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到之前,康熙与太子就和谈一事,仔细讨论了一番。

  “去年朕命索额图与佟国纲带着人前往色冷格,与沙俄使臣戈洛文和谈。可才行至喀尔喀,正好遇到噶尔丹率军大举侵犯,道路被阻,无奈之下,只得退回,和谈也被迫停止。”

  “皇阿玛,准噶尔叛乱,背后定有沙俄支持,否则何以这样巧,正好拦截了索额图他们一行人,无非是想震慑我大清,以准噶尔分了我大清兵力,届时两国和谈,他们便可占据上风。”

  “不错,保成,你看得很清楚,他们确实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太子有前世为鉴,自然不会猜错,只是不免心惊,皇阿玛竟也早已心中了然。

  “幸好七年前,第一次带你来盛京,你就提醒朕要勘察河道,修建船舰,这些年咱们行事隐秘,以捕鹿为由,避免了沙俄警惕,战事爆发时,才能保证物资战备运送及时,保证将士们的粮草以及火炮弹药充足。这都是保成你的功劳。”

  康熙笑着拍了拍太子的肩。

  “都是皇阿玛有先见之明,愿意采纳儿臣当时的随口一说的建议。”太子不敢居功,若皇阿玛当初不愿下旨提前准备,他再怎么提醒也是无用。

  “那皇阿玛打算如何应对这场阴谋?”

  “朕还是那句话,打仗耗费巨大,不到万不得已,最好是和谈,尤其沙俄是大国,与大国相抗,大清的百姓苦啊。”

  “所以皇阿玛是想坚持和谈,与沙俄达成一致之后,再腾出手对准噶尔出兵?”这倒是与前世做法一致。

  “不错,朕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佟国纲本来是第一人选,可他性格刚直,容易被沙俄拿捏,幸好索额图为人圆滑,也足够谨慎,和谈一事交由他主理,最合适不过。”

  太子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佟国纲是皇阿玛的亲舅舅,有些率兵的能力,若非佟国纲膝下没有女儿,当年皇后之位还未必落得到皇额涅身上。

  “佟国纲与索额图都是皇室宗亲,身份上也足够压制戈洛文,到时候朕会让佟国纲负责领兵,他本就是武将,也算英勇,朕相信他能护住大清的使团。”

  不多时,索额图、佟国纲以及内阁诸位大臣便都到了,太子像往常一样退至一旁,静静听着他们商议,除非康熙要他开口,否则他便一言不发。

  “皇上,去年临出发之前,您让臣等初议时,仍当以尼布潮为界,若使者不允,可以额尔古纳为界作出让步,我大清的底线是以石勒喀河、鄂嫩河至音果达河一带为界。不知是否更改?”索额图一连串的地名脱口而出,可见是熟谙于心。

  康熙点头,“尔等仍以此,为此行和谈的根本。”

  “喀尔喀如今已为准噶尔所控,关于喀尔喀与沙俄这一段边界,恐怕此次和谈难以达成一致。”索额图今日主要也是想请示,这个地方的边界该如何确定。

  “若实在无法商定,就暂且搁置,将除却此地的边界务必尽早确认下来。”

  喀尔喀部,康熙另有打算,准噶尔胆敢藐视天威,他是定要让他付出代价的,康熙心里一直有亲征的念头,只是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一旦确定沙俄不参与进来,大清胜的把握更大,到时候他再行公布。

  “老臣遵旨!”

  “保成,你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康熙只是想着让太子勉励一番即将出使的大臣,到时候史书上,就能记上太子一笔功劳。

  其实太子还真的有话想说,只是一直犹豫着,因为他要说的消息,可能会暴露他重生的秘密。

  但事关大清边界,他最终还是开口了。

  “前不久,儿臣与一来京的西洋传教士相谈,他提及沙俄正与相邻的鄂图曼,争夺西面一名为黑海的入海口控制权,只是可惜儿臣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他已经乘船南下了,也不知是否还留在大清,不过若此事为真,想必消息此时,也差不多该传到戈洛文面前了。”

  索额图立马激动地说:“好啊!太子殿下这个消息来得十分及时,鄂图曼在几十年前堪称西洋霸主国,实力强盛,近些年虽有所衰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不容小觑,若鄂图曼与沙俄对战,沙俄必定会召戈洛文回护他们的国都,这对我大清是极为有利的!”

