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锦柔病房门的时候裴樱正在看手机。
见来的人是安锦柔, 裴樱沉闷的脸上瞬间绽放了一抹笑。
略微发白的唇笑起来,不似之前那般富有感染力,反而像玻璃罩里即将凋零的玫瑰, 有种破碎的美。
安锦柔视线在裴樱脸上扫了一眼便收回。
裴樱仿佛没有察觉到一样, 手机举向安锦柔, 双眼眨巴的像路边渴望被带回家的小狗:“五十分钟,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从收到短信后,她闲来无事就点开了计时器。
看着时间一秒一秒积满四十分钟, 裴樱从四十一分钟后眼神就不断往门的方向瞟。
等的时间越长, 那种期待转为渴求的想法就越浓,落空感随之而来。
安锦柔走到床边,“堵车。”说着她把手里的印有药店名字的袋子放到了裴樱身上,“你要的。”
裴樱放下手机, 从袋子里拿出药膏。
看了眼安锦柔面无表情的脸,她那句‘我不方便, 要不你帮我抹?’这句话识相的没有说出口。
她没有骗安锦柔。
是真的有些肿,不舒服。
裴樱一手拿药膏,一手撩被子, 输液后的手背上沾着胶条, 掀被子的手握力,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皮肤下异常显眼。
她其实刚输完液, 在床上半躺的时间长了些,臀周围的肌肉略微麻木, 导致脚踩在拖鞋的那一秒,裴樱腿软得身子趔趄了下。
她的手下意识扶向一旁外的安锦柔。
当手抓住了安锦柔肩膀时, 裴樱下意识的抬头看。
也在她抬头的瞬间,安锦柔微微抬起的想要搀扶的手落在了腿边, 紧贴着裤子,像是没有动过。
裴樱是怕安锦柔露出什么厌恶之类的表情,眸撩起便解释:“坐的时间长了,腿麻了。”
安锦柔看向她。
确认过眼神,裴樱为了加长此时的接触,又补充道:“当然…嗯也不舒服。”
说完,裴樱手已经搀上了安锦柔的胳膊,请求道:“你扶姐姐去厕所好不好?”
安锦柔才从外面进来,大衣外套上还沾着寒气,只穿着病号服的裴樱在抱紧胳膊的那刻被冷得打个了寒颤。不过她没有松开手,反而抱着安锦柔的胳膊晃了晃,“还好你来了,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这里是医院,有医生有护士。”安锦柔说着从裴樱的胸前抽出手。
随着安锦柔手的抽出,裴樱眼底浮现出受伤,只不过还没等她的情绪酝酿出来,安锦柔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厕所走。
安锦柔走的很慢,有意配合着‘腿麻’‘不舒服’的裴樱。
裴樱仍由安锦柔抓着她,弯眸说道:“可他们不是你,我只要你。”
安锦柔恍了下神,没有回话。
她来,不是心软,而是裴樱的不舒服有她一半原因。
给裴樱带药膏也是,她不想裴樱为自证没有说谎而发照片,所以告诉裴樱她会来医院,其中还有原因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昨晚‘战斗’情况,知道裴樱没有撒谎。
也正是因为这样,安锦柔才会答应来医院、给裴樱买药膏,不这样做,让她有种吃干抹净不负责,上了对方就不管不顾的……渣女的感觉。
安锦柔是有良知的,虽然是为了帮助裴樱才不得已和裴樱做了,但不可否认,在做的过程中,她也获得了一些快乐。
事后的关心,安锦柔觉得是该做的。
她不像某人,一丁点的良心没有。
VIP病房设施比较齐全,厕所就在距离床不到十步的地方,很快就到了。
裴樱不知道安锦柔的想法,到了厕所门前她迟迟不进。
等到安锦柔松开手,裴樱在一瞬间反手抓住了安锦柔撤开的手。
安锦柔眉头微敛,“怎么了?”
裴樱晃了晃药盒,里面的膏体和盒子碰撞发出咚咚声。她说:“你先别走,等我出来。”
安锦柔以为裴樱还要她扶着回床,颔首:“嗯。”
她不知道这句答应对裴樱来说,是拨云见日。
裴樱以为突破口终于有了。
安锦柔不拒绝她,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但是等裴樱从厕所出来,洗过的手还有些湿润,她伸出胳膊想去拉安锦柔的手,结果安锦柔率先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同来时扶着她回了床。
在裴樱上了床后,安锦柔问:“可以了吗?”
裴樱以为安锦柔是在关心她的伤势,点头:“涂了之后好点了。”
她还说:“医生说一会儿再做个检查,要是没事明天就能出院了。”
安锦柔“嗯”了一声,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包,转身就要离开。
裴樱见状,下意识撑床爬了起来,伸手拉住了安锦柔的袖子。
她捻着安锦柔袖子一角,话在喉咙打了两个滚,最后哑声问:“去哪儿?”
安锦柔低眉,睨了眼抓着她袖子的双指,最后顺着手指视线挪到裴樱脸上。
“上班。”她回答的简练。
“不上班行不行啊…”见安锦柔眉皱了下,裴樱自知说出了话,暗自咬了咬舌尖,又找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能不能请一天假…陪我啊?”
