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逆狗【完结】>第97章

  “他不是!”展辰玉掐着他胳膊的手重重地晃动了两下,“梓瑛,我再最后给你说一遍,他不是你爸,你没有爸爸,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耳边响起的怒吼震得三岁的他脑袋发蒙,他看见展辰玉眼中的愤怒和恐惧,苍白的脸不断地扭曲着,他的眼中不自觉地留下了惧怕的眼泪,展辰玉看见他哭了,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脸上又疑又惊,“梓瑛?为什么要哭?你难道不要妈妈吗?”

  说完展辰玉也哭了,汩汩的泪水从眼眶里不断地流下,她捧起周梓瑛满是泪水和鼻涕的脸,把额头抵上他的额头,绝望地乞求着,“你不能这样啊梓瑛,你不能这样对妈妈啊,你不要妈妈,妈妈就没办法活下去啊。”

  后来他不记得展辰玉又说了些什么,他只记得那天他被展辰玉抱着哭了好久,哭到嗓子里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哭到晕了过去,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嗓子也坏了,在家里养了半个月的病,每天家里都有医生来,病好以后,展辰玉看他看得更严了,周梓瑛那时候没上幼儿园,是请的私人家教,本来就已经不会与别的孩子接触了,周梓瑛那时候唯一能说上话的同龄人就是住在隔壁别墅的冯诚辉,但冯诚辉要上幼儿园,所以也只有他放学回家的时候偶尔碰见会在门口聊上两句,冯诚辉那时候就有沉迷游戏的苗头,跟周梓瑛也说不了几句话,爱答不理聊两句就飞奔回了家,而那天以后周梓瑛彻底不能走出家门,唯一能和他玩的人也见不到了。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周梓瑛开始逐渐形成他的自我,因为从那天起只要他脸上的表情有稍微的低沉,展辰玉就要像那天晚上一样一遍遍地逼问他,一遍遍地乞求他,他承受不了,也没办法承受,于是他就开始笑,不管对谁都笑,让展辰玉安心,学着把情绪隐藏在笑容里,后来这样的伪装就变成了他的性格,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假笑也变成了真的。

  可他做不到完全地杀死自己,四岁的时候展辰玉让他学钢琴,周梓瑛说自己喜欢架子鼓,他想学这个,展辰玉不同意,周梓瑛坚持,说他可以两样都学,展辰玉说三心二意什么都学不精,你知道比起那些连学都没得上的孩子你有多幸运吗。

  最后他还是只学了钢琴,但每晚都会看打鼓的视频,上了小学他甚至存钱偷偷去鼓行学。他唯一能接受的就是展辰玉为了他的身体健康让他去学综合格斗,但这样的妥协在展辰玉和周臻焱离婚以后越来越多,他以为在一次又一次的妥协中他最终能够杀死自己,他以为只要能让展辰玉安心他无论怎样都可以,要学什么要做什么,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什么地方,和哪些人来往不能和哪些人来往,但他还是高估了自己,明明知道反抗后还是改变不了结果,被禁锢的灵魂还是要震动还是要挣扎,心口上被自己亲手剐下的洞越来越大,已经没有办法再填满。

  他意识到,到头来,他还是恨展辰玉的。

  即便她的人生凄惨至极,但他还是会怨恨她,他也没有办法杀死自己成为展辰玉所期望的那个样子。

  梦到这儿就结束了,最后他在一片白光中看见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在这道抓不住的身影消失之后少年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视线里出现一片黑暗,周围寂静无声,意识逐渐回笼,但他醒来以后却没有任何动作,他的脸贴着冰凉的地板,很快适应了黑暗的双眼盯着自己垂落在身侧的指尖,接着头部传来一阵尖锐的钝痛,他本能地移动了一下脑袋,一下就牵动了全身,身下立刻发出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他动了一下就没再动,金属声在四周回荡了一会儿很快就消失了。

