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逆狗>第0110章

  西街的筒子楼是老城区规划拆迁的第一批建筑,总共六楼,零几年那会儿是工厂的宿舍,热闹得很,现在人基本都搬走了,剩下的也都是一些租户,也住不长,白天这里看不到几个人影,只有傍晚的时候下了班的人才从外面零零散散地往楼里走。

  这些人里有年轻的小伙子小姑娘,早早的辍了学打工,也有中年男人和妇女,没上过学没读过书,凭着手艺做一天活儿得一天报酬,他们之间互相也不认识,只是住在一个地方有时候会碰上面的关系。夕阳的余晖从天边照来,筒子楼的背面投下一大片的阴影,片刻之后,一个男人慢慢地出现在了阴影里。

  男人个子高大,明明是深夏的夜晚,却穿着长袖的深色外套,他带着黑色的鸭舌帽遮住了上半张脸,只能看见从脸上滑落的汗水和苍白干燥的嘴唇,他沿着楼的墙根往正门走去,尽量躲在阴影里,走到正门旁边后,他从左边的楼道里进去,一路上了五楼。

  筒子楼的每层都有一条很长的走廊连着许多单间,走廊的两侧就是楼梯,可就算现在是下班的时候,筒子楼里也没有多少人在外面,零星着两三个,男人上了五楼以后就往走廊中央走,接着停在了一个深褐色的防盗门门口。

  这个门的左侧放着一个架子,上面放着一排月季花的盆栽,他朝左右的长廊看了看,接着贴近防盗门,一边警惕着周围一边伸出手急促地敲了两下,“小云!我是毛煦!”

  里面没有传来回答,整个楼里除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再没有别的,也许是下班的时间比平时要晚,毛煦等了一秒,接着伸手去摸插在月季盆栽里的土,他的前女友小云没什么记性总是忘记带钥匙,于是她就会把钥匙插在盆栽的土里,记得住也防止有人偷。

  毛煦在土面上摸了两下却没有摸到凸起的东西,他微微皱起眉,对着第一颗盆栽仔细看了看,深褐色的盆子底下漏出了一丝金属的光亮,钥匙被放在了这个盆栽的下面。

  空气瞬间凝固了下来,毛煦只停滞了半秒,随即转身往楼道冲过去。

  这时紧闭的防盗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推开,毛煦已经跑出了五米,但他很快就停了下来,因为楼道那头同样冲过来了一个人,他们都穿着便衣,但毛煦很清楚这些全都是警察,从门里出来的那个人朝他的身后冲来,前后夹击,毛煦立刻跳上了走廊的围栏,双手握住栏杆背对着外面跳了下去,借着下坠的惯性,从五楼荡到了四楼。

  落地时肩上被李伍达砍出来的伤口传来剧烈的阵痛,似乎又裂开了,但是他根本不能停,夕阳就快要沉没,黑暗马上就要降临,只要他离开这个筒子楼,他还有逃走的可能,于是弹起后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往楼梯冲,半分钟不到就冲到了二楼,他知道两侧的楼梯口肯定有警察守着,于是他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这下再起身时便止不住一个踉跄,同时,两边的警察一边大喊着站住一边冲过来,他抬头往前看,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着两辆警车,上面同样下来了警察,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往楼的方向冲过去。

  这栋筒子楼一楼有个过道可以穿过楼中间去到背后,背后也是一栋筒子楼,只不过已经荒废,墙壁上还打着红色的拆字,两栋楼之间挨得很近,中间有一条狭窄的小路,毛煦盯着那座要拆的筒子楼穿过了楼中央,可就在他冲出去的那一刻,一把闪着寒光的刀从侧面猛然挥了下来。

  心跳声瞬间放大,也许是剧烈的疼痛刺激着所有的感官和反射神经,在刀挥下来的那一刻他死命地刹住了脚往旁边躲开,刀光沿着他的身侧划过一个新月般的弧度,毛煦侧着身脚步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还是跌坐在了地上,但他摔下后又立刻爬了起来,因为那个举着刀等他的人见他躲过,很快朝他冲了上来,那人穿着黑色的连帽外套,身高只比他矮半个头,在举着刀扑过来时,头上的帽子跟着脱落,毛煦看清了他的长相,在躲过这一刀后,扭曲地喊道:“李瑞锋!”

