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子, 是我。”
久违的温柔的声音从电话对面传来,破空而出,荡开一圈一圈的音波, 震透耳膜。
叶菀佳呆了两秒, 握着手机的手指颤了一下,想撑出几分在前女友面前特有的勇气, 却只是让不能发声的声带, 勉强发出颤抖的,破碎的声音。
“什么事?”她问。
因为时差,裴苏叶那边还是早上, 隐约能听到背景音里, 路人偶尔的一声“morning”。
裴苏叶没有回应他们,只是走到附近的一张长椅坐下,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担忧:
“你还好吗?”
心脏在枪林弹雨后遍体鳞伤, 从高空摇摇欲坠, 落上一片云朵, 发现里面是惊雷和闪电, 被电过之后, 另一片云朵飘飘而来,她却不敢往上踩了。
“你也是来责怪我的?”
怪她粗心, 怪她不提防别人, 怪她不知道树大招风。
辅导员的话还冒着血。
电话对面的声音沉了一截,从这句话里听出叶菀佳遭遇了什么, 纠正道: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为人和善, 是你的本能。”
整件事从爆发到平息不过一天,太多太多人发表过意见。
吃瓜群众说, 她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汤灿怎么会害她?
辅导员说,你怎么能这么粗心?连前途都不重视。
好像,她无缘无故失去名校的offer,是她咎由自取。
只有裴苏叶明确直白地告诉她,不是你的错。
人很奇怪,有时候会因为一句话跌落深渊,却也会因为一句话从深渊中得到救赎。
“呜......”
握着手机的手用力到发白,宛如白骨,靠墙的身子蜷缩起来,头低下去,脸埋到膝盖,无声地抽泣着。
电话那头的人不催,不着急,只是静静地陪着,好像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安抚。
大千世界,人海茫茫,哪怕在异国他乡,那个人远远的一句话,也胜过眼前的所有。
偏又为什么,这个人跟她分道扬镳,天各一方。
“所以,你打电话来,是为了安慰我?”缓和一点后,叶菀佳哑着嗓子问。
安慰她失去了一个可遇不可求的offer,安慰她错过了国外申请研究生名额的时间,安慰她,奋斗了4年的大学,因为填错一个邮箱化为乌有。
“不全是。”裴苏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宽容,语速慢了下来,带着一丝试探,“我们实验室还有一个名额,你要不要申请一下?”
嗒!
清晨的阳光斜斜照进湖泊,一滴悬挂在荷叶尖端的露珠摇摇欲坠,清风拂来,落入湖中,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
按照正常流程,戴维斯的申请时限已经过了。但那年,大老板新招了一位老师Leo,入职时间卡了2周,递交了招生延长的申请。
“Jessica(裴苏叶的英文名)。”
在打给叶菀佳之前,裴苏叶先找了这位Leo,而对方对于她的推荐,持保留态度。
“I know you are excellent, but this girl is just from the same school as you, not as well as you.(我知道你很优秀,但这个女生只是跟你一个学校而已,并不跟你一样优秀)”
裴苏叶的英语十分流畅,她用最简明扼要的语句,帮叶菀佳做最有力的争取:
“She won the national scholarship for two years, and got 92 points in the TOEFL. You need a student, she needs a mentor. Why don\'t you have a talk?(她连续两年获得国家奖学金,托福考试也拿到92分。你需要学生,她需要导师。为什么不谈谈呢)”
北京时间凌晨5点,戴维斯下午2点,叶菀佳进行了人生第一次英文面试。
迈向成功的路很长很长,同样也很难很难,好不容易穿过了荆棘,又迎来一泓泥潭。很多时候,成功考验的兴许就是荆棘之后,是否还有穿越泥潭的勇气。
叶菀佳做到了。
在失去offer心情受挫当天通宵未眠,凌晨5点紧接着参加面试,却用流利的口语和清晰的思路征服了Leo,拿到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的offer。
收到带有Leo亲笔签名的offer当天,魏潇潇激动得大哭。
“你看!我就说你可以!你就是很优秀!太牛逼了呜呜呜——”
哭完了,发泄完了,不擅长专业知识却擅长人情世故的魏潇潇冷静下来,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你过去了,是不是就跟那谁......一个实验室了?”
