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北方边境不太平,康熙深知今后与俄国必有一战,又担心官兵贪图享乐,骑射懈怠,便开始亲自巡视八旗官员演练情况。

  长达半月之久,演练表现最差的,遭到严厉斥责,惹得其他七旗的嘲笑。

  “你们也都别得意,往后每年都得像今年这样演练,表现不好的,朕一样当众斥责。”

  有了康熙的这个新谕令,几位旗主都不敢过于懒散,回去之后,就命令自己所管的旗人赶紧都操练起来,更是许诺,若来年能在皇上面前表现出众的,会单独分发奖赏,如此一来,不少人都认真重视起来。

  白天观看骑射,康熙回宫之后,晚上还得加班加点批折子。

  也不知是不是加班的人都容易上火的缘故,短短几日,御书房连着砸了两套茶具了。

  太子过来请安的时候,正巧瞧见宫人捧着收拾好碎瓷片出来。

  “宜昌阿他怎么敢!竟贪污白银足足八十九万两!户部年年跟朕哭穷,其他五部都来管朕要钱,朝廷的钱都到哪儿去了?原是被这样的蛀虫贪污,悄悄地昧下,藏到他们各自的家里去了!该杀!通通都该杀!”

  “宜昌阿?这不是刑部侍郎么?”太子对自己幼年时的六部官员不熟,所以特意找了名单,记下了大多数的人名。

  方才进去替太子通传的梁九功,这时候擦着汗出来了。

  “太子殿下,皇上请您进去,不过皇上这会儿正在气头上,您可得多劝着点儿,别叫皇上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当然这也就是表面说得好听点儿,实际也是替自己减一减风险,皇上心情不好,他们这些在御前伺候的也讨不了好。

  “梁总管放心,孤会劝说皇阿玛的。”

  “欸!有劳太子殿下了。”要不梁九功也乐意给太子方便呢,瞧瞧人家,会体谅人。

  进入御书房中,康熙正捧着一杯才沏好的茶,喝了一口。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嗯,起来吧,坐着说话。”康熙虽然生气,但太子在,他还是心情好转了一些。

  “方才在外头听见皇阿玛生了好大的气,动怒伤肝,皇阿玛要多爱惜自己的身体。”

  “朕若告诉你,只怕你也会动怒。”

  在太子面前,康熙从不隐瞒朝中之事。

  “宜昌阿侵吞兵饷,还有从原平南王尚之信府中,抄没出来的大量赃物,他也一并贪污了。不仅如此,他还接受尚之信的属下——商人沈上达的贿赂,大言不惭地许诺要保下尚之信这个罪臣,后来朕亲自下旨赐死了尚之信,他事情没办成,又畏惧那商人告发他,便派属下前去杀人灭口,实在歹毒至极,不思悔改。”

  “那这宜昌阿辜负皇阿玛对他的信任,确实该死,便将他抓了,交由刑部审理即可,皇阿玛何须如此动怒?”

  “你不知,朕将此案交由新任刑部侍郎禅塔海负责审理,他竟上奏告诉朕,沈上达是自缢而亡!还以自己的性命担保。”

  “朕叫人私下去查,结果那宜昌阿贪污数额竟足足有八十九万两白银,前些年,整个大清收上来的税赋也不过才二百万两!他贪去了大清整整半年的税赋!”

  “如此官官相护,联合起来蒙蔽朕,将朕当做眼瞎耳聋的傻子糊弄,朕如何能不生气。”

  一连说了这样多的话,康熙又口渴了,方才那杯茶已经见底,刚想发怒,呵斥伺候的奴才不懂事,就见太子端着原本给他的那杯茶走了过来。

  “皇阿玛先用儿臣这杯吧。”

  太子的孝心和机敏,让康熙的怒火还没来得及燃烧起来,就彻底熄灭了。

  康熙接过那杯茶,饮下之后,整个人顿时就舒服多了。

  “还不快去再沏一杯新的给太子?都是怎么当的差。”

  专门负责伺候茶水的两位宫女见状纷纷跪下了,她们二人这几日也是被吓着了,所以有些不如以往反应及时。

  “儿臣倒并不十分口渴,皇阿玛别着急责怪她们。”

  “既然太子替你们说话,今日便饶过你们,往后当差多上点心。”

  “多谢皇上,多谢太子殿下!”

