兰息也附和道:“平阳城现在是座死城,想来街上也不会有太多人,师尊放心,巡逻这种事弟子自己一人便能完成,就让慕朝师弟陪您留在这里吧。”
容流微被磨得没办法,耳朵都快被他们说得起茧子了,只好答应下来。
谁知,就在这时,又有变故发生。
不知是不是慕朝输入的安抚灵流过了时效,刚才还安安静静的老妇人突然不配合起来,腾的一声从凳上站起,“不,我不去什么永宁城!大壮还在这里,我这个当娘的怎么能离开他?!”
一旁的戚若若连忙开口:“婆婆,您冷静一点,您的儿子……已经去世了。”
老妇人呆呆道:“去世……死了?”
虽然心有不忍,戚若若还是如实道:“是的。尸体的位置,还是您亲口告诉我们的。”
老妇人不说话了。
容流微知道,老妇人年岁已大,又遭遇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神智多半已经不太清楚了。
静了片刻,她仿佛自言自语道:“死了……死了好啊,反正人生下来就是要受罪的,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死了之后该做什么……埋起来,对,埋起来……入土为安。”
她抬头看了看厢房方向,又看了看面前的渡云宗众人,小心翼翼问道:“各位仙长,能不能帮老婆子一个忙,帮我把我的儿子埋起来?”
没有人会拒绝这个可怜妇人的要求。
凌霄动容道:“婆婆,您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他在屋内找了好几圈,在厨房一个犄角旮旯的位置找到了几柄铁锹,分给慕朝和兰息一人一柄,戚若若也要拿,被他拒绝了,“你在这里好好陪着婆婆就是。”
容流微没管他们,问那老妇人道:“您知道这里的墓地在哪里吗?”既然要让死者入土为安,总不能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老妇人却只是摇头:“不知道,不知道啊,我们一直在屋里待着,哪里也没去……”
猜到是这种结果,容流微心中叹了口气,这时却听慕朝道:“墓地在湖边。”
正埋头清理铁锹的凌霄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湖边有墓碑,来的时候看见了。”
凌霄嘀嘀咕咕:“我怎么没看见……”
兰息夸道:“慕朝师弟真是好眼力。”
慕朝很轻地笑了一下,没说话,把目光重新落回容流微身上。
容流微轻咳一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快些行动,争取在天黑之前做完此事。”
没有确凿证据表明天黑一定会出事,但挖坟埋人这种事,还是白天做比较好。
听说要埋自己的儿子,老妇人又躁动起来,“我要去,带我去看看。”
“婆婆……”戚若若罕见地有些不知所措,朝容流微投来一个求救的眼神。
容流微点点头:“带她去吧。”
按照慕朝所指方位,一行人很快来到墓地。
人烟稀少的城镇、离奇暴毙的镇民、湖边的坟地,再加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婆婆,可谓要素齐全。恍惚间,容流微有一种自己在拍恐怖片的错觉。
墓地周围的墓碑呈现土灰色,有新有旧,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看得久了,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容流微就被压抑到了,准备换个心情,来到水边,低头向下看去。
湖水是死水,不流动,墨绿墨绿,一眼望去深不见底,水底似乎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随时都会破水而出。容流微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还不如刚才的墓碑看了让人心情舒畅呢!
想他一个水系灵修,居然也会有怕水的一天,说出去只怕要让人笑掉大牙。
所以他选择不说,若无其事地走向墓地,瞥见凌霄微微发白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安抚道:“别怕。”
凌霄道:“我、我一点都不害怕啊师尊……”
“……”
要是他握着铁锹的双手没有颤抖,这句话会更有说服力。
容流微一拍他的肩膀:“速战速决。”
似是从这个动作汲取到了些许勇气,凌霄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按照方才所看墓碑的排列方向,找了处平坦的土地,下锹开挖。
他们本来是想用身上的法器代替铁锹,挖土更快,可老婆婆不愿意,担心这些东西会损害她儿子的尸体,非得用铁锹才行。这种时候没人和她计较,无法,几人只能手动挖坟。
兰息边挖边抬头道:“婆婆,我们刚才看过了,城里的寿材店都已经关门了。没有墓碑,您先记住我们所挖的地方,改日再来立碑。”
与儿子有关的事,老妇人还是听得懂的,闻言连连点头,迭声说好。
几人都是修真门派的个中翘楚,做起挖坟这种简单活计根本不在话下,一盏茶不到,便已挖出了一大半。
就在容流微以为挖坟即将结束时,忽然听慕朝制止道:“等等。”
“怎么……”
凌霄话还没说完,锵锵两声,手下的铁锹仿佛触到了什么东西,不敢置信,又挖了几下。
容流微上前一看,只能看出底下埋着一个盒状物体,皱眉道:“挖出来。”
慕朝嫌铁锹速度太慢,也没理会老妇人的阻止,拔剑出鞘,刷刷几下扫过,土石飞溅,一个巨大的、硬质的深红色长方体从地下露了出来。
一口红木棺材。
戚若若难以置信道:“我们找的明明是一处平坦土地,为何会有棺材?”
