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来了,怎么也没人说一声,四阿哥快请进!”

  那侍女眼尖,率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胤禛。

  待胤禛走到正殿门口,那侍女便伸手阻拦,胤禛见状停下了脚步。

  “四阿哥请稍候片刻,奴婢这就进去禀告娘娘。”

  听见这句话,胤禛有些想笑,他到生母这儿来请安,却还得在门口候着,跟个外人一样。

  “四阿哥请。”

  终于得到了允许,胤禛进去的时候,里边已经收拾干净了,德妃挂着温和的假面,他板着一张脸,规规矩矩行礼问安。

  “你如今已经在读书了,皇上最近可考过你?”德妃旁敲侧击,想知道的,无非也就是跟康熙有关的事情。

  “皇阿玛才回宫,事务繁忙,不曾见过儿臣。”

  听见这话,德妃面上的笑意淡了,小四自幼性情古怪,难怪不讨皇上喜欢,还不如小六,好歹皇上去皇贵妃宫里的时候,还见了小六,夸过小六几句。

  “这样啊,那你更要好生读书,免得你皇阿玛问起你来,你回答不上,额涅也不多留你了,快回去温习你的课业吧。”

  “儿臣告退。”

  胤禛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与自己的生母对视。

  德妃也觉得这个儿子冷心冷情,一点都不亲她,只当他是皇贵妃的儿子。

  才走出去,外头就下起了雪,偏主仆二人没带伞,便只能在廊下暂且避一避,谁知,就在这时候,胤禛听见里边德妃跟侍女说话。

  “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打发他离开就是,不必领他进来。”

  他身边伺候的小太监苏培盛,小心翼翼地瞧了他一眼,眼中有些同情,德妃娘娘当真是半点都不遮掩她对四阿哥的不喜。

  “走吧。”胤禛面无表情,继续抬脚走了出去。

  霜雪顷刻间便落满了主仆二人全身,背影看着格外孤寂。

  回去之后,胤禛便发起了高烧,冻病了。

  可他不愿告假,强撑着去上书房。

  上学的阿哥们越来越多,阿哥们年纪渐长,也不便再继续去乾清宫的厢房读书,所以通通挪去了东宫,今日的老师叫魏希徵,是东宫的日讲官,由他为诸位阿哥讲学。

  魏希徵自幼丧父,母亲陈氏出身名门,他从小由母亲和外族教养长大,刻苦研读十几年,及冠之年应试,一举拿下当年的解元,后来殿试得二甲一名的好名次,仅次于当年的状元、榜样和探花三人。

  虽然魏希徵学识广博,但性格刻板,尽管自己教的是皇子,依旧严格要求,胤禛病着,精神不济,他提问的时候,胤禛没能回答上。

  “臣所提问题的答案,就在今日所讲的内容之中,四阿哥却回答不上,可见并未用心听讲,请四阿哥站到门外思过。”

  外头风雪这么大,四阿哥又病着,怎么能出去呢!

  苏培盛一着急,便替自家主子解释道:“我们四阿哥是因为病了,才会回答不上的!”

  “一个阉人,谁许你开口说话的?”魏希徵最是看不上他们这样的。

  “病了?且不论是真病还是假病,难不成病了就可以不听课?那还来这里做什么?不如早些回去躺着做梦,何必坐在这儿神游!”

  胤禛被当众赶了出去,着实丢了颜面,主要是就连他的贴身太监也遭了贬斥,再加上昨日在永和宫受的气,他有些愤恨。

  恰巧这个时候,康熙来巡视东宫,他看见被罚站在门口的胤禛,并未说什么,直接进去了。

  对魏希徵不以为然地说:“读书坐天下,不读书也坐天下,何必如此。”

  又对身边的梁九功吩咐道:“去把四阿哥叫进来坐下吧。”

  魏希徵上前一步,拦在梁九功面前,据理直言:“读书则为尧舜,不读书则为桀纣。纵使四阿哥是皇子,可若是不认真读书,将来岂非为祸朝纲。”

  作为臣子,竟敢顶撞当今圣上,还口口声声说四阿哥将来会为祸朝纲,这也太不要命了。

  就连梁九功都为魏希徵捏了一把汗。

  康熙默不作声,眯眼盯着他看了良久,魏希徵面上却丝毫不见慌乱,可见他是真心这样认为,而非故意在他面前表现。

  “据理直言,刚直不阿,魏翰林实乃忠臣。”

  康熙不但没有生气,还马上令胤禛重新罚站。

  他觉得这位魏翰林方才所言确实有些道理,于是就与他谈论起了治国之策,君臣二人谈话投机,详谈了许久。

  外头的胤禛一直站着,寒风刺骨,冻得他头晕目眩,他却怎么也不愿意倒下,只是心中的恨意越发蓬勃。

  最后还是胤祾有些担心,开口打断了康熙。

  “皇阿玛,都中午了,我还跟太子哥哥约好要一起用午膳呢,既然您与魏翰林如此投机,不如让他去乾清宫陪您慢慢聊吧。”

  康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一天到晚就惦记着你太子哥哥和吃这两件事。”

  “皇阿玛,那你可就冤枉我了,我惦记的可不止这两件事,我还惦记着您的畅春园,您到时候过去小住,可得把我也带上。”

  畅春园是康熙南巡回京之后,命内务府修建的行宫,仿照江南园林的风格打造,这还刚开始修呢,这臭小子就惦记上了。

  “赶紧滚!”