叶菀佳垂下眸去,浓密的睫羽动了一下,沉默两秒,回答道:
“属于一个大老板,但导师不一样,所以,不会朝夕相见。”
说着,脑中浮现前不久,裴苏叶在研究生交流会上的发言,接着说:
“虽然分手了,但她有句话说得对——可以为了一个人去争取,但不要为了一个人去放弃。”
如果因为戴维斯有裴苏叶,就放弃这个鹏程万里的机会,太愚蠢了。
-------------------------------------
签证下来之后,提前修完学分的叶菀佳接到了Leo的电话,大四下学期去往美国。
那时刚2月,冷极了,风一吹似乎要将鼻子割掉。叶菀佳不得不用围巾裹紧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
大巴车的终点停在了学校教务处,办理报道手续之后,叶菀佳拎着箱子去见了Leo。
Leo很年轻,31岁的年纪,就已经是临床动医的老师了。
“Pretty girl.”
他被叶菀佳的眼睛打动,让正好要回家的Alma帮她带回行李,在办公室谈了谈叶菀佳之后的课题规划。
实验室给每个人安排了宿舍,两人一个小套房。叶菀佳的室友,便是那位来自阿根廷的姑娘,Alma。大眼睛,高鼻梁,热情,第一次见叶菀佳还送了她两颗糖果。
谈完课题已经下午5点。
叶菀佳累极了。16个小时的跨洋航班,2个小时的课题约谈,跟国内截然不同的空气,所有这些加起来,耗尽了她全部精力,几乎无法思考。
去公交车中心搭乘A40号车,在第5个站“Lemon Street”下车,然后步行到33号楼,2楼便是她的宿舍。
在商店打散了一张10刀的美元,拿2刀走向公交车中心。
是的,2刀,换算成人民币,这趟车要花她十几块。
手套忘在行李箱的侧包里,裸露的手在寒风下冻得通红,她不得不藏进袖口,才能勉强恢复一点体温。
她的手又长冻疮了,因为自小的体质,因为长期不喜欢戴手套,因为,那个一直握着她的手的人,离开了。
在指尖终于变热的时候,公交车来了。
车上没几个人,听说戴维斯的人都有自己的代步,哪怕没有驱动车,也会骑自行车,极少有人坐公交——除了初来乍到的留学生。
只用坐5个站。
叶菀佳坐到后排靠窗的单人座位,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数着公交站的个数。
第1个站开了7分钟,第2个站久一点,开了10分钟。
可能国外的公交站比较稀疏吧,她这么想着。直到第3个站,窗边的线灯再次亮起,公车停下,一个清丽的人影站了上来,对驾驶员说:
“Sir, my friend missed the bus stop. May I take her off?(先生,我朋友坐过站了,我可以带她下车吗)”
那个人穿着一件石青色大衣外套,脖子围一条白色的长围巾,围巾的材质蓬松,将她的下巴包裹进去,敛去几分冷气,徒留沉静。
仍是初见时的模样。
叶菀佳抿唇,将目光从她的眼睛挪开,看向窗外:“我没坐过,还有2个站。”
裴苏叶耐心地告诉她:“这里的公交车要自己拉线,否则不会停车。你已经坐了7个站了。”
接到驾驶员无声的催促的目光,叶菀佳不想再耽误别人的时间,跟裴苏叶下了车。彼时已经没有了公交,叶菀佳只能坐到裴苏叶的自行车后座。
戴维斯的冬天极冷,裸露在外面的头发丝几近结冰。
胜在,风虽刺骨,有人替她挡了。
跟以前一样,裴苏叶平稳地骑车,她抱着她的腰,感受着衣服布料下滚动起伏的腰部肌肉。
心猿意马。
呼——呼——
风声阵阵。
眼帘掀起,没有焦距地望着路边经过的风景,花草丛林,光影交错,让她记忆飘回从前。
那天,她要去礼仪团面试,裴苏叶把裙子借给她。也是像今天这样,体贴从容地载她去面试现场。
那时她们还没有在一起,时节刚入冬,还没完全冷下来。漫天漫天的银杏布满天空,东风过处,簌簌作响,阳光被揉成油画的模样。
胆怯的她在美景中沦陷,第一次,壮起胆量,原本捏着裴苏叶衣服的手松开,绕到前面,环住她纤细的腰。
那时,她在后座偷偷地笑,唇角一再压抑,却还是止不住地上扬,最后想起这人看不见自己,于是彻底笑了开来,梨涡深深,贝齿洁白。
那时,裴苏叶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扬起唇角,沉静的眼眸弯弯的,映入浪漫的银杏。
兴许是意识恍惚,兴许是记忆太浓,叶菀佳的眼睫被冬天的风吹得一颤一颤,抓着衣服的手自然而然地松开,迟疑了一下,两只长满冻疮的手似乎不怕冬天的风,绕到身前,环抱住裴苏叶的腰,十指交扣。
曾几何时,连一个拥抱都这么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