  少年沉着脸,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杀意,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停留,又朝毛煦刺去,正常来说,李瑞锋这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但毛煦头一晚才受了十分严重的刀伤,身后的警察马上就追了过来,不能在这里逗留,他挡下李瑞锋的两次进攻后又跑了,这次跑进了那栋荒废的筒子楼里。

  李瑞锋在后面追着,满脸的阴戾与疯狂,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奔跑的人,手中捏着小臂长的尖刀,他追着毛煦上了楼,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在追,在冲上三楼的走廊时,李瑞锋单手抄起脚边的一块混泥土石头,对准前方的人狠狠地砸了过去,石头直线飞过砸中了毛煦大腿和小腿之间的关节,毛煦瞬间就跪了下去,身体也往前摔在了地上,从后面冲过来的李瑞锋举着刀朝他扑了过来,毛煦立刻翻身,抬起一只脚踹上了李瑞锋的肚子,后者手上的动作放慢了下来,毛煦看准时机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警察已经在往上面冲了,两个人的手在空中僵持着,李瑞锋向下死盯着毛煦,呲着牙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毛煦大口大口地穿着气,朝上方的人挤出一个笑容,“锋子你冷静……你听叔叔说……”毛煦抖着苍白的嘴唇,继续道,“你杀了我……你可是……要坐牢的……”

  上方的人根本不会听,他咬着牙猛然发力挣脱了毛煦的束缚,但他手中的刀却在挣脱的瞬间被毛煦一掌拍掉落在了他的身侧,毛煦这下笑了,伸手就要去拿,但李瑞锋立刻抬手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他这时的拳头是和杀人一样的力度,只是一下就把毛煦打得脑袋眩晕,李瑞锋没有丝毫停留,另一拳又砸在他另一边的脸上,鼻血瞬间喷涌而出。

  李瑞锋一拳一拳地打着毛煦,拳肉相撞的声音十分恐怖,直到毛煦的脸变得血肉模糊,抬起的手逐渐失去支撑的力气垂落了下来李瑞锋才停止了动作,跌坐在毛煦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着,全身的血液都在超速流动着,他低头看着毛煦像是窒息一般剧烈呼吸着,瞪大的双眼里闪过无数的画面,毛煦脸上的血和李伍达身下流淌的血不断重叠,耳边环绕的是救护车上始终没有起伏的心电图的声音。

  最后李伍达死了,救护车甚至没开到医院,医生告诉他,他爸爸其实当场就已经死了。

  意识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李瑞锋在救护车上呆滞的那几秒,只听见那名和他一起上来的刑警对着电话说追捕毛煦的事,他们今晚本来就在追捕这只最后的漏网之鱼,所以才在报警之后立刻就赶到了现场。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他爸和他妈妈以同样的方式死去,但唯一不同的是,对现在的他来说,凶手触手可及。

  从救护车上下来,甩开那个警察以后他拨通了曹恕的电话,知道毛煦的行踪后就把手机扔了去了西街,西街住着钉子,从钉子家出来后就到筒子楼这边埋伏着,刀路上超市买的。

  在去筒子楼的路上,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想起他妈妈死了之后,李伍达买的是个双人墓,那时候他说他很快就会到这里来陪她,那个时候李瑞锋十二岁,刚刚理解死亡的概念,听到李伍达这样说他很愤怒,问那么他呢?你们葬在一起那么他呢?他死了之后也想和他妈妈葬在一起,为什么不能买三个人的墓,你们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你们要丢下我吗?

  李伍达听到他这样说生了很大的气,说他才多大怎么可以就想一些死不死的事,再说他以后肯定会成家立业,要葬也不是和他们葬在一起。

  但是李伍达等不到他成家立业了,杀了毛煦之后,他要和程予李伍达葬在一起,和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两个人葬在一起。

  少年在这两秒的静默后唰地一下抄起了地上的尖刀,身下的人已经被他打得意识模糊身体不能行动,即便只有十六岁,这时候也很轻易就能杀了他,这时警察已经赶了上来,韩鹰冲在最前方,手握着枪正好看见长廊上一个手持刀刃的少年坐在一个快要昏迷的男人身上,那个少年一只手撑在男人颈边的地面,另一只手着握着刀柄侧过身体,在他的眼前把尖锐的刀举过了头顶。

  韩鹰猛烈一震,朝前方大吼道:“锋子!快住手!”

