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明瑶，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报复我，那天我在教室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后来想想我的确不该说那些话，你也知道我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没想到让你这么生气，其实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你道歉。”
“你那天这么拽干什么，最后还不是要向我道歉，贱人，我为了你，特意去找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人，本来已经很恶心了，但是看到你今天这个样子我畅快了不少。”
“没有下次了。”
屏幕中的视频停了下来，坐在办公桌上的人不徐不疾地把笔记本合上，双手交叠放在办公桌上，锐利的双眸看向坐在办公室中央的女孩。
“郑明瑶同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高中部教导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她穿着灰黑色的衣服，带着无框的眼睛，头发束在脑后，画着淡妆，她的声音明明很平淡，但在这间不算大的办公室里十分有压迫感。办公桌前的椅子上，郑明瑶笔直地坐着，双腿合得很拢，她的眼睛没有看向前方，而是垂落在深灰色办公桌的桌沿上。
教导主任见她没有回答，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除了你的监护人，柯绮的妈妈也在学校里，她很想和你谈谈，你愿意吗？”
放在双腿之上交叠的手掌慢慢收拢，比起骤然发怒的老师，教导主任这样有掌控一切的压迫感的人更令人发怵。她想起今早来学校的时候，周围没有人对她投有异样的眼光，也没有像以前她在十八中那样被人找茬被人言语侮辱，只是她走在路上没人和她答话，就连她认识的同班同学也没有，走在她身边的人全都离她好几步远，但也没有刻意，只是当郑明瑶不存在一般。
郑明瑶那时候想，是二中的学生素质真的要比十八中的好吗？十八中的学生会骂人会动手会在你面前把所有的想法都吼出来，是毫不掩饰的、直白的厌恶；而二中的学生，是会把所有的恶都禁锢在身体中，任它在体内扭曲，变质，他们知道什么地点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但也会在一个脱离控制的时刻全部爆发出来。
对郑明瑶来说，比起直白的谩骂和欺凌她更承受不了冷暴力。她并不害怕和柯绮的妈妈交谈，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做不了什么了，只是她害怕柯绮的妈妈去找现在正站在门外的吴惠和吕为刚。
“杨主任，是我干的。”她道，“因为柯绮嘲笑我没有当上学生会会长，所以我叫人报复了她。”
杨主任静静地看着她，“你觉得自己错了吗？”
如果她还在十八中念书，就算第二天世界都毁灭她也一定会回答她没有任何错。
“我错了。”我没错。
“我的行为违反了校纪校规，我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我没有任何错。
“具体说一说。”
交叠在一起的手攥得紧紧地，女孩脸上阴霾一片。
“我不应该在意柯绮的话，失败在人生中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我应该正确的看待它，我应该秉持着一颗宽容、温和的心和柯绮讲道理；就算我因为她的话而感到生气我也不该叫人报复她，我应该把心中的愤怒分享给我的朋友我的同学，让她们帮我排解或者寻求老师的帮助，我因为一时愤怒而做出的恶劣行径不仅伤害了柯绮，也伤害了帮我报复柯绮的朋友，更伤害了学校的名誉，最重要的是，伤害了我自己。”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沉重又懊悔，在旁人看来她是真正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这番话是郑明瑶来学校前已经想好的说辞，她只需要在教导主任面前演好戏，但真正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又觉得那么的恶心，险些绷不住，因为这些话每一句听起来都那么的可笑。
杨主任安静地听完，在沉默半响之后，缓缓开了口：“郑明瑶，你的过往学校都一清二楚，不仅是你，二中每一个学生的情况学校都了若指掌。”
郑明瑶表面没有反应，但心却狠狠地抖了一下。
“我很少有跟学生单独交流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很难得。”杨主任看着她道，“明瑶，你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能从十八中以前十五名的成绩考进二中，你的天赋你的勤奋你的毅力放眼整个二中都是屈指可数的，但是成绩只能说明一些事不能说明全部的事。”
她犀利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郑明瑶身上，说出来的话直击心脏，“孩子，你把整个世界当做你的敌人，这会很辛苦。”她道，“但这样也不是错的，我们总要有个不断往前走的理由，比起还在迷失的人，你已经找到了你要抵达的地方，你可以暂时迷惘暂时偏离，但永远都不能停下脚步，你现在只需要做到最后一点。”
她停顿了一下，郑明瑶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话落，办公室里陷入了良久的沉寂。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金光之中忽然闪过一丝晶莹的亮光，那白皙的手背上骤然滴下了一滴眼泪。
坐在椅子上的女孩没有挪动分毫，她看着前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眼眶里不断有眼泪滑落，她看着面前这位不熟悉从她进入二中以来也没有说过几句话的教导主任，突然想起了她那个只会责骂和鞭打她的亲生母亲，她的爱全都给了她那个该死的弟弟，即便过去了六年，这些痛苦的回忆没有减弱分毫，总是会不断地出现在她的噩梦里。
她不需要母爱，更不需要父爱，但她的心却在此刻剧烈的颤动着，她看着这个二中的老师，声音很淡地道：“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些话。”
“是吗。”杨主任慈爱地笑了，“以后欢迎你来找我。”
