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把老四和老十四安置好之后,第一时间又去了趟东宫,这才知晓原来胤祾受伤竟如此严重,也难怪太子气得厉害,给了老四一脚。

  一时也没有再责怪太子,反倒自己心里升起些愧疚,自己方才不该斥责太子不友悌兄弟,便率先开口安慰。

  “保成,你别太担心,太医方才说了,胤祾不会有性命之忧,只需多休养些时日,便可恢复。”

  “儿臣知晓。”太子的神情语气都淡淡的。

  康熙知道太子是跟他生气了,不过好歹还愿意搭理他,最多这几日闹一闹别扭,想来哄哄也就好了。

  “方才是朕错怪了你,老四养的畜生伤了胤祾,确实该罚。”康熙语气温和,想着尽量缓和一下气氛。

  但到底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看着他们兄弟真的起了龃龉。

  “不过你那一脚确实有些重了,老四滚落阶下,不省人事,这算是给他一个教训,等他醒了,朕再叫他过来给保宁赔罪,交由保宁亲自处置他。”

  “全凭皇阿玛做主。”

  “行,那就好。”太子明显还在置气,康熙也有些尴尬,他身为九五之尊,也拉不下面子。

  幸好这时候有大臣入宫求见,康熙便顺势回了乾清宫。

  太子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床上的胞弟身上,康熙走后,他细致地为胞弟掖了掖被角,轻抚他的额头。

  看着胤祾苍白的面容,眼中闪过暗芒,皇阿玛啊皇阿玛,你多心疼德妃的两个儿子,把老四交给保宁处置?保宁仁慈心善,素来待兄弟姐妹们最为亲厚,这一点谁人不知。

  老四只是晕厥而已,他的亲弟弟却身受重伤,这二者如何能抵得过,既然皇阿玛舍不得让老四和老十四担责,子不教父之过,那就皇阿玛来偿还一二吧。

  胤祾失血过多,昏迷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才醒来,他醒来的时候,康熙正好下朝过来探望,只是与太子相处时,父子俩竟透着一股奇怪的疏离。

  幸好胤祾开口,才打破了这份尴尬。

  “太子哥哥,还有皇阿玛,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这俩人平日里可是忙得不见人影的。

  胤祾想起身来着,一动弹,就被腿部的痛意刺激,忍不住“嘶”了一声。

  时刻关注着他的太子第一时间伸手搀扶,助他坐起,顺便还在他的身后又多塞了一个软枕,让他垫着。

  无事可做的康熙只能把被子给胤祾往上扯了扯。

  “朕跟你太子哥哥自然是守在这儿,等着你醒来,你自己感觉现下如何?伤处是否疼得厉害?”

  康熙只听太医略说了一下情况,倒没瞧见纱布之下伤口具体的模样。

  “还行,不使劲也不大疼。”胤祾笑的轻松。

  “那就好,朕已经让老四在外头跪着,随你怎么处置,这次他实在不像话。”

  太子微微蹙眉,有些不满,伤口那般深,如何能不疼?多半是不想让自己和皇阿玛为他担忧,才故意说的轻飘飘的。

  “孤让人去叫太医过来瞧瞧,保宁也该换药了。”太子不想让康熙再继续说下去。

  “快去快去,可别耽搁了,这药该换就得换,该喝的也得按时喝,朕知道保宁你最不喜喝药,这次可不许偷着倒掉。”

  “知道了皇阿玛,有太子哥哥盯着我呢,我哪儿敢不喝。不过也别叫老四跪着了,是那狗不知怎的突然发狂,也不干他的事,这时节外头冷得很,别把他给冻病了,叫他起来吧,我也没什么大碍。”

  望着嫡幼子那双清澈带笑的眼睛,便知道他一点都不记恨老四,康熙心中是很感慨的,这孩子心思纯正,又素来宽厚仁慈,是个极好的孩子。

  “虽说保宁你不怪他,可那畜生毕竟是他养的,就叫他去奉先殿跪着为你祈福赎罪,直到你彻底痊愈。”

