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斯的夜十分安静。
与旧金山的大都市环境不同, 戴维斯只是一个小镇，更多的是古老的街道，以及方格子砖铺垫的人行路, 旁边一盏黑漆路灯, 便是油画里常出现的画面。
靠近镇中心的地方稍有些人气，街道宛如一条波纹平静的河流, 蜿蜒地盘亘在夜空之下, 悠然地向远方蔓延。
二人陆续从自行车下来，停靠锁车后，沿着酒吧一条街慢吞吞往前走。
路灯昏黄, 斜斜地投下一双倩影, 一人的手垂着，一人插进外套兜里。
没有牵手。
裴苏叶低头，一缕发丝被晚风吹下, 柳叶般在鼻梁那颗沙粒大的朱砂痣撩拨着, 被她拢到耳后。
揣在兜里的手动了一下, 纤细的手指曲起, 抬起又落下。
“唉。”
耳边传来叶菀佳的轻声叹息, 侧头看去，这人望着街道最远处的一盏路灯, “最近, 感觉有点奇怪。”
奇的是两人产生了隐瞒某件事的默契。
怪的是明明两个人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裴苏叶的眸子动了一下，抽出兜里的手, 伸过去，与她十指相扣——这才是她们从前的逛街状态。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她问。
叶菀佳转头看向她, 笑意融融：“嗯。”
借着店铺橱窗投出来的灯光往前走，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望着那些被格子窗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光斑，仿佛走在膝盖高的草丛深处，环顾着身侧的萤火虫。
裴苏叶动了动唇，打破沉默：
“小叶子，你觉得......未来是什么样的？”
叶菀佳耸了下肩，“我不知道，感觉只要能挣钱，做什么都可以。不过你是可以肯定的，未来，你一定是个科学家。可能去大学教书，也可能开一个自己的研究所，发很多很多的文章。”
裴苏叶的眼帘半垂，“科研是很有意思，但是，人生也不仅限于科研。我希望，你也可以拥有很美好的人生。”
叶菀佳勾唇，斜睨她一眼：“当然了，现在毕业了嘛。只是，以前以为，毕业就解放了，现在感觉，好像也没多轻松。”
嗒。
前行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连风也静止，平和地听着街角发生的一切。
裴苏叶转身，正面向她，解开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面纱：
“以后，你怎么打算的？”
她问得直白，并且一针见血，问的是这段时间困扰在二人心口的那团迷雾。
叶菀佳抬起眼帘，凝视着这张路灯下无比沉静的面孔，不答反问：
“你觉得呢？我想听你的想法。”
裴苏叶的唇微微抿起，唇角下沉，心里失了底气，但，却不得不说：
“我还有起码两年才能毕业。但是，我不想看着你为了等我，每天待在家，荒废时光。”
漂亮的眼睛划过戏谑，叶菀佳接着问：“怎么荒废时光呢？”
裴苏叶很严肃，应该说，任何关乎前程的事情，她都不愿意开玩笑：
“刚毕业的这两年是黄金期。事业的第一个平台很重要，很可能影响你一生的职业规划。虽然这么说很冰冷，但这就是事实。所以，我不想你为了感情，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我宁愿跟你天各一方，互相成长，也不要你阉割自己的事业，这样就......”
唇颤了一下，迟疑半晌，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汇——
“枯萎了。”
她的说法表明了她的态度，更重要的，她秉持着一以贯之的爱情观。
劝别人，她总说，不要为了喜欢的人放弃自己的东西。落到自己身上，叶菀佳的放弃可以将就她们的感情，甚至可以弱化叶菀佳，使她更加依赖自己，让她裴苏叶变成一个极大受益者。
但她没有，她仍然告诉叶菀佳：
可以为了一个人去争取，但不要为了她去放弃。
叶菀佳审视着眼前的面孔，在那双睿智的眼眸深处，是胜过水晶的真诚。
于是，笼罩在眼前的云雾拨开，叶菀佳往前一步，眼眸微微弯起：
“我也觉得。”
声音明显轻快起来，“所以，我才不会为了你，放着好好的工作不要呢。”
言下之意，她已经找到工作了。
裴苏叶抿唇，一方面替她高兴，一方面，又为即将分别的两年伤心起来：
“在南洲那边，还是老家那边？”
要是在南洲的话，有国际机场，回国见面还稍微方便一些。
叶菀佳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捕捉到她眼底的失落之后，熟练地从挎包里摸出一张叠起来的A4纸，递到她面前，平和地吐出两个字：
“加州。”
裴苏叶反应了两秒：“加州？”
随即火速结果那张纸，三两下向外展开，匆忙浏览一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
再抬眼，是仰着头沾沾自喜的叶菀佳，颊边的梨涡像极了蜻蜓点水时，湖泊泛起的丝丝涟漪。
“明天开始，叫我叶医生。”
她不愿放弃自己的工作，也不愿放弃仍在读博的裴苏叶，折中取值，应聘了UC Davis挂牌的宠物医院，担任外科手术医生。
没有人想到，一向黏家的叶菀佳愿意在美国工作。更没人想到，这个千军万马争抢的职位，会落到她的头上。
“你什么时候应聘的？”
裴苏叶又惊又喜，轻飘飘的纸张重若千斤，生恐这是镜花水月，欢喜之后落个一场空。
叶菀佳的脑袋微微一偏，发丝垂落几缕，在眼前一晃，眼中笑意满满，全是骄傲：
“就上周咯。本来也就是试试，没想到还挺顺利。”
那一刻，她偏着头笑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大学的时候，在樱花树下偷偷吻她的样子。干净，纯粹，还带着一股小算盘得逞的狡黠。
“这个职位，不是试试就能上的。听说有个很难的考试。”
裴苏叶审视着她，目光落上下眼睑的青黑，心中了然。
这段时间，因为她要写论文，怕打扰叶菀佳睡觉，两人便分开睡的。
现在看来，本该按时入睡的叶菀佳，睡得恐怕比她还要晚。
“哪有那么夸张？”
叶菀佳的笑容越发浓烈，想要淡化考试的难度，便说：“笔试还好了，主要是手术考试，那你知道嘛，这两年我做了那么多个手术，很熟练的。还有——”
剩下的话被裴苏叶堵在了怀里，她抱着叶菀佳，埋在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温柔，感受她一下一下跳动的脉搏。
“菀佳......”
她唤她的名，每一个音节都极尽柔情。
活蹦乱跳的叶菀佳安静下来，眉宇放松下来，尝试着抬手，用同样的柔情回抱着她，用力嗅着她的樱花香味的发香。
“学姐。”
她呢喃，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
“这样，我们就能继续在一起，而且，我还拿到了这么好的offer。你看，只要努力，事情是可以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世间自有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