  两位宫女谢恩之后,赶紧又端了两杯新的上来。

  “宜昌阿与禅塔海罪行昭昭,皇阿玛将这二人定罪严惩便是,不过我朝财政制度上确实多有不足,是该重新制订一份新的法则了,皇阿玛功绩昭卓,我大清即将迎来盛世,盛世最易滋生贪腐,与其等到他们彻底腐烂才开始整治,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多加约束。”

  这方面太子前世是吃过大亏的,他的奶公凌普原本看着也是十分忠厚老实之人,谁知竟瞒着他收受巨额贿赂,贪赃枉法,欺上瞒下,还把罪名都栽赃到他的头上,说是一切都受他指使。

  事情的真相如何已没有人在意,彼时,他已经被废,唯一替他说话的老十三,被皇阿玛厌弃,还关了起来,最后安在他头上的罪行多到数不清。

  可那些真的是他做的吗?皇阿玛他真的看不清吗?

  都不是。

  罢了,这些都先暂且不提。

  太子今日提及税务改制,也是为了大清的百姓着想,少一些贪腐,国库里就能多一些积攒,发生天灾时,可以用于赈灾济民,少些死伤,边境战乱时,可以充作军饷,多些胜算,也让大清的百姓不必受战乱之苦。

  “是该修订了。”康熙很认同太子的观点。

  “既然修订制度的想法是保成你提出来的,到时候大臣们商议此事,你便过来坐在旁边一起听一听。”

  太子正愁不知该如何提点大臣,从哪些合适的角度着手,这正是瞌睡碰巧有人递枕头。

  “儿臣定虚心学习。”

  制度改革非一两日的功夫就能商定下来的,从六月一直讨论到九月,初稿也就才刚刚成型,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慢慢调整,急不得。

  康熙倒是觉得已经大差不差了,在这件事情上,太子表现极好,提出了不少针对性的观点,启发了户部官员更深入的思考,他十分放心。

  于是又把朝廷扔给太子,自己南下逍遥去了。

  当着太子的面时,美其名曰:“朕此次南巡,是为体察民情,详知吏治。”

  太子心里再了解不过他的这位皇阿玛了,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得了,宜昌阿贪污的那八十九万两白银,这一趟下去,怕是剩不下了。

  这是这一世,他是坚决不许官员管朝廷借银子了,若想撑场面接待圣驾,那就自己想办法去筹银子吧。

  倒也不是说康熙就一味地顾着自己畅快和享乐,紧要的折子到了,他立马就批,不拘什么时辰,即便是深更半夜,也会从榻上起来点灯批复,尽快地发送出去。

  有时候批完折子,也睡不着了,便起来看舆图,今晚到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县城,叫桃源县,确实是世外桃源一般,风景秀美。

  白日里他已经见到了黄河,只是还来不及去岸边细看。

  “黄河年年修,年年决堤,不过自从朕的这位河道总督上任之后,情况倒是好上许多了,明日一早让靳辅陪同朕,一起去巡视黄河。”

  “嗻,奴才这就让人去请靳大人。”

  御驾南下,江南的官员都得到消息了,但皇上行踪隐匿,到底行至何处了,谁也不知。

  天刚破晓,靳辅就听见管家来禀报说:“老爷,您醒了吗?”

  “什么事?”

  “门口有位通身气派的,说是要见您,老奴瞧他面白无须,嗓音尖细,像是——宫里出来的。”

  靳辅进宫面圣过,自然知道太监的特征,传旨升他为河道总督的那位公公,他的管家也跟人家当面打过交道,主仆俩立即猜到了什么。

  他撩开床帏,拿起床下脚踏上放着的靴子,就开始着急地往脚上套。

  “快!把人请进来,不可怠慢,本官稍微收拾一下就去见他。”

  搞不好今日过来敲门的,就是御前伺候的内侍,这种人可得罪不得,否则人家到皇上面前告他一状,说上一句他不敬之类的话,那这仕途说不定可就断了。

  “诶!您放心,老奴知道轻重,已经请了进来,叫人上了茶,好生招待着了。”

  管家从旁边的衣架上把衣裳拿下来,送到自家老爷面前,帮着他穿上身。

  他刚一见到那位公公,本想寒暄几句,打听点消息,没想到那位公公急得很,直接拽着他就往外跑。

  “总督大人,皇上指名要您过去陪着一起巡视黄河,一早就得出发,可耽误不得,您还是赶紧跟咱家走吧。”

  君臣会面之后,康熙没有多耽误,直接带着他就出发了。

  在马车上坐着赶路的时候,还对他说:“朕在宫中,也一直留心河务,历年呈上来的河图,朕也都详细阅览过,还时不时召集懂得河工的大臣,探讨你所写的防御洪水的书。”

  靳辅极为动容道:“皇上日理万机,还如此关心黄河河道,得此圣贤君主,实乃我大清百姓之福。”