  太子带着太医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伤筋动骨一百天,直到除夕那日,胤祾才被允许下地,才打了胜仗,晚上的宫宴筹备得极其热闹。

  宴请王公大臣们的时候,伤愈的佟国纲特意敬了太子,大臣们都有些惊讶,不少人瞥向索额图,底下开始窃窃私语。

  “虽说佟大人是皇上的亲舅舅,可四皇子是孝懿皇后的养子,有这层关系在,按理不该与太子交往过密,这又是怎么回事?”

  “送入宫中的孝懿皇后和小佟妃都是佟国维的女儿,与人家佟国纲可没有关系,兄弟二人各站一队也不奇怪。”

  “佟国纲深得皇上信任,又手握兵权,太子定然是欢迎他加入自己这一方的,那这么说,索额图岂不是要担忧了?”

  “索额图如今虽然复起,可也大不如前了,又因为在与准噶尔交战时,未能做出贡献,被皇上夺了议政大臣的职衔,太子自然更亲近手握实权的佟国纲了。”

  才说着话,上头的康熙出声了。

  “去年与噶尔丹一战,我大清一举获胜,你们都功不可没,尤其是佟国纲,还有佟国维,奋勇杀敌,一马当先,实在是我大清的忠勇之士,来,咱们共饮此杯。”

  年后,康熙将京师巡捕三营归步军统领管理,成立了一个掌管内城九座城门内外的守卫和门禁,还负责巡夜、缉捕、断狱等的新衙门,人称这一把手为“九门提督”。

  这可是正儿八经非康熙心腹不可担任的要职,负担着保卫皇宫的责任,所以在人选方面,康熙几次斟酌,迟迟未定。

  “保成,你觉得让佟国纲的长子鄂伦岱担任此职如何?他在广东也历练了几年,他的上官屡次跟朕夸赞他,想来也是有些真才实干的,佟国纲在大战中身受重伤,朕总得补偿一二。”

  按理说鄂伦岱这个人,太子是没有见过的,加上又没有利益牵扯,所以康熙才会直接问他。

  “既然他的上官称赞,想来应当是不错的。”

  不过太子可记着此人前世是八王党,对胤禩可忠心得很,若九门提督让他担任,岂非将来要换老八坐上皇位。

  “但儿臣听说佟国纲与他的长子不睦,还曾上书请皇阿玛杀子,若是提拔鄂伦岱,恐怕并不会让佟国纲感到高兴。”

  “嘶……朕一时倒是忘记了这件事,可佟国纲的次子出身不好,又素来惹他不喜,他的幼子年纪尚轻,都不是能够担此大任的人选。”

  “何不让佟国纲兼任此职?一来可以彰显皇阿玛对他的爱重,二来佟国纲素来忠心,处理军务也更为妥帖。”

  最重要的是佟国纲如今向着他这一方。

  最终,九门提督暂时由佟国纲兼任,至于佟国维,他前不久才送了一个女儿入宫,还得了妃位,自是不必再赏。

  元月里,宫中又添新丁,小赫舍里氏诞下了一个小阿哥,她又正值青春年盛,从去年开始,便一直荣宠不断,所以到储秀宫去贺她的妃嫔不少。

  唯独如今的后宫主事人一直迟迟不见踪影。

  永寿宫

  “贵妃娘娘,如今您掌管后宫诸事,就算再不喜欢那小赫舍里氏,也得亲自过去一趟,否则皇上那边不好交代。”嬷嬷苦口婆心地劝着。

  贵妃小钮祜禄氏慢悠悠地睁看眼,收回右手,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才染好的丹蔻。

  “着急什么,本宫若是去得太早,岂非给她脸面?虽然生的是个阿哥,养不养得住还不知道呢。”

  她换了另一只手,又闭上了眼睛,“继续,给本宫把这只手也染上。”