  话落,韩鹰撒开腿就朝长廊中央冲了过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把刀已经对着身下的人刺了过去,这一瞬间,时间被无限拉长,那把刀从惊惧的瞳孔中一帧一帧地落下,接着就传来肉体被刺穿的声音,鲜红的血液从下方飞溅到了空中,周围所有的警察都停止了动作。

  那尖锐的刀没有落在毛煦的心口,也没有落在他身上的任何部位,而是那个撑在毛煦颈边地面的手背上,李瑞锋刺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韩鹰停滞在原地,惊惧的瞳孔慢慢睁大,在这瞬间的寂静之后,身边忽地窜过去了一个人影,他注意到了但没有精力去阻止了,他干涩的眼眶突然变得湿润,紧接着是悲痛,是怜惜,但更多的是狠决,一秒之后他又动了起来,朝前方喊道:“锋子!”

  少年跪在毛煦的身上,那刀尖刺穿了自己的手背,血液很快就流了满地,他握着刀柄弯曲着腰背,头深深地埋着,下一秒,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从他的口中爆发了出来,他大张着嘴,不顾一切地大吼着,不是手背上的疼痛,而是心里的,身体里的,脑子里的,汹涌的眼泪伴随着吼声不断地流下来。

  那声音渐渐变成了哭喊,绝望愤怒又悲痛,回荡在整个筒子楼里。

  但就在这时,少年身下的人忽然动了起来,像是恢复了意识和体力,猛然抬起脚踹上李瑞锋的腹部,在他向后仰去时,侧身拔过他手背上的刀,大量的血在刀拔出的那一刻喷溅而出,李瑞锋被他踹翻了过去,身上的重量离开毛煦立刻爬了起来伸手去抓李瑞锋。

  他浑身上下都伤,也撑不了多久,警察已经包围了过来,他的潜意识判断只有把李瑞锋当人质才能有机会逃掉,可就在他弯腰要抓起李瑞锋的那一刻,头部突然传来剧痛,他的头被人一脚踢到了旁边的墙壁上,紧接着背部传来剧痛,有人又用手肘击中他的背,他正面朝下一下子摔到了地上,同时刀落在地上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李瑞锋就倒在毛煦的身边,他在一片泪眼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人脸上带着笑容,扶着他坐了起来,李瑞锋愣愣地看着他,声音沙哑着开了口,“周梓瑛,你……”

  “你们快躲开!”

  韩鹰的叫喊从身后很近的地方传来,在他喊完之后眼前的人忽然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他,同时耳边响起一声刀尖刺入肉体的声音,这时警察已经冲了过来抓住了毛煦,李瑞锋的下巴抵在这人的肩膀上,他下意识就往下面看,接着瞪大了双眼。

  只见那把尖刀插在他的背部往下靠近腰的地方,在毛煦被抓住之后从他的背上掉落了下来。

  李瑞锋看着血液逐渐染红了白色短袖,脸色变得惨白。

  感受到怀中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周梓瑛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尽管后背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但他像是没有感觉一般,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在李瑞锋的耳边柔声安慰着,“疯子,不要害怕,他捅得一点儿也不深,我不会死的,你相信我。”

  怀中的人静默了一阵,接着双手猛然抓住了他的后背,像是要把他捏碎一般死死地抱着他。

  “周梓瑛……周梓瑛……”

  李瑞锋颤抖着声音重复着叫着他的名字,周梓瑛知道他不是真的在叫他,他想叫的那两个人的名字已经没有办法再喊出口了,温热的液体打湿了他的肩膀,后背也被李瑞锋手上流个不停的血液浸透,楼下传来救护车的声音,周梓瑛紧紧地搂着李瑞锋,转头看向天边。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泯灭,黑暗终于降临,在他看见李瑞锋拿着刀准备刺毛煦的那一瞬间,所有人,包括他也以为他最终还是踏进了深渊,但那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会作出和李瑞锋同样的举动,可是他没有,在最后一刻他没有杀了毛煦,谁也没有帮他,也没有劝他,以他的性格,他就这样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尽管此刻黑暗笼罩了大地,但李瑞锋他终于拥有了黎明。

  “疯子,我真庆幸我来了。”

  周梓瑛笑了起来,在警察到来之前,把头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肩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