  大臣们谁也不傻,围魏救赵的典故都知道,若沙俄与另一国已经开战,势必会牵制戈洛文这一边的调派,沙俄的国都可是在西边,并不在靠近大清这一边。

  康熙虽然也很高兴,不过还是保持着应有的理智。

  “消息真假尚未可知,不过倒是可以利用,索额图,若和谈僵持,你就把这个消息大肆散播出去。”

  假的也得给他编成真的,扰乱沙俄使团的军心。

  索额图对着太子一通夸,将他吹捧得天花乱坠。

  “太子殿下平日里寡言少语,骤然开口,却是一鸣惊人!这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老臣做了这样多的准备,还不及殿下一句话,老臣拜服!”

  康熙听得通体舒畅,比听见夸自己还高兴,大臣们于是个个开始顺着他,把太子往死里夸,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穷尽溢美之词,夸张到重活两世的太子本人都羞红了脸。

  使团离京后,太子时常望着九阿哥胤禟失神,把他吓得够呛,还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大错,特意去找了胤祾打听。

  下学之后,胤祾被太子留在东宫一起用晚膳,便帮胤禟问了问。

  “哥,你这两日为何总盯着老九看?他犯什么事了?”

  太子摇头,倒不是胤禟犯了什么事,是他放心不下使团,即便有前世的记忆,他还是怕生出变故,使团中只有两位传教士懂拉丁文,万一他们被收买了,大清怕是被蒙在鼓里,浑然不觉。

  而老九在前世,是皇室中,唯一熟通拉丁文与俄文的人,可惜他现在还太小,派不上用场。

  “倒也不是,使团去尼布楚谈判,咱们大清到底少了熟通拉丁文和俄文的自己人,若是让年幼的弟弟们从启蒙开始,就学习这些,说不定日后能在与西方其他国家交流时,有用武之地。”

  “挺好的,那就让他们学,我也可以学,我跟他们一起,顺便还可以盯着他们。”为太子哥哥的将来而奋斗,胤祾一万个心甘情愿。

  “那好,到时候让姚启圣在福建那边,挑选几个合适的西洋人上京。”

  不错,本该在康熙二十二年病逝的姚启圣,因为太子的庇护,并未遭到打压,活的好好的,精神抖擞地继续做着他的福建总督,一边帮着太子暗中牵制施琅在台湾的势力,一边网罗人才,铺设出海的船队。

  这几年来,太子暗中积攒的财富,已经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数目,即便是想要组建一支精锐之师,也并非不可能。

  当然,太子并非想反,他只是怕这辈子会重蹈被废的历史,皇阿玛连维护他的索额图都能赐死,替他说了几句话的老十三也被拘禁,更别提比任何人都坚定维护他的胞弟了。

  他是绝不会让胞弟被赐死或者被圈禁的,到时候他会毅然决然,带着保宁离开紫禁城,到南方去过他们自己的生活。

  “我连江南都没去过,也不知福建该是什么样的风光,听说开了海禁之后,沿岸多了好些洋人,我这辈子要是能有机会出海去别的国家看看就好了。”

  “出海太过危险,不过你若是好奇南方,将来我自会带着你去亲自去游览赏玩。”

  说不定他们兄弟二人的后半生,就要在南方度过了,有的是机会。

  虽然边境正在紧要关头,但紫禁城里与往日并无不同,阿哥们还是沉浸在繁重的学业中,康熙也得兼顾着大清各地。

  炎热的夏季,在畅春园里也显得不那么难捱,七夕佳节,康熙却没有兴致召见嫔妃,心里总觉得不安,烦躁得很。

  直到宫中传来一个噩耗。

  皇贵妃突然病重,请皇上速速回宫!

  消息传到畅春园的时候,天都黑了,康熙不顾劝阻,连夜骑马赶了回去。

  他一身戎装来不及更换,直接骑着马到的承乾宫,宫人看见他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

  “皇贵妃呢?如今可还好?”