  贵妃迟迟不来,妃嫔们当然是以为她大约是不会过来了,最多打发奴才送点贺礼上门,所以恭维小赫舍里氏的时候,也就没那么多的顾忌。

  荣妃年纪大了,正是喜欢逗弄孩子的时候,抱着小阿哥舍不得放开。

  “这小阿哥生的真好,娘娘与仁孝皇后是亲姐妹,小阿哥将来长大定然跟太子一般,聪明伶俐,丰神俊朗,怕是要迷倒京中的闺秀了。”

  惠妃凑到她旁边,也笑着附和:“可不是,瞧瞧这眉眼,一看就是聪明相。”

  永寿宫住着的嫔妃奉承道:“娘娘深得圣宠,如今又诞下小阿哥,想来不日便会被封为贵妃,真是可喜可贺。”

  四妃神态各异,都含笑不说话。

  宜妃性格骄纵,最先阴阳怪气道:“可不是么,若妹妹将来晋封贵妃,可得多多照拂我们这些老人。”

  德妃因为两个儿子惹了祸,最近一直很低调,倒是什么也没说。

  这句话正好被才到门口的贵妃小钮祜禄氏给听见了,顿时就变了脸,扶着侍女的那只手,指甲都陷进人家的皮肉里了,那侍女赶紧低下头,忍着痛不敢吭声,更不敢躲避。

  “好生热闹啊。”

  小钮祜禄氏的声音传进来的时候,小赫舍里氏变了脸色,虽然她自己也觉得极有可能晋封贵妃,但如今小钮祜禄氏才是唯一的贵妃,此话叫她听见了,她又素来心胸狭窄,怕是要遭了。

  “让本宫瞧瞧这小阿哥,当真是好看。”

  贵妃那长长的护甲就这么在孩子幼嫩的脸上刮动,小赫舍里氏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把护甲戳进小阿哥的眼睛里。

  “请恕臣妾不便给贵妃娘娘行礼,还请贵妃坐下说话。”小赫舍里氏想方设法,想要让这个不怀好意的女人,远离她的孩子。

  小钮祜禄氏笑容愈发张扬,知道怕了就好。

  款款落座之后,她才假意说:“这正月里,宫中的事务实在是太多了,皇庄里才报上来整年的账册,本宫一时脱不开身,来的晚了些,妹妹不会介意吧?”

  “贵妃娘娘日理万机,臣妾只恨自己无用,帮不上一点忙,哪里敢作他想。”

  “妹妹知道就好,没有这个本事,就不要惦记不该是自己的东西,否则怕是要惹祸上身的。”这是明晃晃的警告。

  “贵妃教训的是。”

  “好了,你好生照顾小阿哥吧,本宫还得回去对账册,就不多待了。”

  众妃起身行礼。

  “恭送贵妃娘娘。”

  回到永寿宫后,贵妃大动肝火,七阿哥的生母戴佳贵人也受了连累,被叫过去好一通训斥,还被掌掴了一巴掌。

  七阿哥来给生母请安的时候,看见了她脸上的印子,发现了这件事,可戴佳贵人却含着泪让他不要声张,七阿哥便一直闷闷不乐的。

  重新复课,但仍住在东宫的胤祾见了,便搭着他的肩问:“怎么了这是?拉着一张小脸,谁欺负你了?是老五?还是老九跟老十?难不成是老十四?”

  胤祐通通摇头否认。

  “没人欺负我。”

  “那就是有人欺负你额涅?”胤祾合理推测。

  胤祐这下不说话了。

  “还真是,可是贵妃?”

  “二哥,你就别问了。”

  “好好好,我不问就是了。”

  安慰了老七几句,胤祾回去之后,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子。

  “如今是贵妃掌管后宫,她愈发嚣张了,竟公然私自责罚无辜的皇子生母,若先皇后还在,她岂敢如此放肆,便没有人能够制衡她了么?”