  这里是一个黑暗的房间。一个地下的储物室。

  这个储物室不算小但四周堆满了东西,其中有堆叠的地毯,破旧的球杆还有几把老旧的椅子和坏掉的吸尘吸等一些清洁用具,靠近左边的角落里还放着一架立式钢琴,上面罩着浅色的防尘布。

  这里因为常年没有使用和打扫,所有东西都落满了灰尘,里面也没有窗户,只有头顶有一扇不大的通风口,地下室潮湿又不透气,整个房间都散发着难闻的霉味,地上全是脏污,右边的角落里放着一张狭窄的铁床,但床上却没有睡过的痕迹,在这个储物室中间的空地上,躺着一个穿着衬衫长裤的少年,少年没穿鞋袜,侧躺在地上,身体微微蜷缩着,身下有个黑色的东西圈在他右脚光裸的脚踝上。

  那是一把锁铐,在锁铐锁着的位置又朝外延伸出一条黑色的铁链,铁链不长,正好够去靠近门口位置的厕所,铁链那头刚好铐在墙壁前方从天花板直通地下的金属水管上。

  从那天晚宴结束,周梓瑛已经被关在这里七天了。

  没有电子设备,也没有书和课本,墙上挂钟里秒针的走动是这个地方唯一的声音,那个金发的外国人每天都会端着食物来这里,但周梓瑛至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在这七天里,他除了去厕所和吃饭就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地上,没睡过床也没开过灯。

  忽然,天花板的墙角上亮起了一个红点,接着传来一声像是电话接通的声音,伴随着无线电沙沙的声响,一个低哑的声音从墙上传了过来。

  “梓瑛,你醒了吗?”

  这声询问在寂静的房间里格清晰,但下面却没有传来回应,紧接着红点里又传来担忧的声音,“爸爸都跟你说了好多次了,地上凉,躺在地上会生病的。”

  地上的人依旧侧躺着一动也不动,视频监控里的夜视模式也只能看见躺在地上的动作,看不见他的表情,周臻焱坐在书房里,窗外的夕阳照射进来,他看着面前电脑里的人,笑着道:“梓瑛,别不理我,我今天是来给你带好消息的。”

  周臻焱等了两秒,监控里的人还是没动,他靠坐在椅子上,缠着纱布的右臂搭在交叠的腿上,“你的那个朋友,今天从拘留所里出来了,你开心吗?”他笑着,眼眸漆黑又深沉,“梓瑛,我很替你感到高兴,收服一只忠心的疯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轻笑了两声,已经不等那边再有什么反应了,接着道:“除了这个,还有另外一件事。”

  “今天早上,你妈妈下葬了。”

  话落,视频里终于有了反应,他依旧看不见视频里那个人的动作,但周臻焱清晰地听见了一声铁链碰撞的声响,他的手指轻点着膝盖,唇边的笑意比刚才更浓厚了,“梓瑛你知道吗,以前你爷爷在我犯错的时候也会把我关进地下室里铐着,直到我真心承认错误作出悔改。”

  地下室里黑暗一片,唯有墙角上的亮光刺眼的红着,片刻后,房间里又响起他含着笑意的声音,“梓瑛,你什么时候去看你妈妈呢?”

第0101章

  利欧拿着两瓶水走进健身房的时候就看见文秘书仰倒在腿屈伸训练器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利欧把手中的水扔过去,砸到她精瘦又布满肌肉的手臂上却还是没把人砸醒,利欧真以为她死了,走过去把头埋在她的左胸口听心跳,还没听两下,上面就传来幽幽的声音:“我要辞职。”

  利欧抬起头来道:“你不是已经给老板发了辞职邮件吗?”

  “他根本没看。”文秘书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双眼空洞无神,眼睛下面的乌青一天比一天黑,“我今天一大早拿给他的辞职信也没看。”

  利欧甩了甩刚洗过的金发,又问道:“你干得好好的为什么想要辞职?”