两人谈完之后杨主任就让她们班的班主任把吕为刚和吴惠带了进来。夫妇俩从郑明瑶初中开始就没少被她就读的学校请，他们两个人都不想来，但是碍于面子，每次都不得不来，来了也很不耐烦，因为他们虽然是郑明瑶的监护人，但根本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本来供她读书已经很不情愿了，更不想操心她的学习和生活，于是当杨主任给二人汇报情况的时候两人都是敷衍地听着，吕为刚甚至还说了一句：“要是学校觉得麻烦，可以把这丫头开除。”
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为了唱红白脸，此话一出，杨主任和班主任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她们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之后便让人回去了。
而郑明瑶也在他们之后走出了教务处，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她看见一个高个子的人靠在角落的墙壁上，校服拉链拉到下巴遮住了脖子，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那人低着头，柔顺的发丝搭下来遮住了半只眼。
郑明瑶走过去，冷笑着问道：“你不用上课吗？”
“体育课。”那人道。
郑明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接着垂下眼，也背靠到了墙壁上。
“我的通报会在下周一的大课间广播上念。”她望着前方灰白的墙壁，“记过处分，记录在学籍档案里，在处分撤销之前不能评优评奖，不能参与学校举办的任何活动。”
那人惋惜道：“真是遗憾。”
郑明瑶笑了一下，从墙上站起来，没有再说什么便迈开步子往前走，没走两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头对身后的人道：“周梓瑛，我记得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对啊。”周梓瑛看着她，“在此之前我可没有想到你会让陈冉帮你做这种事。”
“你已经答应了我就由不得你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
“让柯绮放过陈冉。”
周梓瑛一愣，接着眯眼笑了起来，“还真是没想到。”
“不要误会。”郑明瑶扬起了笑容，说了一句让周梓瑛意想不到的话，“她只需要承受我给她的痛苦就够了。”
下午放学之后郑明瑶没有回老城二区而是在老城区下了车。
下车之后她就脱掉了二中的校服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她把校服拴在腰上，扯掉皮绳让头发散在身后，书包单肩背着，把鼻梁上的细框眼镜收了起来，先去街头的商店买了点儿东西，然后就去了东街。
除了街尾的垃圾场没了，东街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吵闹的人和繁杂的摊贩，一堆接着一堆不知死活的学生和混混，她掏出刚刚在商店里买的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支含在嘴里，点燃之后她深吸了一口，很久没有尝过的味道一下子就冲进了鼻腔里，她抽出烟，剧烈地咳了两声。
“哎？这不是小瑶姐吗？”
旁边路过的三个女生似乎认出了郑明瑶，她们穿着红黑色的校服都是十八中的，看到郑明瑶很惊讶，“小瑶姐不是不来老城区了吗？”
这三个女生初中时都被郑明瑶揍过，她又吸了一口烟，不耐烦地道：“滚蛋，不是来找你们的。”
说完她就走了，走了大概五分钟，她在街尾的小巷子口停下，转身走了进去。
揍了四五步，便看见里面有四五人围在一起打游戏，他们打得太投入没发现有人走过来了，直到郑明瑶在他们面前站定，笑着喊了一声，“秋子。”
蹲在中间抽烟的那个寸头闻声抬起了头，看见面前这个高个子女生愣了几秒，接着有点惊讶地道：“郑……”
秋子的话还没说完郑明瑶向前跨了一步抬手就给了秋子一拳，秋子猝不及防被打得往后跌坐在了地上，旁边打游戏的那个几人也全都站了起来。
秋子捂着脸没反应过来，“我草你这婆娘是不是疯了？”
话刚一说完，郑明瑶就又冲了上去，只不过这次秋子已经回过神来了，他一把握住郑明瑶挥来的手腕往后掰，郑明瑶吃痛一声，直接抬脚朝秋子踹过去，这时身后有人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把她向后用力的扯开，郑明瑶感觉自己头皮都要被扯下来了，只能跟着向后的力道往后退，等退到身后的人的身旁，她抬起手肘狠狠地往后撞过去。
“郑明瑶你是疯了吗？你是在找死吗？”秋子这时站了起来，朝着她狠狠地道，“我不打女人的，还尤其是疯了的女人。”
郑明瑶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中的烟头扔到了他脸上，秋子彻底火了，不管郑明瑶是不是女的，招呼几个弟兄一起下了狠手，郑明瑶再能打再凶也是个女孩，况且对方还有那么多人，没打几下，郑明瑶就跌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墙壁，鼻子上满是血。
“妈的晦气。”
说完秋子就带着人走了，郑明瑶坐在冰冷的地上，头皮还抽痛着，两边的脸也红肿了起来，鼻血渐渐凝固在嘴唇和下巴上，但是她只觉得畅快和自由，浑身传来的疼痛让她觉得自己还好好地活着，她伸出手又从裤兜里拿出了一根烟，但是却没找到打火机，就在这时，一支燃着的烟伸了过来，抵在了自己的烟头上。
她看着那只拿着烟的宽大的手慢慢地垂下了眼，在自己的烟被点燃的时候她跟着那只撤回的手向左边转过了头，只见一个冷峻的少年蹲在了她的身旁，用薄唇噙住送上来的烟，一双锋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
“疯子，你还是没有变。”她笑着道，呼出来的烟雾模糊了双眼。
“你变了很多。”李瑞锋道。
“我只是不停地在往前罢了。”郑明瑶仰起头，后脑勺抵着墙壁，她看着小巷上方狭窄的天空，眼里满是阴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爬上去。”
她说完看向李瑞锋，眼里全是愤恨，“疯子，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向前？”
李瑞锋没有说话，只是蹲着抽了几口烟，接着他站了起来，想离开，却在转过身以后停了下来，因为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那人站在小巷门口，夕阳从身后打下来，把脚下的影子拖得很长。
李瑞锋看着那人，声音凉凉地道：“周梓瑛。”
【作者有话说】
郑明瑶：合着你俩就看着我挨揍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