好像还不如不找补。
这话说的她强硬的很。
裴樱立刻放软了语气,拉着安锦柔袖子的手摇了摇,“好不好啊…宝宝。”
安锦柔抻了下胳膊,袖子瞬间脱离了裴樱的掌控,“你应该知道,我会来是为了给你送药膏,不是来陪你的。”
她的声音冷得像是她刚才的衣服,裴樱感到了一阵冷噤。
裴樱意识到在厕所门口,安锦柔的那声嗯不是豁口,她以为能破口而入,结果对方虚晃一招,她硬生生的撞到了门上,头顶了个大包。
不过倒是给裴樱装的,知道怎么利用当下环境,适当示弱。
裴樱抿了抿唇,小声:“…我害怕。”
这句话果然惹起了安锦柔关注,安锦柔冷笑中带着嘲讽:“你怕?”
要说看到裴樱发的那条害怕的短信,安锦柔或许会相信一点。但当她进入病房,看到裴樱还有心情给她计时的时候,就知道昨天发生的事情对她的影响不大。
也是,裴家人,什么事没遇到过。
或者说,裴樱心理承受能力太强,独自消化了。
其实裴樱这么淡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幸雪冰没有得手,且,昨天跟她鱼水之欢的是安锦柔。
就这一条,足够抚平裴樱所有创伤。
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裴樱干咳一声,“幸雪冰被我哥抓了,要是幸家人来了……”
话没说完就被安锦柔打断:“一直在门口的那些人是警察吧?我想他们不会放陌生人进来。”
她的记忆力还行,有几个人的脸她昨天在裴桐身边看到过。
那些人看到有人想要靠近病房,本来都想上前拦着了,但是看到来的人是她,又都装作什么事没发生。
安锦柔很容易就知道这些是裴桐派来保护裴樱的。
裴樱毫不在意柔弱被戳破,又说道:“我昨天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心理薄弱,需要有人开导。”
安锦柔敛了一眼,淡声:“你看上去能骂十个。”
虽然裴樱从未跟人有过舌唇战。
但她只能用这个来形容…裴樱现在的状态。
“…”
“…”
“…我知道了,”裴樱跌坐在床上,双手揪着被子一角到胸前,我见犹怜般带着啜泣的音说道,“你不想负责。”
裴樱顺势拽着被子侧身躺下,被子捂着脸,细碎的呜咽声从被子里传出。
安锦柔:“…”
之前怎么不知道裴樱是个戏精。
她有理由怀疑,裴樱拍戏魔怔了。
本来想不理会直接走的,但……她怕‘你不负责’四个字,成为裴樱之后找她的借口。
安锦柔上前,掀开被子。
裴樱微红的眼眶一点泪都没有,眼睫毛都没湿润。
哭声是装的。
见到安锦柔没有走,裴樱扯了抹笑,眼尾上挑,“再陪我十分钟好不好?就当是你迟到的十分钟。”
安锦柔很平静地说:“我没有义务。”
裴樱撑床支起上半身,仰头看着安锦柔,“心疼心疼我。”
从这个角度,她看到的是安锦柔完美弧度的下颚。
不过在安锦柔低头看她时,她又看到了安锦柔漆黑双瞳里,决然的没有一丝施舍的凛冽。
安锦柔说:“昨天发生的事,不过是裴先生请我帮忙的,当时他也说了,可以当作没有发生,我想你也可以有这种认知。毕竟,我是为了救你。”
“被上的又不是他。”裴樱说,“他说的不作数。”
安锦柔被裴樱的语出惊人弄得顿了下,才又出声:“这也是我的意思。”
“宝宝,说这话你觉得我会听吗?”裴樱妩媚笑道,“有句古话说的好,生是你人,死做你鬼。虽然陈旧,但也不错,很适合用于我对你的心意。”
安锦柔沉默几秒,问道:“不觉得恶心?”
裴樱起身,跪坐在安锦柔面前,与安锦柔的双眸持了同一水平线。她眸中含笑,缓缓说:“丝毫没有。”
两人四目相对。
安锦柔的眸淡如水,以前的温柔被冰山的寒峭吞没。瞳孔微缩下,才能感受到一丝波动。
裴樱却还在笑,弯起眸和扯起的嘴角,带着些前那般的娇柔和魅惑。不过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是她看安锦柔的眼神吧。
从之前不自知的情丝化作了快要满出来的爱意,虽然笑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可笑中含着的是对安锦柔无法用言语诉说出的情话。
她们相伴的时间长,好像了解彼此,又好像从没了解过。
目光流转间,双方眼神直勾勾的闯入对方眼中,仿佛下一秒就能读懂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
长时间的对视,两人的眼神便是武器。谁输谁赢,就要看是谁先躲开对方的注视。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安锦柔在眼睛酸涩的那一秒忽然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陪裴樱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谁先躲开了又能怎样?
说明不了什么。
她又不心虚。
就在安锦柔眨眼,准备扭过头的时候,裴樱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
裴樱却看都没看一下,还想保持现在的姿势。
铃声响了三遍。
最后还是安锦柔出声说:“接吧。”
裴樱这才转过头,去看是谁的电话。
刚一接通,毛璟然问:“你做什么去了?这么久才接电话?再不接我都要报警了。”
“没什么。”裴樱问,“找到了吗?”
毛璟然说:“房间有警察守着,说是不能进去破坏现场。我问了一下,他们说没有在房间里发现有什么戒指,不然就给你送回去了。”
裴樱默了下,心里失落闪过:“嗯,知道了。”
挂断电话,裴樱视线本能的落在安锦柔身上。
她蓦然想到裴桐说的话,试探性地开口:“宝宝,你有见我戒指吗?”
见安锦柔眼里有过停顿,裴樱以为她不知道样式,解释:“就是你之前送我的那个,我一直戴在手上,可是——”
“我扔了。”安锦柔说。
裴樱瞬间停止讲话,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扔了。”安锦柔好脾气似的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