  虽然是恭维之词,但康熙听着,也确实高兴,不过有一说一,他今日的主要目的,可不是来听这些好听的话的。

  “但朕毕竟从未亲眼见过黄河如何凶险,也不了解实际的状况。今日叫你来,咱们君臣二人一起勘探一下周围的地势,你先说说,哪些河段较为凶险,咱们今日专去这些地方转转。”

  “臣遵旨!如肖家渡等七处地区,实甚为危险,皇上确定要去吗?臣恐怕今日来不及召集官兵护卫圣驾。”

  他走的匆忙,今日都不曾去衙门上值,现下已经走了有一段距离,若是此时赶回去,崽叫人赶到肖家渡去,怕是天都黑了。

  “不妨事,你安心跟着朕去就是了。”康熙虽然隐藏着自己的行踪,但也防备着随时可能发生的刺杀,所以身边都是武艺高强的御前侍卫。

  君臣俩在路上谈论了许多,直到马车停下,才止住。

  “黄老爷,咱们到了。”

  “嗯,知道了。”下马车之前,康熙还提醒了自己的河道总督一句:“今日朕是从北方行商的黄老爷,靳兄你可别叫错了。”

  “皇——黄老爷,靳辅当不起您这句称呼。”吓得他差点就跪下了。

  康熙笑着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先下去了。

  一行人一直走到堤坝上,望着眼前水势湍急、不停奔腾的巨河,康熙面露肃色。

  只有亲自站在这里,才能理解为何黄河会决堤,才理解人是何其渺小,若河水高涨,溃堤四泄,百姓根本无力抗衡这样的滔天巨浪。

  “黄老爷,原本黄河是不流经此处的,宋朝起,黄河夺淮入泗,自西北向东南行,经洋河、郑楼、仓集、临河、城厢、众兴、李口、新袁等镇,入淮阴县,连通大运河南岸。”

  “但河水裹沙带泥,导致大运河的淮安段,河道淤塞,南北漕运只能借道黄河,但您也瞧见了,黄河水势险恶,这前后一百八十里险道,实在是不便行船。”

  “可有办法使得水势稍缓?”康熙问他。

  靳辅沉默了一会儿,治理黄河,他是持加高堤坝以束水的观点的,但此法并不能减缓水势。

  不过有一个人与他所持观点不同,他认为束不如疏。

  可皇上既然问到了,他还是客观地说:“除非黄河改道,下游疏通。”

  “那便改!”

  “……皇上,您不觉得这是在异想天开吗?”

  康熙盯着面前黄色的巨龙道:“为了百姓的安定,即便逆天而行又有何妨。”

  靳辅当即跪地,朝着面前的君主磕了三个头。

  “圣上英明!”

  “都说了,今日是黄老爷,怎的又忘了?快起来吧。”康熙笑着摇了摇头。

  “此法乃是江宁知府于成龙想出来的,因此法太过冒险,臣一直未敢上奏。”

  “朕记得他。”

  走着走着,正巧碰见有河工正在修建以及加固堤坝,各个光着膀子,光着脚,身上劲瘦,皮肤黝黑,这么大的太阳,汗流浃背的,光是看着,都能感知到他们必定十分辛苦。

  这会儿正好是中午,也到了放饭的时候了,可这时候却起了争执。

  “怎么回事?叫几个人过去问问清楚。”康熙立刻下了令。

  几个御前侍卫带着刀走过去,那发饭的监工很快就被押了过来。

  “启禀黄老爷,此人乃该段河道的监工,他竟私扣河工们的粮食,河工们饿着肚子,生了怨气,这才集结起来抗议。”

  康熙点了点头,有些嫌弃地瞥了那畏畏缩缩的监工一眼,他没有与那监工费口舌,直接提点身边的河道总督。

  “今日见河工如此劳苦,你要派人严加查问,严禁克扣河工食粮,吃都吃不饱,如何能把活儿干好。”

  “是是是!是我疏忽了,黄老爷放心,明日,不!待会儿我就让人过来把事情调查清楚,保证按时分发食粮,还会把之前克扣的全都补发给河工们。”

  靳辅也没想到,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竟然被这么一只老鼠差点毁了他在皇上面前的形象。

  巡视完毕之后,康熙并未第一时间召见靳辅提到的江宁知府于成龙,而是先让人去江宁,调查这位“于振甲”素来行事如何。

  他本人继续隐匿行踪,一路南下,四处巡游,不得不说,江南的女子确实与宫里的嫔妃大有不同,气质如烟似雾,吴侬软语间,触动心扉。

  这不,给太子寄回去的信都有股子胭脂味儿,太子闻着这股子味道就知道他的皇阿玛有多风流快活了。