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门口站着的康熙和太子,第一时间跑了进去,正好看见太皇太后最后闭眼的一幕。

  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一切,康熙喃喃自语:“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不是还说说笑笑的吗?怎么突然就……”

  他开始回忆皇祖母留给他的最后一番话。

  她说保成是个好孩子,要自己多信任他,还叮嘱自己,今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生保宁的气,原来她老人家早就在留遗言了,是他没有听出来,是他没有发现不对劲。

  太医赶到的时候,太皇太后已经没了气息,只得面色沉重,对众人摇了摇头。

  “太皇太后薨——!”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子时,太皇太后崩于慈宁宫,享年七十五岁。

  宫中嫔妃、皇子公主们人人即刻换上素衣,到慈宁宫哭丧守灵,就连即将临盆的德妃也不敢例外,前去跪着。

  第二日一早,宫门一开,王公大臣及王妃命妇也悉数入宫,到慈宁宫跪着。

  宗室和礼部上前,奏问丧仪礼制。

  跪着哭了一整晚的康熙面容憔悴,声音嘶哑道:“自汉朝以后,帝王居丧持服,由二十七月易为二十七日。惟魏孝文帝欲行三年之丧。朕平日读史至此,常称赞之,今定持服二十七月。少慰罔极之痛。”

  “这——”宗亲和大臣们都觉得不妥,二十七个月,岂非要耽误很多事情。

  “皇阿玛,太皇太后留有遗旨,提及服丧日期。”

  康熙扭头看向方才出声的胤祾,“你即刻宣读吧。”

  “是。”

  胤祾从阿哥的队伍之中起身,从自己的袖口取出遗诏,小心解开系带,这封遗旨是半个月前就已经写好的。

  乌库玛嬷当时把他叫到床前,命他悄悄写下,就是要他在这个时候当众宣布,劝说皇阿玛。

  “予以薄德,幼承太祖高皇帝登聘……”

  遗诏很长,写尽了太皇太后我并不算幸福的一生,青年丧夫,中年丧子,还得一边兢兢业业管着朝政,撑起内忧外患不断的大清,一边费心扶持孙儿长大成人。

  “哀家丧制悉遵典礼,三日后,皇帝须即刻听政。依世祖皇帝遗诏,持服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除服。百神祀事,照常无停。”

  念到此处,才算完毕,胤祾把遗诏卷起来,递到皇阿玛面前。

  康熙双手接过,握着遗诏,闭目垂泪,皇祖母慈爱,字字都在为他着想,连丧仪都不许超过旧制,更不愿影响祭祀之事,这让他心中愈发悲痛。

  “朕八岁那年,先帝宾天。十一岁,生母崩逝。二十余年以来,全赖皇祖母、皇太后抚育教训。如今皇祖母弃朕而去,朕心中悲痛非常,难以自抑,虽皇祖母有遗诏叮嘱,朕仍坚持为皇祖母守孝二十七月,尔等不必再劝。”

  说完守孝的事情之后,康熙犹嫌不够。

  “本朝后丧,按旧例,不必割辫。太皇太后曾叮嘱朕说:我若一病不起,皇帝断勿割辫。”

  念及皇祖母往日音容笑貌,康熙再度哽咽:“朕本应谨遵照行。但又念及太皇太后教育恩深,朕自当为老人家多尽孝心,朕决意仍行割辫之礼。”

  大臣们刚喊了一声:“皇上!”

  还来不及往下劝说,就又听见康熙继续开口。

  “朕孝服用布。依照旧制,国有大丧,自宗室王公以上,所着丧服用素帛。现在孝服俱改用布。”

  瞧皇上这架势,大臣们不敢不应,万一被误会是对太皇太后不敬,这不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臣等谨遵圣谕!”

  明儿个就得换身素布做的孝服入宫了。

  一时之间,京中素布的价格都翻了三番,买到了布,回去之后都紧赶慢赶,哪怕熬夜缝制,也得在第二日入宫守灵前,把入宫的人穿的孝服赶制出来。

  谁不说皇上纯孝,对待太皇太后的身后事如此重视。

  整整三日,康熙只喝了些水,粥食半点都吃不下去,竟在灵前昏厥,幸好当时太子和大阿哥眼疾手快,扶住了龙体。

  等康熙醒来之后,大臣们又是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说。

  可康熙全然听不进去,最后还是胤祾站了出来,端着一小碗太皇太后拿手的奶茶上前。

  “这是苏麻喇姑按照乌库玛嬷的做法,亲自熬煮的,皇阿玛就尝一尝吧。”

  康熙又想起自己幼时读书被师傅责罚,哭着跑到慈宁宫去诉说委屈,太皇太后就是亲自煮了这样一碗奶茶哄他。

  他接过那碗奶茶,喝了一口,嘴里全是熟悉的味道,于是红着眼慢慢饮尽。

  从那之后,胤祾就让慈宁宫的小厨房,每日做些太皇太后生前爱吃的东西,按时送到御前来,康熙没有拒绝,虽然吃得不多,但总好过滴米不进。

  三日后,按照规矩得发丧,梓宫就得挪出宫外,康熙不情愿。

  “朕欲将太皇太后梓宫久留于慈宁宫内。”

  大臣们群起反对,奏曰:“皇上,祖宗礼法不可违背,且年关将至,年内丧仪,不宜逾年,恐有不详,请皇上于二十九日发引!”