没有人能回答她。
慕朝默不作声,调转枭欢剑头,用剑鞘轻轻推开棺材盖。
意料之中的腐臭气息并没有到来——尸体身上的肉、甚至骨头,都已经不见了。棺材盖缓缓推开,一张干瘪的人皮出现在人们眼前。
这张人皮十分完整,从头到脚,没有一处缺漏,不是血肉模糊的生生剥离,更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吸食殆尽,只留下一个完整的外壳。
然而越完整,越显得可怖骇人。
容流微终于知道,为什么最先被他看到的是大壮的尸体了,原来是在给他适应的过程……
饶是见惯各种场合的渡云宗弟子,也不由得被眼前景象激得头皮发麻,心头翻滚不息。慕朝倒是还算镇定,动作飞快地将棺材盖推了回去。
那老妇人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骇人的场景,再加失子悲痛,尖叫一声,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被戚若若眼疾手快地扶住,这才没歪到地上。
见状,一旁的兰息脱下外袍,铺在地上,道:“师妹,先让婆婆躺在这里。”
戚若若点头照做,扶着老妇人躺了上去。
容流微无暇顾及那头,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浮现,对慕朝道:“把这里的土地都挖开。”
他的吩咐,慕朝从来照做不误,道了句“师尊退后”,手中剑光大盛,几下劈开脚下的土地。
地面之下露出来的东西,令所有人怔愣当场。
棺材。密密麻麻的棺材。
数不清的棺材挨在一起,还有许多具——许多张人皮分散在棺材周围,一看便是来不及开棺下葬,匆匆埋就。
至于棺材内部,无需打开验证,肯定全部都是人皮。
凌霄喃喃道:“哪里是死了十三个人……这分明和屠城无异!”
没错。暴露在他们眼前的这些棺材和人皮,加在一起,少说得有上百具。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
安静无声中,兰息忽然道:“师尊,大壮……就先别埋了。不然只怕也是这个下场。”
容流微点点头。
被吸干成一张人皮,确实还不如不埋。
人在极度惊悚过后,反而会得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容流微道:“事不宜迟,按照为师刚才所说,凌霄和若若带着婆婆离开这里,兰息在街上巡视,确保没有旁人进来,我和慕朝守在屋内。”
众人都没有异议。把大壮的尸体安顿好之后,兵分三路,就此作别。
容流微和慕朝一前一后,走在长街之上。
老妇人那间屋子是没办法继续待了。一来是大壮的尸体还在那里,和尸体共处一室,感觉多少有些奇怪;二来同一间死过人的屋子,没有活人做诱饵,容流微担心那“人”会不来。
两人悠悠转转,挑了一间尚算干净的房屋进去。
将屋子稍微收拾干净,点上煤油灯之后,慕朝忽然问:“师尊,您饿不饿?”
……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吃得下饭吗。容流微再一次对小反派的心理承受能力感到佩服。
不过,刚从长净山摘完雪参回来,又挖了半天坟,尽管不合时宜,但他好像确实有点饿了。
容流微道:“你难道要在这里做饭?”是不是有点太超前了!
“弟子怎会给师尊吃那种不干净的食物?”
慕朝笑笑,从乾坤袖掏出一包油纸袋,打开一看,竟然是炸得金黄酥脆的蟹柳。
容流微有点惊喜,“金丝蟹柳?”
“那日在茶楼,弟子见师尊吃得欢喜,回去便研究了这道菜的做法。师尊尝尝合不合口味。”
这么多年,尽管已经习惯了小徒弟的无微不至,可容流微还是被感动到了。连一会儿要面对吃人的怪物,都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捏起一块蟹柳放入口中,竟然比茶楼做的还好吃,容流微边吃边感叹:“阿朝啊,你未来的道侣,一定会很幸福的。”
灯光昏暗,慕朝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烛火之中,俊美异常,却看不清面色。
他正要说话,突然,外面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