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锋很不自在，不是说身上穿着别人的衣服不舒服，而是这件校服从他接过来到穿上，可以很清晰地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当李瑞锋刚刚觉得不对劲，周梓瑛这个脑残就凑过来笑眯眯地对他说：“其实我穿的是冯诚辉的衣服，你穿的这件才是我的。”
李瑞锋身体一僵，瞪大着震惊的双眼抬手把周梓瑛的脸砰地一下按在了身后的广告牌上，身上这件轻薄透气的校服突然变得灼热起来，心跳骤然加快，周梓瑛的气味不停地钻入鼻子里，李瑞锋难受极了，浑身都痒了起来，他心里连骂了好几声草，按着周梓瑛头的手更用力了，把那张完美到掉渣的脸压得更扁了。
周梓瑛撑着广告牌缓缓起身，“我还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脸还是遭了殃。”他露出一张笑脸，上面的鼻尖红红的，显然是被撞的，“答应我疯子，下次别打脸好吗？”
说话间，周梓瑛的手搭在了李瑞锋放在他后脑勺的手腕上，李瑞锋一颤，甩开他的手，“我就是冲着你脸动的手。”李瑞锋冲他冷漠一撇，“打到血肉模糊之后没人再赶着上来亲了吧，甚至还会吐，你也没办法再去勾引人了。”
周梓瑛听后笑容一顿，北三街那晚发生的事又涌进了脑海里，随即他轻笑了一声，声音极低，却充满了嘲讽之意，“你没事吧？打架终于把脑子打坏了吗？”他的笑容遮挡在广告牌的阴影之下，“还记得昨晚的事吗？你打了我的同学，又当着我同学的面亲我，在演出的时候又一声不吭地走了，该生气的人怎么也轮不到你啊疯子。”
“那你找我过来干什么？”李瑞锋也冲他笑，“报仇吗？”
“我从来不记仇的，我有仇也等不到隔夜报，晚上会睡不着的。”周梓瑛看着他，眼睛笑得弯弯的，“也就你在我这里特殊一点，毕竟你不是人，是一条狗啊，狗可比人可爱多了，我不会跟发了疯的狗计较的。”
李瑞锋也看着他，嘴角向上扯了扯，“你也不是人，是脑残神经病。”
听到李瑞锋说的话，周梓瑛很开心，发自内心的，从小到大没人这么骂过他，也就李瑞锋敢，脑残神经病和疯狗还挺般配的，他侧过身体，朝眯起眼，“现在，脑残要去遛狗了。”
两人进校门的时候周梓瑛把整条手臂都搭在了李瑞锋的肩膀上，还靠得很近，校门里侧有学生会纪检部的人执勤，周梓瑛走的里侧，李瑞锋走的外侧，手上拿着从冯诚辉那儿抢来的校牌，很不习惯周梓瑛的勾肩搭背，本来周梓瑛也不是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的人，只是如果不遮掩一下，即便是二中的校服也盖不了李瑞锋身上十八中的野狗味。
两人进去之后周梓瑛便热情地朝李瑞锋介绍二中这个学校，二中进门左手边就是一面很长的浮雕墙，刻着二中的校训和校史，李瑞锋不感兴趣，就像他对十八中的校训校史不感兴趣一样，只是周梓瑛给他讲得很认真，认真到他觉得周梓瑛很喜欢这所学校，但那是不可能的，周梓瑛只把自己人模狗样的一面展现给二中，是因为二中包容不了他的其他面。
此刻已经放学了两个小时，但还留在二中里的人可不少，走在路上能看见迎面而来的人，有的背着球拍，有的背着吉他，有的抱着书有的背着画板，这些学生有说有笑，或者沉默安静，或者形色匆匆，或者蹦蹦跳跳地从李瑞锋身边而过，而他只是平视着前方，眼里无波无澜。
他想起赵炫和他说过的话，他们是白鸽，而他们是苍蝇。
李瑞锋没觉得有什么，人与人本来就不一样，各自都有各自的幸与不幸，苍蝇也有苍蝇的活法，他只是不属于这里，他没资格，也不想属于这里，这辈子都不会和这些人产生关联，他之所以能踏入这里，能感受到这些，全都是因为周梓瑛。
走过一条很长的主干道，周梓瑛先带着李瑞锋去了艺术楼楼底的陈列馆。
陈列馆很大，有一块区域是专门来放学生作品的，有陶艺，雕刻，书法，各种模型，但这些周梓瑛根本没看，脚步匆匆地往前走着，就算李瑞锋瞥见几个被略过的作品下面写着周梓瑛自己的名字他也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了美术作品区域，停留在了一幅画的面前。
这幅画被挂在墙上，李瑞锋欣赏不来，只能看见画上有个人，这个人很美，只画了头和脖子，这个人的头发是白色的，但不全是白色，是那种画画的人才画得出来的五彩斑斓的白，画上的人眼睛睁着，但两只眼睛不同，一只看起来高兴，一只看起来悲伤，仔细再看瞳孔中似乎还有倒影，李瑞锋理解不了，把目光往下移，在作者的简介里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这是一幅油画。”周梓瑛看着画，声音很温柔，“蒋曦在书画大赛上获得一等奖的画。”