  “得嘞,儿臣告退。”

  胤祾走后,其他的阿哥也陆陆续续都跟了出来。

  “保宁,还得是你啊,不然咱们连午膳都赶不上了,皇阿玛这滔滔不绝的,起码还得再过上小半个时辰才能完事儿。”大阿哥一把搭在他的肩上。

  胤祾笑了笑,没说什么,他担心地走到胤禛面前,瞧他面上发红,觉得不太对劲,伸手在他额头上用手背探了一下。

  “坏了,这么烫,小四发烧了怎么不早说呢?”

  旁边的苏培盛都快哭出来了,他说了啊刚刚,还叫那老翰林骂了一通。

  “快,我这就找人送他回去歇着,你先拿着我的玉佩,去太医院请姜太医。”

  苏培盛着急忙慌给二阿哥磕了一个头,拿着那枚玉佩请太医去了。

  东宫的人都知道二阿哥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他叫人办事,那是再方便不过了,不多时,就有人把四阿哥妥帖地送回东三所去了。

  胤禛这场病足足过了小半个月才好彻底,连冬至和除夕的夜宴都没露面。

  他重新回来上课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年了。

  只是正月里,才过完年,太皇太后也病了,胤祾没有来上课,他在慈宁宫守着太皇太后,在她身边时时刻刻照顾着。

  太皇太后老了,愈发像个小孩子,喝药也好,吃饭也好都是要人耐心哄着才行的,片刻离不得人。

  她最亲近的除了苏麻喇姑,也就是胤祾了。

  所以他对东宫发生的事也完全不知情。

  等他回去读书的时候,才发现魏希徵竟然变了,变得没有以前那般苛刻,即便有皇子回答不上问题,也不叫人站到门口罚站,最多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上一两句。

  “魏希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蔼可亲了?”中午休息的时候,胤祾问大家。

  一把搂住胤禛,大阿哥笑着对胤祾说:“那保宁你就得问问咱们小四了。”

  “就跟小四有什么关系?”胤祾没想明白。

  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胤禛,三阿哥替他说道:“你照顾乌库玛嬷的时候,有一天下学之后,小四叫人把魏希徵喊到了那边的厢房里去了,然后悄悄锁了门,还在门上贴上封条,把他关在里边关了整整七天,差点死在里边。”

  “什么?小四关魏希徵关了七天?”

  胤祾完全想不到,这会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四做的,小四虽然不爱说话,但一直很乖巧。

  “二哥,你会怪我吗?”胤禛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他。

  “我……”胤祾只是觉得稍微有点过了,但是换位思考一下,小四之前还被魏希徵害得差点病死,心中有怨,也在所难免,况且他们是皇子,魏希徵不敬皇室,本来就有罪。

  “我没有要怪你,小四,只是你要是觉得委屈,可以跟我们大家说啊,我们帮你一起报复回去,魏希徵毕竟是翰林,此事要是让皇阿玛知晓了,恐怕会怪罪,有我们帮你一块儿担着,你也不必受到重罚。”

  胤禛缓缓扬起嘴角,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的二哥,那副样子,像极了他养的那只百福狗,就差多根尾巴摇一摇了。

  叫胤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好了,你前段时间病着,冬至和除夕的宫宴都没能参加,你都不知道,宫里排了新戏,可好看了,马上就到乌库玛嬷的圣寿节,我到时候求她老人家把这出戏加上,你也一块儿看看。”

  “嗯。”胤禛无所谓什么新戏,但既然是二哥推荐的,他一定认真看一遍。

  胤禛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五月。

  六阿哥胤祚因病夭折,德妃哭得肝肠寸断,对于这个弟弟,胤禛有过羡慕,有过嫉恨,但他从未想过他死。

  同月,宜妃诞下十一阿哥胤禌,同样的,悲痛的康熙把对六阿哥的怜爱转移到了十一阿哥身上。

  听见康熙接连数日都去翊坤宫,还每每都亲自抱十一阿哥的时候,德妃把正在整理的六阿哥的衣裳都撕破了。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皇贵妃的耳中。

  “当初本宫所承受的痛苦,德妃如今也算是尝过了。”

  “娘娘,德妃利用皇上对咱们小公主的怜爱,替自己的女儿邀宠,如今一报还一报,她那是活该。只是……六阿哥没了,德妃会不会把四阿哥抢回去?”

  “四阿哥从来就是她亲生的,何须抢呢?本宫可从未说过要把四阿哥抢走这样的话。”

  德妃如果聪明的话,她就应该拿出她的真心好好对小四,补偿这些年她对小四的忽视,毕竟是亲生母子,哪儿来的隔夜仇,可若她还是抱有目的地去接近小四,小四只会离她更远。

  不过这些话,她是不会主动告诉德妃的。

  可惜的是,德妃想不明白,她沉浸在失去幼子的悲痛中,完全忽视了长子,不但没有花心思修复母子之间的感情,反而更关注翊坤宫十一阿哥的一切。

  甚至——按照十一阿哥的生辰八字下巫蛊之术,诅咒十一阿哥早夭。

  这些事她做得隐秘,就连执掌后宫多年的皇贵妃也没有发现,胤禛每月过来请安,他的亲妹妹五公主如今也快两岁了,有一次她拉着他的手向他讨要东西。

  “四哥,我想要布娃娃,额涅不给我,你给我一个布娃娃好不好?”

  “小五,什么布娃娃?”胤禛蹲下看着她问。

  “就是小人偶啊,额涅还拿着针戳它,真好玩儿,我也想要一个。”

  胤禛有些想笑,原来他生来阴暗是随了生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