  “我才二十四岁,我不要过这样忙碌又提心吊胆的人生,我太累了,我只是个废物,一个普通的废物,我从大学毕业那一刻起就想摆烂,只想得过且过。”她的声音平淡,脸上全是运动健身之后的汗水,“我当初进正越的时候就不该给HR说我会太极拳,我根本就不会,说出来装逼的,当初这门选修课都差点儿挂科了。”

  利欧笑了笑,“别反省人生了,我知道你只是因为周总被刺了感到自责,这几天在这里疯狂健身也是因为这个。你的责任心很强,所以比较容易破防。”

  文秘书听后面无表情地转向他,“我是什么很贱的狗吗,对资本家感到自责。”

  利欧耸了耸肩,“我只是来干保镖的,对中国的打工人共情不了。”他说着,又朝文秘书眯眼笑了起来,“不过啊,正越的薪水真的很高,小妹妹听哥哥一句劝,据我所知,现在中国的就业环境不好,你辞职或者跳槽去哪儿都找不到这么高的工资。”

  文秘书沉默着想了想,释然了,“你说得对。”钱给到位了总会想开一点,可她又想起周总被刺的那一幕,脸上立刻笼上一层阴霾,“但这个月我们两个都没工资了。”

  虽然工资没了,但来宁城出差这几天回去以后还可以报销一笔差旅费,这笔报销勉强可以在这个月救她的命,于是她又问利欧,“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利欧捏着手中的水瓶,喝空的塑料发出歘歘的声响,“等老板把他的儿子调教好吧。”

  说完,健身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利欧过去开门,看见这几天请的保姆站在门口说别墅外面有人来了一直在按门铃请他过去看看,利欧从三楼的健身房下到一楼,走到大门口可视屏幕的位置,他看见视频里的人后目光一沉,拿出手机给周臻焱发了一条语音消息。

  “老板,那小子来了。”

  在这狭小的黑暗里,只能听见水滴落下的声音。

  他再一次睁开眼睛,这次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但也清醒得要命,他仰躺在地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意识飘散在黑暗里放空着,他的眼睛干涩得要命,嗓子也像刀割一般能咽下血腥味。

  不知道又躺了多久,他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脚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地发出声响,像是一具行走的尸体那般,他光着脚踱步到门口,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门口的开关被打开,屋子里亮了起来。

  这是这八天以来房间里第一次亮灯,也不大,只是在角落吊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灯泡,常年没有使用只能散发出微弱的白炽光,周梓瑛在灯光亮起的时候下意识闭上了眼,等适应突然的灯光之后,他又缓缓地睁开,往那个罩着防尘布的物体走过去。

  他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飘动,这几天过去他额前的头发已经盖过了眼睛,只能看见苍白清透的下半张脸和干裂的嘴唇。他一步一步地走着,脚上的链子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几步之后,他在那个物体面前站定,伸出手揪住防尘布的一角,用力地扯了下来。

  一时间灰尘飞扬,面前出现了一架漆黑的钢琴,钢琴一尘不染,看起来就像是新的,他又从旁边的一堆旧物中翻出了一张凳子放在钢琴面前,然后在那漫天飞舞的白色颗粒中坐了下来。

  在一阵静默之后,琴盖被打开,那双沾满灰尘的手抬了上来,那修长的、白皙如玉的手指微微分开,轻柔而又缓慢地按在了白色的琴键上,一个和弦的乐声骤然响起,在两秒的停顿后,周梓瑛开始弹奏起来。

  起初,他弹得很慢。从学钢琴时最基础的曲目开始弹,一个键一个键的按着,然后从某首曲子开始,他弹得越来越快,从单音到和弦,从单手到双手,他的手逐渐紧绷,头埋得越来越低,身体动作得越来越激烈,老旧的钢琴音调早就不准了,坐着的凳子也因为他的动作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急促的琴声在房间里回荡,在越来越快的节奏中他弹错了好几个音,可是速度依旧没有放慢,他埋着头,咬着牙齿,汗水滴落到琴键上,终于,音节全都乱了,他最后双手成拳从上至下猛然砸在了琴键上。

  琴声在这时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