本来是不理解的画，但李瑞锋知道作者是谁以后突然就全明白了，他知道蒋曦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她的经历，也知道她和周梓瑛发生过什么，结合这幅画完成的时间，很容易就能推理出画中的含义。
“她比你厉害多了。”李瑞锋道。
“你知道这幅画的含义吗？”
李瑞锋顿了一下，他觉得这个事不太适合他，下意识地就去摸兜里的烟，但还是忍住了，把躁动的手放在后脖颈上，有些不自然地擦了两下。
“这只眼睛……很痛苦很悲伤，是蒋曦刚上初中时那会儿，而那一只颜色用的红色黄色……说明她很开心。”李瑞锋有些尴尬地说着，眉头皱得很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愿意读书的时候在课上回答语文的阅读理解题目，非常生疏，周梓瑛还是第一见他这个样子。
“开心什么？”周梓瑛问道。
“能参加比赛，能画画，或者是……遇见了你。”
周梓瑛道：“遇见我是值得开心的事吗？”
李瑞锋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离开墙上的画，侧头去看周梓瑛。
周梓瑛可比画好看太多了，头顶上的白炽光洒在他的侧脸上，光滑又细腻。李瑞锋沉着眼眸，把他的问题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但又觉得太矫情，没想两下就有点受不了这个气氛，只想找个地方蹲着抽烟。
“是。”他的声音很低还有点沙哑，烟瘾上来之后，连嗓子都开始发痒，李瑞锋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脖子蹲了下来，头埋着盯着地面，想分散一下注意力，“对任何人来说都是。”
“任何人。”周梓瑛低头去看他，“也包括你吗？”
“怎么可能。”李瑞锋道。
周梓瑛垂下眼，“那你凭什么说是任何人？”
蹲在地上的人发出低低的笑声，周梓瑛看见他向上抬起了眼，漆黑的眼眸里带着周梓瑛看不懂的情绪，“因为你说我是狗啊。”
说完李瑞锋起身往陈列馆外走，周梓瑛看他的表现就能知道，他已经忍到极限了，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就像另一个世界，再不出去就要狂躁起来，于是跟着李瑞锋离开陈列馆，看见他拐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周梓瑛就站在厕所门口等他，两分钟后，李瑞锋出来了，身上带着浓烈的烟味，周梓瑛见了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服把他又拽进了厕所，有些用力的扔在了墙上。
周梓瑛的力气李瑞锋是知道的，正儿八经掰手腕李瑞锋这种常年打架斗殴的莽汉都不一定掰得过他，这一摔把李瑞锋脾气摔出来了，拳头都抬到了半空，没想到周梓瑛在这之前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拳头停了下来，但骂人的话不带停的，“你他妈抽什么疯？”
“你身上的烟味太重了，被别人发现了很麻烦。”周梓瑛的双臂从贴着李瑞锋的腰开始，缓慢地向后背移动，修长的手臂和绷紧的腰身隔着薄薄的布料紧贴着擦过，他的手也从腰一路抚摸到了背后，“你不是说过我身上香吗，这样贴一会儿应该就能盖过你身上的烟味吧。”
周梓瑛的声音很温和，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好像他的行为真的是为了消散这股烟味一样，但李瑞锋觉得他就是在放屁，双手撑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后推，“滚开。”
李瑞锋挣扎起来，周梓瑛的双臂就环住了他的整个腰，李瑞锋一下子就捏紧了周梓瑛肩膀上的衣服。
“让你在二中里抽烟我已经对你很宽容了疯子，不要得寸进尺。”
两人贴得很近，面对着面，鼻尖抵着鼻尖，周梓瑛冲他笑。
“谁把老子带进来的？”李瑞锋盯着他。
“你不想的话我能把你带进来吗？”
身体传来的温度快要烧到脖子，李瑞锋冷着脸道：“可以了，给老子放开。”
周梓瑛笑了一声，头往前一挪，吻住了李瑞锋。
口腔里传来比身上更浓的烟味，周梓瑛的头不停地往前压着，一次比一次更深，李瑞锋的后脑勺被迫撞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李瑞锋闻不到自己身上的烟味，就像周梓瑛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香味一样，但他们互相都能闻到对方的，浓郁的香气通过舌头传过来，李瑞锋觉得自己的整颗头都被侵染上了味。