  守门的小太监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回皇上的话,太医正在里边守着娘娘,奴才也说不好,请您亲自进去瞧瞧吧。”

  他进门的时候,佟佳氏似有所感,勉强睁开双目,柔柔一笑。

  “皇上……回来了。”

  “表妹!”康熙大步走到她的榻前,握住她的一双柔荑,他的第一感觉是瘦,皮包着骨头。

  “怎么突然就病的这么厉害?定是伺候你的这帮子奴才不尽心!”

  “咳咳!不怪他们,是臣妾自己不中用,恐怕不能、不能长久地陪伴圣驾了。”佟佳氏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眼角滑落。

  她虽然明白自己不能专宠,总强迫着自己贤惠大度,但少年入宫,这辈子就这么一个男人,说不在意他是不可能的。

  今日见他不顾一切,深夜赶回来见她,她心中是十分欢喜的,只是又十分遗憾,自己即将离他而去。

  “不是说好了,要一辈子陪在朕的身边,你怎可食言呢?”康熙放轻了握着她的动作,生怕她立刻就弃他而去。

  “是臣妾福薄,这辈子没有那样的幸运了……咳咳!”

  康熙将她搂进怀里,轻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等她缓过来之后,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双臂环住她,不让她看见自己眼中的湿润和脆弱。

  “皇上,臣妾此生幼时得父母关怀,出嫁后得夫君爱护,长辈垂怜,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留下子嗣。”

  “朕并不在意与你没有子嗣,虽然朕一直压着朝臣立后的折子,但心里其实早已将你视作朕的妻子。只是朕的命格太硬,八岁丧父,十一岁丧母,之后连番克死了两任皇后,后来就连最疼爱朕的太皇太后也去了,朕实在是犹豫,朕心中畏惧,朕怕你也会跟她们一样。”

  “臣妾心里都明白,不曾怪过皇上,臣妾走后,皇上别太难过,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保宁和胤禛,这些年,若是没有他们,臣妾怕是要伤心抑郁极了,不论将来他们犯了何等过错,臣妾希望皇上能够原谅他们一次。”

  佟佳氏交代完这些之后,就如同即将衰败的玫瑰,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灰白了几分,直接晕了过去。

  太医诊脉过后,纷纷摇头。

  太子、胤祾还有其他阿哥是第二天陪着太后一起回宫的。

  但皇贵妃一直昏迷不醒,他们连话都没能说上一句,胤禛一直跪在皇贵妃的床前,谁撵他,他也不肯离开。

  胤祾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倒是能理解他。

  “小四他是想让皇贵妃一醒来就能看见他吧,他想跟她最后说几句话,哪怕只是唤她一声。”

  “说起来,保宁你跟皇贵妃的渊源倒是不浅,你应当也是很为她伤心的吧?”大阿哥拍了拍胤祾的肩。

  他如今在兵部历练,又随康熙南下过,已经变得比之前稳重了许多。

  “伤心自然是有的,却也为她感到高兴。”

  “高兴?这又是从何说起?”大阿哥被他这话弄懵了。

  太子这时候走到胤祾身旁,替他回答:“你难道看不出,这些年,皇贵妃一直陷在当年小公主夭折的自责中吗?”

  “什么?不会吧,这都过去五六年了。”大阿哥还真没看出来,他本来就不是心思细腻的那类人。

  “她是一个母亲,她很喜欢孩子,又很期盼着能够拥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当时小公主夭折,她没有责怪任何人,却一直没能原谅自己,她一直觉得是自己身子不好,没能给小公主一个健康的身体。”

  这些都是胤祾近几年慢慢察觉到的,每当宫里有嫔妃怀孕,皇贵妃总会送去许多的滋补品,告诫她们诸多事宜,满宫的公主阿哥,她几乎每一个都抱过,对谁都十分温柔慈爱。

  越是这样温柔的人,越容易深陷在自己的情绪里。

  “解脱了也好,她这些年一直熬着,却在所有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实在辛苦。”这也是胤祾不忍拆穿她的理由。

  “皇阿玛召见了礼部官员,应该是有意下旨立她为后。”太子把才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人都要死了,再补偿又有什么用呢。”胤祾说句话的时候,有些冷漠。

  大阿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他是第一次看见保宁露出这样冷漠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