  “朕的两任皇后尚且在宫中迟留,怎可将太皇太后在如此短的时间,就挪出宫外,况且年关事忙,多有不便,朕意在正月十五之后再行事。朕祭天时,尚且不畏惧减朕寿为太皇太后祈福,若有忌讳,只冲朕一人来便好!”

  众臣无言以辩,只得闭口退下。

  这个年,自然也是不见丝毫喜庆的,以往并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太后,这次守丧倒是表现得情真意切。

  她还屡次代替太皇太后劝说康熙:“皇上要顾念自己的身体,否则太皇太后即便去了,也是不安心的。”

  虽与康熙不是亲生母子,却也因为同样对太皇太后的怀念,而亲近了不少。

  除夕和元旦,为了避忌,康熙是不能到灵前来的,不过太子和诸位阿哥却一直代替他守在慈宁宫,房间不够住,大家一人分得一顶帐篷,就在慈宁宫中间的空地上搭好,晚上轮流值夜休息。

  胤祾是坚持最久的人,大家都劝他去睡一会儿,他摇头不听,最后是大阿哥直接一手刀,把他击晕了。

  安置好胤祾之后,太子第一次直面正视着胤禔,对他庄重地行了一礼。

  “这次多谢大哥,否则保宁定是不肯休息的。”

  大阿哥有些不自在地摆了摆手,他难得听见太子喊他大哥,本来看见太子示弱应该是高兴的,但他总觉得怪怪的。

  “你也是关心则乱,再说也用不着你谢我,保宁也是我弟弟,我这个大哥自然心疼他。”

  “要谢的。”保宁是他的胞弟,怎可与其他人混为一谈。

  “得得得,谢也谢过了,你自己也去睡一觉吧,今晚我跟老三守着,明天保宁肯定是要守一整晚,你到时候跟他一起,陪着他的时候多宽慰他,他心里指不定多难过。”

  “好,有劳大哥。”

  简单说了几句,大阿哥就走了,太子转身进了帐篷里,里边虽然放着炭盆,但终究不比在屋子里暖和,他将胞弟抱在怀里,闭眼让自己尽快睡着。

  虽然两日不能前往慈宁宫,但康熙仍不忘吩咐下去太皇太后陵寝事宜。

  “太皇太后生前对朕说:太宗文皇帝梓宫安奉已久,不可为我轻动。况我心恋汝皇父及汝,不忍远去。务于孝陵近地,择吉安置,则我心无憾矣。”

  仿照着太皇太后当时的语气,重述了一遍这番话,康熙再度湿了眼眶,他抬头眨了眨眼,将悲痛压制下去。

  继续说:“朕已选定孝陵近地作为太皇太后的陵寝,先择吉日修建暂安奉殿,陵寝急不得,可慢慢来,尤其现下正值天气严寒,务必要让工匠把地基造得稳固些,安奉殿要建得完备些。”

  正月里,德妃诞下一子,为十四阿哥。

  熬了一天一夜,来不及吃东西,也顾不上休息,胤禛从慈宁宫抽空到永和宫去请安,德妃正抱着他才出生的十四弟,温柔浅笑着,可他一进去,德妃脸上就露出了防备。

  他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幕,有些麻木。

  有了之前小六的前车之鉴,这次他并未靠近小十四,他十分避讳,也是免得德妃再疑心他。

  明明是亲生母子,却看起来更像互相戒备的仇人,胤禛稍坐了片刻,不等德妃赶人,他就自己起身走了,连茶水都没喝一口。

  胤禛明显感觉到,生母对自己不像之前那般刻意讨好,又变回以前生疏的模样。

  他身边的太监苏培盛为他打抱不平:“德妃娘娘也太厚此薄彼了,以前对六阿哥好,现在对十四阿哥更好,恨不得含在嘴里,捧在手心,对四阿哥您却……不冷不热的。”

  “不是我的东西,即便偶尔得到了,也终究是会失去的,又何必介意。况且我如今有皇贵额涅,有二哥,他们都比额涅更关心、更在意我,这样也好。”

  “奴才就是替您觉得伤心。”

  “我不伤心,太皇太后走了,二哥却很是伤心,正是需要人陪着的时候,咱们快些回去吧。”

  元旦过后,科尔沁达尔罕亲王班第率领蒙古各部抵达京城,他到了慈宁宫,看着亲妹妹的梓宫恸哭,他毕竟也是高龄的老人了,胤祾怕他有事,与太子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保宁,你告诉我,布木布泰走的时候可还安详?”

  “乌库玛嬷是笑着走的,她说自己实在想念皇阿玛,先去找他了。”

  班第听后,缓缓点头,自己的妹妹就这么一个儿子,她心里总是放不下他,这一点自己是知道的。

  “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