  “保宁,皇阿玛后宫的事,你不许掺和,她再如何,手也不敢伸到东宫,慈宁宫也一样,我知你素来怜爱他们,可你瞧瞧,你掏心掏肺的老四,他又是如何报答你的?你的腿差点就——”

  “哥,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不是都说好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就不再提了。”胤祾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太子的胳膊耍无赖。

  太子最终还是不忍看他一直担心这件事,便把未来之事透露了一些。

  “贵妃得意不了多久,你且看着就是。”

  宫中关于小赫舍里氏晋封贵妃的传闻愈演愈烈,谁知才过去两个月,小阿哥突然夭折。

  小赫舍里氏伤心过度,渐渐也失了宠。

  贵妃一家独大,惠妃和荣妃虽然有个协理六宫的名头,可实际上,做主的还是贵妃一人。

  康熙觉得宫里规矩太多,又住去了畅春园,期间还带着太子和诸位阿哥在周边打猎。

  经过一村子的时候,瞧见有一老翁正背着箩筐走在官道上。

  胤祾也在随行队伍中,瞧那老翁身材瘦小,满头白发,觉得他实在辛苦,便下了马上前询问。

  “老人家,这是要去往何处?若是顺路,不如我捎带你一程。”

  那老翁见他穿的衣裳便知晓是他身份贵重,下意识想要跪下磕头。

  胤祾哪里会让一个看起来近百岁的老者跪拜自己,于是伸手扶住了。

  “老人家别怕,我不是坏人。”

  “不不不,我知贵人是好心,不过我这样低贱的人,哪里敢上贵人的马车。我背着这鸡蛋到城里头去卖的,走走就到了,不敢耽误贵人的行程。”

  “可这距离城中尚且有十几里,老人家岂不是要走上大半日?那也实在太辛苦了些,不如我买下你这一筐鸡蛋,正好,家父即将做寿,想来正好也用得上。”

  “如此……那边好吧。”

  那老翁说了价格,胤祾给了他一锭银子,还说自己身上没有散钱,老人家于是就把筐子赠予他。

  胤祾本来就坠在最后边,等他赶上去的时候,大家已经在河边修整了好一会儿。

  “手里提着什么呢?”康熙瞧他背着个极简陋的筐。

  “方才路上遇见一个老翁,背着这筐鸡蛋要去城里卖,我见他实在年迈,便直接跟他买下了。”

  “你倒是心善,可这么多鸡蛋,如何吃的完?”

  胤祾笑着上前,“皇阿玛的万寿节不是就要到了吗?还愁用不完,怕是还不够呢。”

  “呀!二哥你的鸡蛋好像碎了!”老五瞧见那筐底下流着蛋液,赶紧提醒他。

  “许是方才骑着马,跑动的时候,鸡蛋碎了,这可怎么办呢?”

  旁边的太子这时候起身,折了一把河边的柳树上的柳条回来,只见他手指灵巧,折了个柳条篓斗,正好可以装进去一个鸡蛋。

  “太子哥哥,你这办法好啊!”胤祾接过那个装着鸡蛋的柳条篓斗,笑容灿烂。

  康熙见了,扬起嘴角。

  “保成还有这等手艺?朕倒是头一回知晓。”

  太子看着那个柳条篓斗,陷入了回忆,前一世,他用过此法给皇阿玛进献鸡蛋。

  可惜因为长途运送,篓斗被压扁,还是损失了不少鸡蛋,后来,就如何运送完好无损一事,他还与皇阿玛在信中探讨了许多,难为皇阿玛巡视之余,还细心指点他这等小事。

  后来皇阿玛怕他太辛苦,特意朱批:鸡蛋足用,以后见信则进,不则罢了。

  他与皇阿玛诸多信中,皇阿玛几乎在每一封开头,都会写这么一句:朕体安好。皇太子身体可好?

  皇阿玛是疼爱自己与胤祾不假。

  可他同样也是其他皇子的阿玛,若皇阿玛只有他跟保宁两个孩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