平时的陈列馆很少有学生来，更别提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干净得像是从来没用过一样，那些亲吻的声音在空旷的卫生间里响起，李瑞锋揪着周梓瑛后脑勺的头发，终于在氧气耗尽前把他撕开。
周梓瑛抬手掰过李瑞锋的下巴，嘴里吐着热气，语气却很冷，“我后脑勺这块头发要是被抓秃了我就把你头发全剃个干净。”
李瑞锋喘着气，嘴上嘲笑道：“你们学校不让学生抽烟但是可以干这种事情？太他妈搞笑了。”
“我是在帮你啊蠢狗。”周梓瑛放开了李瑞锋，往后退了几步，脸上又露出笑容，“走吧，还有个地方没去。”
艺术楼的正前方是学校的小礼堂，周梓瑛带着李瑞锋进去的时候台上站着好些人，似乎是在排练话剧，看见周梓瑛进来了，全都跑过来冲他打招呼。
李瑞锋就站在周梓瑛身后，不看他们也不说话，从他们的谈话中李瑞锋得知他们要去参加月底举办的全国中学生话剧比赛，而他们正在排的这部戏的剧本就是周梓瑛写的。
“梓瑛，这是你朋友吗？”一个女生朝他这边看了过来，惊讶道：“我怎么没在学校里见过他啊，长得好帅啊。”
周梓瑛朝她道：“不要去跟他说话，他跟冯诚辉一样有社恐。”
“长这么帅还社恐？”女生更感兴趣了，迈开步子就朝后面走，满脸的笑容，“我来帮他克服。”
周梓瑛挡在了李瑞锋面前冲她温柔地笑着：“你是嫌女主角的台词不够长吗？要不要我帮你加点儿？”
女生听后哭丧着脸跑回了舞台，周梓瑛拉着李瑞锋坐到了第三排的位置，坐下之后周梓瑛便道：“这个剧的名字本来叫《枫桥杀人案》。”他不高兴地道，“负责排练的老师觉得不好，把杀人案去了，改成了《枫桥》，把原本应该死在枫桥下的人改成了失踪。”
李瑞锋没有说话，他盯着台上来回移动的人群，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座位上陷入冗长的沉默，台词的声音环绕在整个礼堂里，良久之后，周梓瑛开了口。
“疯子。”他盯着舞台，声音很轻柔，“你能追上我吗？”
李瑞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默了一会儿。
“这么和你说吧周梓瑛。”他背靠上椅子，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的灯，“我迟早会被退学。”
周梓瑛没有说话，李瑞锋接着道：“但是我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想再读书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抽过烟，他的脑子现在格外的冷静，“我早就说过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是我很在意你，所以我把你当成朋友，不过我知道你不在乎，你只是觉得有趣，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你在我这儿能够满足你身上无从释放的压抑和暴力，蒋曦的那幅画画的不仅是自己，也是你。”
他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我已经决定好了自己今后的路，在你对我失去兴趣之前，我都会把你当做兄弟，和炫儿他们一样。”
说完李瑞锋转身便离开了座位，迈开步子往出口走，周梓瑛依旧坐着头埋着，看不清他的表情，李瑞锋走了两步之后又忽地停了下来，低着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妈的，我怎么可能追得上你。”
他还没走远，所以身后的人也能听见，李瑞锋说完这句话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礼堂，接着找了个楼梯口坐着，脑子里乱得不行，甚至连楼下有人走上来都没注意。
他垂着眼眸，手已经把烟摸了出来举到了嘴边，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正准备点燃的时候，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鞋子。
他停顿了一秒，接着抬头向上看了过去。
来人是个女生，手中抱着两本书，带着细框的眼镜，个子高挑，长发搭在肩上。
“你怎么会在这儿？”
郑明瑶低头看着李瑞锋，唇边勾起一个骇人的弧度，“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